天鹅剧院

　　树叶在哗啦啦作响，清晨的阳光刺破空间落在两位奔跑少女的脸上。

　　芙薇边跑边用手盖住头顶，她感觉自己的头发热得要着火了。

　　自由飞翔的穆丝重新来到了她们身边，口中却多出了一张层层叠叠的报纸。

　　她看起来叼得很艰难，于是立刻把报纸吐到了特里的身上。

　　特里边不停地奔跑边拿下头上的报纸装进背包里。

　　“谢谢！”

　　而穆丝已经飞到了最前面开始领路。

　　“他们...他们不会追来吧？”芙薇小声地喊，但跑步使她的话语断断续续。

　　她只感觉累极了，明明人偶不会流汗也不会心跳加速，但她真的感觉累极了，她从未这么跑过，真奇怪。

　　特里没有回答她，因为她也不确定。

　　只是当她往回望时，铁树塔早就淹没在一重又一重的绿意下，或许他们不会追来。

　　穆丝依然在前面领路，它已经有意降低了速度，可对于靠两只腿奔跑的少女来说还是太快了，但芙薇和特里都没有开口说停下。

　　至少现在带着她们跑的是真的穆丝，这就够了。

　　两天前，她们是从西边进入浓寒森林的，而现在她们处在浓寒森林的北边。

　　原路返回一定会花费大量时间，但穆丝并没有走那条路。

　　在不断地奔跑中，离她们有些距离的丛林深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黄铜色的椭圆脑袋，潦草涂鸦般的双眼，他探出了半边身体却没有再上前，而是挥舞着他的右手用沉默向他的两位朋友告别。

　　风吹起诺亚身上的破布，他又换回了初次见面时的装扮。

　　芙薇和特里停住了脚步，穆丝也乖乖听在特里的肩旁，她们默契地没有开口大声道别，而是同样静静挥舞着手。

　　特里的左手在空中幅度一致地轻轻摇摆，芙薇则在一旁踮起脚尖抬高伸直了整只右手，她希望能把不舍的情绪传递给诺亚。

　　算上塞蛮那一次，这是她们人生中的第二次与友人的告别，但这两次都显得匆忙。

　　特里酸涩的情感从空洞的胸膛蔓延至四肢和头脑，芙薇一张脸皱乎乎的却无法流出一滴眼泪。

　　当告别悄然无声地开始，又悄然无声地结束后，她们又继续奔跑起来，并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查看了报纸。

　　在报纸第八页的右下角，浓寒森林站的列车时刻表上，时间为18:30的车次显示车站将经过红谜语镇，停留15分钟再开往晶球小镇。

　　这是今晚唯一通往小镇的车次。

　　在森林一端的浮游车站如此遥远，似乎怎么跑都拉进不了距离。

　　不断地奔跑、不断地奔跑……

　　嘴里冒出的呼哧呼哧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空间出现，再传到芙薇的耳中。

　　眼前在空中持续带路的穆丝似乎也模糊起来，是一直盯太久所以眼花了吗？

　　她是太累了吗？作为人偶？

　　一道力量握紧了芙薇的手腕，带动着她跑起来。

　　芙薇抬起头，特里隐藏在黑发下的侧脸从模糊变得清晰，她如从水中挣脱，眼前又变得明目。

　　她们依然隐藏在丛林里，左边是幽暗深邃的重重树影，右边则转变为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地。

　　芙薇向右前方望去，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干，红砖与彩窗的尖顶之上显现的是两重圆形交叠的橘红巨影，太阳与车站即将接近。

　　浮游车站终于到了。

　　在几百米外，一幢古朴高耸的建筑矗立在那，圆形的彩色玻璃窗与晶球小镇的别无二致。

　　穆丝原地在空中绕了三圈，用木头做的鼻尖轻轻触碰芙薇的脸颊，又轻轻触碰特里的。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两位短暂路过浓寒森林的少女告别：我就把你们送到这，再见了，朋友。

　　芙薇把穆丝轻柔地拥入怀里，特里摸摸她的头。

　　“谢谢你，穆丝。”

　　“再见。”

　　*
　　太阳即将落下，天上乌尤之钟的光圈也完全隐匿起来。

　　原来她们来时走的是侧门。

　　时间来到18：25，芙薇和特里站在浮游车站的门前，望着眼前的灰白色拱形门，上面保留着石材最原本的颜色和斑驳痕迹，如同屹立在荒野上的一道孤影。

　　合力推开大门，后面依然是红色地毯的漫长走廊，但两侧墙壁上的相框从风景换成了人像。

　　有的头上竖着两对尖耳、皮肤青黄，有的嘴唇扁平橘黄、羽翼宽大……每一幅画框上都与众不同。

　　走到中间的圆形大厅，继续往前就是她们下车离开时的车站后门。

　　她们站立在大厅中央，左右两侧是六条通往不同地点的拱形通道，上面的五个地点都是陌生的，高挂的时钟显示现在是18:29分。

　　刚刚好。

　　在金色秒针旋转一圈后，五道重叠而沉重的金属翻页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贯穿整个脑颅如海洋精灵高吟的空灵悠扬之声。

　　左侧第三个金色指示牌由“凹凸群岛”变为“红谜语镇”。

　　芙薇和特里走上台阶，这次不过只转了两个弯就到达了站台。

　　熟悉的列车静静停靠在那，白雾组成的列车员也和晶球小镇的一模一样。

　　他弯下腰行礼，特里发现连他鞠躬的角度也是固定的。

　　不论是时而长时而短的纯白楼梯，还是在空中轨道上行驶的浮游列车，长相相同的售票员，以及遇见几次不知是何目的的奇怪三人组……

　　在这趟短暂几天的旅途中，她们遇到了许多无法理解，或许将来也寻不到答案的事情。

　　而现在，一切都将结束了。

　　踏上列车，这一次芙薇抢先付了钱。

　　她从包里掏出300卢米交给列车员，拿过车票后俏皮一笑，似乎她们只是在外结束了玩耍要启程回家。

　　大多数的车厢都空荡荡或只有寥寥几人，两名少女走到后面的一间空车厢坐下——前后车厢同样是空的，这让她们有一种安全感。

　　“呼———”

　　芙薇长长舒了口气，似乎要把这几天的疲惫和胆战心惊都给赶出去。这下，她们才终于有了点功夫思考事情。

　　“特里，你说塞蛮为什么会被囚禁呢？”

　　特里摇摇头。

　　“塞蛮的朋友就是住在铁树塔的乔西娜，同样也是创造诺亚和穆丝的人，她的房间还拥有和我们一样的零件。”

　　特里点点头。

　　“可是她已经死了。”芙薇叹了口气，特里也学着叹了口气。

　　……

　　“特里，你为什么会想来浓寒森林？”芙薇压低了声音又问，似乎害怕被人听见，虽然前后没有一个人。

　　特里沉默片刻，开口道：“因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芙薇愣住了。

　　“那你……你不会感到害怕吗，和魔女做交易？”

　　这句话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特里仔细听才能听见，于是她也学着芙薇压低声音：

　　“我不会感到害怕，而且这几天我很开心，这就足够了。”

　　“我没有想成为人的愿望，但那个时候，和你离开剧院，是我想做的事。”特里补充道，但她依然无法正确表达自己的想法。

　　*
　　半个小时后，列车准时停靠在红谜语镇。向窗外望去，铁轨之下是缭绕的白雾，一点小镇的景色都看不清。

　　她们安静坐在一节车厢里，特里透过半拉的红色窗帘望向站台，列车员正对入口孤零零地站在那，没有一个人上来。

　　五分钟...十分钟...十三分钟。

　　白雾列车员依然静静站在那。

　　夜色寂寥，芙薇有些昏昏欲睡，在最后两分钟，一道匍匐的人影从白色阶梯缓缓爬上来，他半边身体化成冒泡的红水，嘴里不断哀嚎着，下一刻又变为嗬嗬嗬嗬的奇怪喘息。

　　他爬行的身体在洁白的站台瓷砖上留下脏污的血痕，这些血痕在几秒钟后又由远至近的不断消失，那些瓷砖重新变得干净无污。

　　血痕不断地被清洁，新的血痕在那个哀嚎的人影下也不断地被产生。

　　“……我的能力……”

　　特里仔细听到了那个陌生男人最后的低语，随后嘭地砸在地上，血痕不再产生。

　　密集杂乱的脚步声从后方的纯白楼梯传来，由远及近，掺杂着尖叫与求救。

　　“救命——”

　　“啊啊啊啊——————”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最先奔跑上来的几个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尸体，他们面露更加惊恐的神色，直接又往回头路跑去。

　　声音此起彼伏地从楼梯深处传来，吵得芙薇睁开眼睛。

　　不过短短几秒，寂静的夜晚如被火点亮嘈杂起来，芙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辆列车内开始播报通知。

　　“受突发瘟疫影响，红谜语镇浮游列车站决定暂停所有列车的运行服务。当前停靠于本站的所有列车将即刻取消本次发车计划，具体恢复时间未定。”

　　原本欢快的少年音此刻异常冷漠，正对入口的白雾列车员沉默地望着爬向祂的将死者，下一段播报持续传来。

　　“所有车次已经关闭，列车即将消失，请所有乘客即刻离开，对于未下车的乘客将自行承担后果。”

　　在播报声音结束的一刹那，阶梯的尽头猛地涌入了各色各样的人，前面的车厢传来叫骂声，所有的一切都混合在一起。

　　一股强烈的恐慌在特里的躯体中央剧烈跳动，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不在窗边的芙薇只听到了声音，她还有些茫茫然，但在特里拉开整个窗帘后，她也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怎...怎么回事！”

　　望向四周，列车内部已经开始一块块地消失变得空白，所有车厢的大门都打开了，她们只能裹紧斗篷离开车厢。

　　外面听到播报的人们一部分转头原路返回，一部分瑟瑟发抖地在站台不敢离开。

　　站台上还剩下了十几个人，最开始那个受伤的匍匐者现在已经没有生机地躺在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瘟疫......瘟疫是什么？

　　芙薇缩在斗篷下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望向那个两半的尸体，他的周围还流淌着那股粘稠而红色，不断冒泡的液体。

　　无声的尖叫在芙薇的大脑里回响，特里叫了芙薇几声都没有反应。

　　她们该去哪里？是待在站台，还是往下走？她们该怎么回到天鹅剧院？

　　她们还能回去吗...她们还要回去吗？

　　特里被脑海中的想法一下刺痛，她猛地摇摇头把这些先赶出脑中，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和芙薇的安全。

　　那个最开始的匍匐者为什么死了？他得了瘟疫吗？最初那古怪的半边身体是他原本的样子，还是因为瘟疫......

　　特里观察着在站台上剩下的十几个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恐慌，像是还没有回神的样子。

　　就像现在的芙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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