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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麓炊烟
贞观八年正月廿三,骊山南麓的积雪开始消融。张启踩着泥泞山路,裤脚溅满黄泥点子。七娘走在前面,忽然被枯藤绊了个踉跄,怀里的胡麻饼滚进山涧。
"我的午饭!"她扒着崖边直跺脚。
程处默从后面揪住她衣领:"省省吧,涧底还躺着三年前我掉的佩刀呢!"说着解下腰间酒囊递过去,"喝口暖暖,前头就到杏花村了。"
杏花村的土墙根下蜷着只瘸腿老狗,见生人来也不吠。七娘蹲下摸它脑袋,摸到颈间半块铁牌:"程大哥快看!这是军犬的铭牌!"
"贞观四年征突厥时的旧物..."程处默摩挲着模糊的"骁"字,"当年有支运粮队在这附近失踪..."
柴扉"吱呀"推开,拄拐老翁颤巍巍道:"客官可是来收山货的?"他缺了拇指的右手攥着把药草,袖口隐约露出烧伤疤痕。
老翁家的火塘吊着熏黑的药罐,七娘盯着墙上发霉的炭窑图出神。张启突然指着图角:"这标注手法...是宇文家工匠的暗记!"
药罐"咕嘟"冒泡,老翁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大业十三年冬,宇文弘带三百匠人进山...说是要烧什么'通天炭'。"他掀开衣襟,胸口烙印着残缺的双头鹰,"那夜山崩,活着出来的不足十人..."
程处默的刀鞘突然敲到药罐:"老丈这烧伤,怕不是炭灰灼的?"
"是通天炭炸窑时溅的。"老翁指尖抠着炕沿,"那炭遇水不灭,沾身即燃...村东头赵铁匠的闺女,如今脸上还留着疤。"
赵家铁匠铺的炉火映着个纤瘦身影。姑娘侧脸被火光照亮时,七娘倒吸冷气——她右脸爬满蛛网般的红疤,左脸却清秀如画。
"阿爹进山打猎了。"姑娘嗓音沙哑,抡锤砸向烧红的铁条,"客官要打农具还是刀剑?"
程处默突然抛去块铜锭:"打把匕首,刃上刻睚眦纹。"
铁锤停在半空,姑娘眼神骤冷:"客官走错门了,赵家不打凶器。"
"是吗?"七娘亮出地宫铜钥匙,"那这上面的冰蝉纹,姑娘可认得?"
铁砧突然"咔"地移位,露出底下暗格。姑娘抓起把炭灰撒向众人,却被程处默用披风卷住:"宇文家的把戏玩够了!"
暗格里躺着捆泛黄的信笺,火漆印着双头鹰徽。七娘拆开最上面那封,轻声念道:"...三月初三,借杏花村炭窑重燃通天火..."
窗外突然传来犬吠,老瘸狗冲着后山狂叫。张启推开木窗,见南麓升起缕青烟,烟柱扭曲如挣扎的人形。
当夜借宿赵家,七娘蹲在灶边煨酒。姑娘忽然挨着她坐下:"我叫青禾...那场炭祸,阿娘把我压在身下..."她指尖抚过疤痕,"这些年总梦见火里有双头鹰在飞。"
程处默嚼着肉干插话:"今儿那烟柱,姑娘可知是什么?"
"每逢开春雪融,废窑就会冒烟。"青禾往火堆添柴,"村里人说...是冤魂在烤火。"
张启忽然从行囊掏出个铜盒:"此物能吸炭毒,姑娘敷面试试。"
青禾接过铜盒的手在抖,药膏清香混着炭灰味,像极了儿时娘亲梳头的桂花油。
子时梆子响过,三人摸到冒烟的废窑。程处默用刀鞘拨开藤蔓,露出焦黑的窑口:"这焦痕...是近几日新烧的!"
七娘忽然拽住两人,指间银针在月光下泛蓝:"当心瘴气!"她掀开窑口石板,底下竟是个铸铁风箱,把手处刻着"宇文匠造"。
张启抓把炭灰撒向风箱口,灰烬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鹰形:"有人在用炭灰传信!"
远处山道上晃起灯笼,青禾的喊声刺破寂静:"快回来!巡山的要放箭了!"
利箭擦着程处默鬓角钉入山石,张启拽着七娘滚进山涧。青禾举着火把冲来:"这边走!"她熟稔地拨开枯藤,露出个隐秘山洞。
洞壁刻满前朝匠人的绝笔诗,字迹被炭灰染得发黑。七娘摸着"骨作薪,血为引,通天火焚尽孽缘"的句子,突然想起老翁胸口的疤。
青禾忽然递来个竹筒:"前日巡山捡的..."筒里塞着张炭灰信,画着杏花村地形图,朱笔圈着赵家铁铺。
程处默嚼着草根冷笑:"好个请君入瓮。"
洞外传来山雀啁啾,晨曦染红了崖边野梅。三人靠着石壁打盹,青禾默默替他们盖上蓑衣,疤痕在晨光中淡如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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