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鞋没有限时

　　二〇一三年十月十三日，天气阴转晴。
　　周日下午，爸爸不在家，妈妈回来了。
　　夏子约刚从楼下接了一杯水，正打算拿上楼写作业。
　　妈妈拿钥匙开了门，两人四目相对，夏子约一惊，手中滚烫的玻璃杯没拿稳，摔在了台阶上，热水与玻璃碴四溅。
　　还好夏子约裤子里面穿着厚毛裤，脚上也换上了棉拖鞋，并没有被伤到，只是惊慌往后退的时候，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拖鞋甩下了台阶。
　　妈妈皱眉，“干什么呢？这么毛手毛脚的！”
　　夏子约想起身，妈妈又喊她，“都是玻璃碴子，坐那别动！”
　　夏子约老实地坐下了，看着妈妈把包往椅子上一扔，外衣也没脱，就进了厨房，拿着扫帚和簸箕走了过来。
　　她先弯腰把夏子约的拖鞋扔了过来，然后迅速地清扫干净了台阶，又拿拖布把水渍都拖干净了。
　　夏子约一直没敢动，乖乖地像一只小猫，坐在台阶上等妈妈忙完。
　　妈妈打扫完，见夏子约还在愣愣地坐在那里，没好气地说：“好了，扫完了还坐台阶上干嘛，不嫌冰辟谷啊？”
　　夏子约穿好拖鞋，站了起来，她闷着头，转身往楼上走。
　　“你回来，”妈妈喊她，“下来去客厅，作业晚写一秒也不会死，我有话跟你聊。”
　　夏子约局促地和妈妈面对面坐着。
　　妈妈上下打量她，半天后才说：“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这是这么多天，她们第一次见面。
　　夏子约看着妈妈的脸，她看起来瘦了，除此之外，没有明显的外伤。
　　她想问，妈妈你还好吗？
　　但这句话显然是一句废话，而且可能会惹妈妈生气骂她。
　　夏子约思绪纷乱，半天吭不出一声。
　　妈妈深吸口气：“你没有话说，我有，那天你爸对我干什么了，你知道吗？”
　　夏子约想起那天那些奇怪的声音，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是在什么，她诚实地摇了摇头。
　　妈妈的眼泪漫了上来，“你爸是个出生，这么多年你也看见了，你小时候一吵架他就动手，现在他老了，打不动我了，但是一打就是下死手，我再跟他过下去，我早晚要死在他手里。”
　　夏子约等着她的下一句话，她盼着妈妈说出那句话，盼了很多年。
　　妈妈红着眼眶瞪着她：“那天我那么喊你，你为什么不救我？你就打算眼睁睁地看着你爸把你妈打死，你就满意了？”
　　夏子约心里堵得慌，她也想哭，她闭了闭眼睛，使劲压下要往外冒的眼泪，但到底是没压住，无声的往下流。
　　“你是不是傻，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我死了你就没妈了！你爸再娶一个后妈，那后妈会对你好吗？再给你生一个弟弟，你爸还会对你好吗？一天天跟个傻子似的，就知道学习，都学傻了！”
　　夏子约垂着眼抠着手指，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坠。
　　“你爸昨天来你大姨家找我了，我本来是想离婚的，但是他求我了，让我等你考上大学后，再离婚。”
　　夏子约一颗心一直往下坠，终于憋住了汹涌的眼泪。
　　“他说他去给你开家长会去了，你们老师说你们班有个学生，入学的时候成绩可好了，爸妈离婚了，现在成绩是你班倒数第一。夏鹿鹿，我和你爸早就过不下去了，之所以还维持着这个家，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妈妈为了你，再忍他三年，等你考上大学再说。”
　　夏子约的心终于断了线，坠入无尽的深渊，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抹了抹眼睛，抬起头，冷声对妈妈说：“你和他离婚吧，我不会被影响的。”
　　“我不离婚，我凭什么离婚，我把你养大了，我让位了，让他再娶一个，我离婚的话，我一分钱都拿不到！你是不是傻！我在这个家，我还能帮着你，我走了，你爸还会对你好吗？”
　　夏子约无力地慢慢垂下了头，手指上的倒刺一直撕不掉，已经露出了鲜红的肉，再往下撕，是更大的伤口，可是不撕，它在那里，也是疼。“你爸再打我的时候，我再喊你，你要救我，你不能袖手旁观了知道吗？你爸脾气上来了他是真下死手啊，你得救我，听见了吗？”
　　“你爸他护犊子，他舍不得打你，妈知道你胆小，我也不用你跟他对着干，你把他惹急眼了，你也没好果子吃，他再打我，你就帮我把门打开，让你妈能跑出去，知道吗？”
　　“夏子约，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我再喊你，你再不管你妈死活，那我确实也没必要在养你了！”
　　……
　　下午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一切又回归了正常，又是和睦的三口之家。
　　吵架，争执，恩怨，爱恨，都被湮没在了缝隙后，但缝隙愈合毕竟还是需要时间的，晚饭时，三口人没有一个人说话。
　　妈妈做饭洗碗，爸爸看新闻联播，夏子约上楼写作业。
　　作业本摊在桌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夏子约站在窗前，窗户上倒映着她的面孔，窗外是漆黑如墨的深夜，几颗星子孤独寂寞地在天上遥遥相望。
　　最亮的一颗星闪在正前方，下面是一座高耸的烟塔，是前面的烟花厂遗留下来的，高耸的插入云霄，巨大的倒影笼罩在夏子约家的正前方。
　　烟塔下，有一个男生骑着一辆摩托，围着它在大院里转圈，孤独地在沙地上刻画着年轮。
　　夏子约突然跑到门口，关上了屋里的灯，然后从抽屉里找出手电筒，打开窗，簌簌寒风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她打开手电筒，照在那人的前方。
　　那人慢了下来，抬头往这边看。
　　夏子约挑衅似的晃了晃手电筒，却并未打在他身上，只是一直打在他的车前。
　　手电灯光引路，摩托车轰鸣加速，追着光，在寂寞的深夜里做着青春最无聊最幼稚最可笑最浪费时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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