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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这段时间,督察院众官员为了两件大事忙得脚不沾地。
一是城内多名少女绑架案,虽捉拿了老道士,供出来了幕后指使人乃当地豪绅钱员外。
但苏霁却不以为然。钱员外纵然富可敌国、与众官员来往甚密,可此案谋划周密、组织森严,别院里看守少女的汉子,武功较之衙门捕快还要高。单凭一个员外,决计成不了。
果然,当督察院官兵查封钱府时,全府上下被人血洗,率先灭了口。
正愁苦之际,又有人前来禀报,灾民成千上万,朝廷赈灾粮严重不足,州县财计亦捉襟见肘。
苏霁前往查巡,果见发在灾民手里的粥稀如清水,里面的米粒寥寥无几。
而实粥朝廷有“立著不倒,裹巾不渗”的标准。
就这点薄粥,灾民如何能果腹?
这些灾民不乏老弱病残者,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见到官府放粮,像群饿狼飞扑而至。
遇到灾年,粮食紧缺,有价无市。苏霁召集当地世家大族募捐,可所得粮食犹如杯水车薪,依旧填不了窟窿。
苏霁走在城外灾民区,一筹莫展之际,城内方向运来十辆粮车,车队白底红字的旗帜迎风招展,上头“上官”二字醒目耀眼。
粮车在苏霁身边停下,上官秋走上前,躬身行礼:“苏大人。”
苏霁盯着粮车,问道:“这是?”
上官秋指了指身后的粮车,道:“这些是下官筹措的赈济粮,虽杯水车薪,亦盼能稍解燃眉之急。”
“甚好!”苏霁赶紧吩咐左右收入粮仓。
“阿菁,你前去帮忙清点清点”,上官秋对后侧方道。
“是。”一位少女应声从身后款款走出,身材娇小玲珑,凹凸有致。
苏霁比她整整高了一个脑袋,她又垂首低睫。虽看不清面容,但外形轮廓让苏霁生出了一些熟悉感,不由得看愣了。
通风道、水中、石洞、木屋……他不知拥抱了多少次。
然而当少女抬起头,一张蜡黄、长满雀斑的脸露出,厚唇粗眉,一块红色印记印在左颊。
是那丑婢。
苏霁伸手揉捏额角,他想他大概是疯魔了,夜晚梦见就罢了,白日里也能看错。
上官秋看出他脸色不对劲,问道:“大人怎么了?”
“无事,怀昱,你随我去那边走走罢,赈灾之事我还需多向你讨教一二。”
怀昱是上官秋的字。
田阿菁见他们走远,这才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苏霁发现她了呢,真是差点儿要了老命。
她那日跳入流经村庄的河水,被迫卷入去势汹汹的沅江,江水冰凉刺骨,险些淹死,好在她无意间抓上了一根浮木,在江面沉浮大半个时辰才得以逃脱。
她上岸后立刻奔回武陵郡,将林间别院消息传递给公子。
她在石屋内室的木架上看到了李家信物,她怀疑少女绑架案是李家的手笔。
如果是他们做的,那就太好不过,如此公子被废筋脉之仇终于可以报了。
她清点完粮食,穿梭于灾民中间。
湘北大发洪水,沅江大坝决堤,冲毁数十座村庄,城外众多百姓流离失所。
官府将灾民们安置于此,他们中不乏稚嫩的面孔,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偷偷望着外人,模样羞涩。
当看到来人是田阿菁,个个欢呼雀跃围上前来。
“姐姐!姐姐!你来啦!”
“姐姐!我们好想你!”
“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掏出怀里早已准备好的糕点糖果,一一放入他们的破瓷碗里,笑道:“不仅来啦,还带了你们爱吃的零嘴。”
“哇,谢谢姐姐!”
这些娃娃捧着装满糖果糕点的碗,欢蹦乱跳,吃得满嘴碎渣。
附近的灾民见之,双眼放光,却是没胆子上前来抢。
他们既不敢忘记被这个少女摔疼的屁股,也不敢去挑战她手里的那柄大刀。
她第一次来给娃娃们分糖果时,他们就争先恐后地跑来,连将几个小娃娃推倒在地,或者直接上手抢夺娃娃手里的糖果。
别看这个少女个子小小的,力气却大着嘞,当时,接连掀翻十几个比她高大的汉子都不带喘气的。
田阿菁打跑抢食的灾民后,扶起被推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娃娃,揉揉他们的小脑袋,并在他们碗里又多放了几块糕点。
她知道这些人中,稚童特别是失去双亲的稚童最为可怜,常常会被其他人欺负去,几天几夜抢不上一口吃的也是常有的事。
因为她小时就曾独自流浪于街头,乞讨来的吃食,经常会被力气大的乞丐抢去,而自己常常只能吃他们吃剩的,常常饿晕在街头。
田阿菁蹲在地上,要等待娃娃们吃完,她才会离去。
忽然一道讥讽的声音传来:“哟,这不是上官那臭小子身边的丑婢吗?”
话音刚落,几个锦衣公子走上前将她团团围住。
田阿菁眉头倒竖,那为首的肥头大耳的公子是李家大郎,正是他当年妄图侮辱她,反被她狠揍,后来公子为护住她,生生被他父亲挑断了筋脉。
她咬牙切齿,不情不愿地对几人行了礼。
可对方却不肯轻易放她走,自从上官秋投靠了白太守,做了功曹后,常常暗中使绊子,李家吃了不少闷亏。
而在家里,他爹也常拿上官秋与他做比较,让他无地自容。
今日出门李家大郎刚被爹教训了一顿,心中正有一口恶气未出,这次她算是撞到枪口了。
“贱婢,不仅挡了小爷的路,还污了小爷的眼,瞧见她,小爷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没了,兄弟们,你们说该怎么办?”他回头假模假样地问了一句。
什么挡了道,这么宽的路,走哪儿不能走?田阿菁知晓对方是故意找茬儿,遂低头不作声。
他手底下的马仔们高声起哄:“揍她!揍她!”
李家大郎嘟起猪肠嘴,吹了一道口哨,他手底下的人蜂拥而上,抡拳伸腿,数不清的拳脚落向瘦弱少女的身上。
混乱的场面,众人不察,一个小小身影飞奔了出去。
被摁在地上的田阿菁伸手握住了刀柄,忽想到了什么,旋即又松开,双手抱住脑袋,蜷缩成一团,护好要害。
因为打人者是李家人,周围维护秩序的官兵不敢插手,立在一旁视而不见。
勇敢一点的娃娃们跑上来,想要维护给自己糖果的姐姐,却被那群人踢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田阿菁疼得仿佛失去了知觉,鲜血糊住双眼,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周遭晃动的人影宛如恶鬼。
黑暗逐渐吞噬着她的意识,恍惚间,她好像被人拦腰抱起,人声缥缈虚无,好似隔她好远好远:
“快!叫辆马车!你,去知会上官府的人!”
唔,声音好熟悉……嗯……像那扫把星……
当时,苏霁正巡查灾情,忽有个小孩哭喊着跑来,拉着他的衣摆死活不肯松手,语无伦次:
“大官爷,救、救姐姐,快来,姐姐要被坏人打死啦,呜呜呜。”
他赶来时,就见十几人围殴一人,他当即控制了打人者,定睛一瞧,躺在血泊里的正是上官秋身边的鬼精鬼精的丫头。
少女甚是狼狈,被血水浸湿的长发散落,遮掩了半张脸,他看到的第一眼,呼吸一窒,差点儿误以为是她……
连抱着的重量都差不多,瘦弱得可怜。
不知她眼下是否脱离危险,背上的伤好了没有……
田阿菁从昏迷中醒来时,床畔已围满了人,连公子也在其中,离她最近,她努力朝他扯了个笑脸:“嘿,公子。”
她挣扎着欲坐直身子,奈何头部一阵晕眩,险些跌落床榻,还好斜来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住。
她侧头道谢:“谢啦!”
扶住她的人正是苏霁。
“为什么不还手?”
上官秋的声音辨不清喜怒。
田阿菁身形一顿,知晓他在问她,她挠了挠头,笑得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他们酒囊饭袋,我何必与他们计较?”
她感受到公子周身气压直线下降,她偷偷瞥了眼他的神色,只见他周身剧烈地颤抖着,脸色铁青,瞳孔猩红。
她试图转移话题,对身旁苏霁道:“嘿呀,苏大人,我好饿,桌上的糕点瞧着可口,可否给我一两块?”
然而苏霁并没有搭理她,和其他人转身离开了房间,徒剩上官秋与她二人留在房间。
房门合上,周遭格外安静,她低下头不敢去看他,双手紧攥着被褥。
她不还手,自是不愿再给公子招惹是非,不过就是挨一顿打罢了,反正她受得住,小时侯流浪在街头,常常被揍,最后也没啥事。
但她若说出口,岂不是让公子难堪,这叫她如何能说?
看她故作轻松的笑,上官秋喉间泛起腥甜。
数年前那个雨夜,剑刃穿透他经脉的瞬间,田阿菁撕心裂肺的哭喊犹在耳畔。
此刻她满身血污的模样,像把生锈的刀,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他猛地站起,大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还手?!”用力过猛,撞到了桌上的瓷碗,“啪嗒”一声碎成几瓣。
公子很少这般大发脾气,吓得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撇开眼睛,嗫嚅道:“没什么要紧,擦点药就好啦……”
上官秋抓住她的肩膀,逼迫她看向自己,声线微颤,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苏霁赶到,你就要被打死了!”
闻言,田阿菁眼眶瞬间红了,泪珠一颗颗夺眶而出,如何都无法收住。
她的眼泪让上官秋瞬间恢复了理智,同时更自厌。
旋即松开了她的肩膀,泄气地坐回了椅子上,闭上了双眼,喃喃自语:“怪我,都怪我太没用,什么都护不住……”
他如何不知田阿菁心中想法,数年前他被断了筋脉,她一直耿耿于怀,自责不已。
可是,就算没有她被调戏之事,那人也会以其它或是莫须有的罪名废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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