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前

　　陈旭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一辆三轮车，上面放了捆扎好的黄纸香烛用力蹬着车子，在一条龙殡葬店门口停下来。老爹听见门口动静打断谈话喊道“是陈旭嘛！”听见外面的回应，他嘴里念叨着臭小子回来了，两只腿灵活的往外走。
　　“这点东西还去半天功夫，找到机会就偷懒。”老爹佯装骂人，推搡着他进门。陈旭被他这半真半假的演技惊的说不出话，嘴巴微张朝里看。王凤英坐在一把椅子上听见外边的动静探身子张望，两人视线相遇都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容。
　　“王姐你来啦！”陈旭脸上扬起笑容说道。
　　“上一次事情太多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们，今天把钱送过来，顺便来看看。”王凤英说道，两只手磋磨着，有些不自在。
　　“王姐你太客气了哪里的话，我们做白事的这点事还做不好，三十年的招牌就站不住了。”
　　“就你话多！”老爹跟着走进来，帮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尘，眼睛一夹往前一撇。陈旭明白他的意思，又说到“老爹之前还念叨着等你哪天来了再给你备一副纸扎带回去。”
　　王凤英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困惑的说“什么纸扎？”陈旭指着一面墙上挂着的纸人，用竹条编制的人形骨架子，外面糊上细密的棉白纸，再用不同颜色的纸装饰出衣服头发的样子。最后再画上腮红，有男有女的人形纸扎就做好了。
　　“我们这一行有一个说法，就是死者下葬要全须全有的离开。如果缺了头我们就做个头烧给死者，如果缺了脚我们再做一双脚烧给他。为了让他死后做一个全乎的人，不再打扰活人的安宁。”陈旭压低语调故作神秘的说，好像这是这一行当不能言说的秘密。老爹从后边踢了他一脚骂到“被你说的神乎其神，我们一条龙是正经买卖店铺，不要砸了我的招牌。”
　　王凤英脸上显得苍白没有血色，她干张着嘴问道“老爹你是说我儿子身体少点东西是嘛！我把他从医院领回来时候全身也没有一件衣服。还是从家里拿了一套他平时喜欢的衣服给他穿上的。除了肚子上多了一条长长的疤痕我也没注意到他身体缺了什么啊？”提到儿子王凤英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衣服下摆捏成一团。
　　老爹咳嗽几声，抬眼看了一下陈旭，见他不说话，只好开口说道“那个…我们做遗容整理都会对死者伤口做清理，当时我是担心他肚子里有多余未清理的血水。就拆开缝合的线仔细查看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下，又道“简单查看他的内脏，发现少了肾脏。当时那种情况我们不好多嘴问太多。”
　　王凤英摇头表示不清楚这件事，陈旭立马问道“当时在手术室抢救的时候，医生有没有找过家属，或者是医院有没有让你们签过什么字。”王凤英沉默回忆片刻，抬起头说道“当时情况很紧急，手术进行到一半，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过来找我。手里还有一叠文件，我也没有仔细看，就在他的提示下在每一张纸上签字了。”
　　“他长什么样还记得嘛”
　　她摇摇头，“当时他脸上带着口罩，我只能看见他的眼睛。”陈旭听见这话，不由倒抽一口气，抬起头，视线刚好和老爹碰在一起。两人对情况大致了解，看来真如他们所猜测的，王凤英确实签署了相关文件，黄轩轩的肾脏很有可能是在手术中被摘除了。
　　老爹背着手佝偻着腰转身去后面仓库，里面没有窗户光线昏暗，他找了一圈翻出一个纸盒。他腿脚有时候很利落有时候好像还有些瘸，走路变得很慢，出来把纸盒放在桌子上。
　　他眼睛看着王凤英说道“这个是我做的纸扎，你回头在轩轩坟前烧了就可以。”王凤英伸手打开纸盒，里面有一对椭圆形的纸扎。上面染上鲜红色，活像一对刚取出来的肾脏。
　　“老爹手艺真好，看着和真的一样。”王凤英努力扯动嘴角，露出生硬的笑容。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中，没有客气和寒暄的话语，只是各自陷入沉思。送走王凤英，他站在门口朝外面看，光线落在人身上拉出细长的倒影。才不到四十岁的人，背影竟像一个垂垂老人，原来人的衰老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老爹打量门口的三轮车问他“你这一车货从哪里拉来的？”陈旭这才注意到堆的山高的黄纸和香烛，立马勤快的帮老爹往架子上搬运。
　　“我看你店里没什么存货了，去市场上给你拉了一车。老爹你记得去进货市场大门口第三家李记店铺结一下货款啊，他们知道是一条龙要的货都没要现钱帮你记账了。”陈旭说完就闪身躲进店铺里，老爹的腿又开始哆嗦起来，“你这个臭小子，老爹的货堆仓库里都快发霉了。你又给我拉这么多回来，不行，你给拉走自己用。”他越说越生气，四处张望找扫把，今天说什么也要给这个臭小子一顿揍。
　　“这个我还真用不了。”
　　陈旭不等他的扫把招呼到身上，迅速钻出店门，火速骑着三轮车往回赶。远远的喊道“老爹我去给老板送车，先走一步！”
　　张翔这几天总是注意观察陆川的行动，看见他去厕所也跟着去厕所，上课眼神盯着黑板可是思绪早已不在。他同桌看他一眼，奇怪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你没事吧！”
　　“没事。”他咬紧嘴唇，吐出简短一句话，不肯多做理会。
　　“他之前不是经常半路堵你嘛！看样子收敛很多。”同桌朝后面打闹的人群看了一眼，几个个子高的男生围成一团从另外一个人手里抢篮球。“看来李浩死了，他一个人也不敢再惹事了。”张翔侧头看她，眼神冰冷带着寒意，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一丝波动 。“我劝你少管闲事。”丢下这一句继续埋头写作业，李慧耸耸肩觉得他脾气很怪异也不敢再说太多。
　　下课后他绕了一圈从教学楼前面的小路走，这一片之前在施工，堆了不少砖头和泥沙，拦在石板路中间，绿地上被踩出大大小小的泥土小路。张翔早上摔了一跤，想去校医室拿创口贴贴上，已经有好几个人看到他的伤口就问是怎么回事。他从一侧小路，经过校医室的窗户，突然看见一个人抓住校医的衣领将他推在窗户上。那个人头上带着帽子，帽檐刚好遮挡住他的眼睛。张翔害怕被那个人看到，立马压低身体快速跑到窗户下面，蹲下身体凝神注意里面的动静。
　　窗户开了一个缝，姜启友被压在窗户玻璃上，一只手被人抓住，另一只手拼命的去拉扯那人的衣服。两个人力量悬殊太大，他的挣扎没有一点作用反而让戴帽子的人加重手里的力气。姜启友脖子被人掐住，喘不上气，眼睛里白多黑少几乎窒息。帽子男看着他说，“真是找死，你这条小命可不值三十万！”他眼睛里的火被点燃，几乎想要要了姜启友的小命。两人僵持几分钟，姜启友被他拎着腿脚乱踢，几乎离开地面。男人手里力气却突然一收，窒息的气管终于能正常呼吸，姜启友身体虚弱的从窗户上滑下去。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呼吸。
　　“你再通融我一些日子，很快就有一笔钱汇给我…这是学校，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也别想脱身。”姜启友断断续续的说话，他其实知道帽子男不敢把他怎么样，不过是要债的常规手段上门恐吓，但是他没想到这人胆子如此大竟然找到学校里来。
　　“你那笔钱已经讲了很多次，始终没到账，该不会又要忽悠我吧！”男人说完，一脚踢在姜启友腿上，他闷哼一声忍住没有叫出声来。
　　“今天我联系他们打钱，最迟明天就汇给你。”姜启友咬着牙痛苦的说。男人看他说的恳切暂且再相信他一回，“这可是你说的，我等着。”他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张翔躲在墙角把里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突然一个声音喊道“张翔你躲在校医室那边干嘛！”
　　他猛的一抬头看见一个人站在教学楼梯走道旁盯着他，陆川扯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看出他的惊慌失措，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这时候一声猫叫从草丛里传来，走出来一只黄白杂色的猫。头上窗户砰的拉开，姜启友探出头看到蹲在墙下面的人。脸上立刻一抹愤怒色闪过，很快他又平复好情绪恢复如常，说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进来吧。”
　　张翔慌张的站起身，手捏着袖口不知所措，“我刚才想去校医室拿创口贴…”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进来吧！”姜启友看了他一眼说，关上窗户转身进去了。张翔站在校医室门口迟疑片刻，还是敲门进去了。姜启友这时已经整理好白大褂端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前，身体背对着窗口低头在写东西。“坐吧！”张翔战战兢兢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头抬起来！”姜启友注意到他下巴的伤口说道，找了一个干净的棉球用镊子夹住，粘了一些碘伏在他伤口上擦了擦。
　　“你这伤口不大，我先给你消毒。”他一边给他清理伤口一边说，又从白色工具柜子里翻出一个创口贴给他贴上。“这两天不要让伤口碰水，保持干燥，等到结痂的时候就差不多好了。”“嗯。”张翔始终没敢说话，半天才回应一声。
　　“你哪个班的！”姜启友抬起头问道，眼光上下打量，看他身形消瘦除了下巴上有伤，伸出的手掌里也有擦伤的痕迹。张翔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他不敢说谎，“高一三班”。听他这么说，姜启友微微皱了皱眉。
　　“刚才你在外面听见什么没有？”姜启友手里的笔也停下来，眯着眼睛继续观察他，语气却很轻松。好像刚才那一幕发生在别人身上，和自己并没有太多关系。
　　张翔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没什么，刚才墙角蹲着一只猫，我想过去摸它。刚巧听见校医室有打斗的声音，想伸头看看，刚好被你看见了。”他的话真假参半，刚才确实有一只猫蹲在那里自己也确实摸了一会，但是房间里的动静他一句不落都听见了。
　　姜启友看他眼神并不躲闪，脸上表情木楞，一副老实学生的样子，说话的口气也是一板一眼好像在回答数学题目。脸上先是微微一笑缓和气氛说“你别紧张，我就随口问一问。”
　　“刚才有一个家长因为担心学生身体情况和我发生一些冲突，我们做老师的肯定也会体谅他们的心情。”他微笑着说，“可别给老师在外面乱传出什么话啊！”
　　“我什么也没听见啊，怎么敢乱说。”张翔说道。姜启友满意的点点头，这时候上课铃也响了就让他赶紧去上课了。张翔回到教室的时，班级里已经开始上课了，数学老师一向喜欢这个尖子生微笑点头示意他快点回座位。他小跑着回去，分明看见陆川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不过他不以为意，心里有另外一层打算。
　　现在放学时间变成五点半，大家陆续收拾书包回去，也没人在教室里多做延误，张翔故意收拾的很慢。时不时用余光四处观察，看到后排没有人了，地上到处是散乱的课本。他走过去捡起陆川位置上的作业揣进书包。
　　天色黑的很快，校门口的路灯像黑夜里的星星，一盏一盏被点亮。门口小卖铺热闹起来，学生放学都喜欢去马路对面逛一会，隔着一条马路开了很多店铺，有卖文具书籍的小卖铺，也有卖奶茶和麻辣烫的小吃店。晚上各种小吃摊沿着马路摆开，卖炸串的小摊子围了一圈学生，昏黄的吊灯照亮学生们疲惫的脸颊，这时候来一份热气腾腾的臭豆腐简直能缓解一天的学习压力。在夜色里他不再掩饰自己的表情，脸上一片阴沉，穿过热闹的人群进了一家文具用品店。他拿起门口一本参考书打开侧着身看，眼光却越过书本看向外面，有两三个人穿着普通便服警察在观察书店里面的情况。这么晚了警察还在跟着自己，想要单独行动只能金蝉脱壳。早上的行动已经证明只要对路线足够熟悉，他们也没办法保持密切的跟踪。张翔穿过周围的同学往里面挤，最里面是一排休闲类书籍，站着不少学生。他故意装着蹲下来找下面一排的书，乘机从架子旁边的通道进入后面房间。这个房间是店家生活起居的地方，平时学生也不会进来。里面坐着一个小孩子在看电视，张翔问了一句你妈呢！那小孩子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伸手指着后面口说妈妈出去了，他快速的通过堆着杂物的院子跑出去。外面这条小路通向隔壁的小区，察看周围一圈巷子子很寂静，只听见前面那条街道传来嘈杂的声音。他现在要赶快去五西路，至于能不能碰上就看运气了。五西路离清江中学有五站路，是属于休闲□□那一片的老街道，附近是新建的购物商城。张翔从公交车下来，已经完全甩掉跟踪自己的警察。他沿着马路外边的人行道慢慢的走，对面夜市灯火通明。烧烤摊完全移到马路边，烤架上面的炭火烧的通红，热气腾腾的烧烤放进盘子立马被端上客人的桌上。一旁是一间台球室，年轻人都喜欢来这边玩，三五个人围在打球的桌子旁。张翔眼睛快速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果然他今天确实出来玩了。中午在厕所隔间里他听见陆川和朋友约好晚上打台球，他今天跟过来并非只是想查看陆川的行踪。现在他和陆川都是黄保平的目标对象，他一定想方设法的要接近他们。陆川正玩的起劲，手里拿着球杆俯身低头看着不远处的球洞，另一只手突然发力，前面的球滚出去和另外一只球相撞，那只球完美的落入洞中。周围人大叫着上前给他喝彩，场面非常热闹。张翔远远的看着对面的场景，人多又杂无法分清跟在他附近的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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