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时刻

　　复查的前一夜，陆默然根本就睡不着。

　　他意识到自己是到了躁狂期，现在不动一下，就浑身痒痒。

　　怕吵到祝予安，他起床的动静很小，连走路都是踮着脚的，还时不时回头看祝予安。

　　祝予安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也是刚才陆默然躺过的位置，他一动不动，被子盖住了整个上半身，但是下半身就露了出来。

　　陆默然又折返回来，低头看着祝予安。
　　祝予安睡着时没有表情，有时候甚至有点像个孩子。

　　陆默然弯下腰，将被子扯好，盖住祝予安的全身。
　　明明天气不冷，陆默然却还要这样，生怕祝予安着凉。

　　他打开门，再小心地关上。
　　客厅很暗，阳台外也是泛着点路灯的光，时不时有些走路的声音。

　　陆默然坐在了阳台的地上，靠在一面墙，望向旁边的砖块。
　　不知道为什么，突发奇想，陆默然想给祝予安做一点东西。

　　他走到客厅，在柜子里到处翻找东西，里面有几支笔，还有几张诊断书。

　　可陆默然没有管顾这些纸上的内容，他全部拿了出来，堆在地板上。

　　他坐了下来，看着这些纸，密密麻麻的字在黑夜里模糊不清，下一秒，他躺下了。

　　地板很凉，陆默然感觉凉气开始爬上他的背，再蔓延他的全身。

　　他不知道该弄些什么给祝予安，但就是想为祝予安做点东西。

　　忽然，他有点想做个爱心给祝予安。
　　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做。

　　于是他拿起手机，输入密码，卡顿的界面花了几秒钟才跳出来。

　　他一直没有下载过什么视频软件，因为对那些没有兴趣，大部分时间她都觉得很无聊，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看到这些段子可以笑的出来，而自己不行。

　　他点进浏览器，在词条中输入“折爱心的方法”。
　　陆默然怕吵到祝予安，将手机的音量调到了零。

　　他随手拿起旁边的纸，跟着视频里一步步去做。

　　陆默然手笨，经常做不好手工活，这张纸被折叠再铺平，来来回回好几遍，上面的文字都快被折痕掩盖得模糊不清。

　　他一遍遍凑近手机，一次次对着折，可还是觉得很奇怪，明明每一步都一样，可最终折出来的还是和视频里不太一样。

　　忽然，面前的门被打开，祝予安站在自己面前。

　　他揉了揉眼睛，走了过来，蹲在陆默然身边，问:“默默，怎么不睡觉？”

　　陆默然把折得很丑的爱心往自己身后推了推，说:“我不想睡觉，我觉得我最近不需要睡觉了。”

　　“那你也眯一眯，休息一会儿好不好？”祝予安往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陆默然还是摇头:“我想给你做点东西，但是怎么也做不好。”

　　祝予安把手伸到陆默然身后，了陆默然又抓住了他的手臂:“很丑的，你不要看。”

　　可祝予安已经把地上的“丑爱心”捡了起来，拿到陆默然面前，低头看了看，说:“原来是这个啊。”

　　“我做的不好看。”陆默然说。

　　“怎么拿这些纸来做？”祝予安摊开地上的纸，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他一下就猜出是诊断书和各种报告单。

　　“我没有病。”陆默然摇头，“我的病好了，我就不需要这些了，我感觉我现在好很多了。”

　　“默默，你明天还要去复查的。”祝予安摸了摸他的头，“跟我去睡觉好不好？你想折爱心，到时候慢慢折。”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陆默然上前抱住了祝予安，祝予安没蹲稳，坐在了地上。

　　“真的吗？”祝予安的嘴唇贴在了陆默然的耳边，时不时吻一吻他的耳垂。

　　“真的。”陆默然忍不住拍了拍祝予安的背，“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祝予安疑惑。

　　“只有你才能当我治病的药。”陆默然说。

　　下一秒，陆默然感觉自己的身子忽然悬空，他被祝予安抱了起来，走进房间。

　　“你要干嘛？”陆默然问。

　　“睡觉。”祝予安把陆默然放到床上，躺在了他身边，给他盖好被子。

　　“人为什么一定要睡觉？”陆默然不解。

　　“......”祝予安被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愣住了一小会儿，“不然第二天会困。”

　　“可是我不困啊。”陆默然说，“我觉得又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睡觉，就比如说我，不睡觉都可以精力充沛。”

　　祝予安绝对他话有点多，盯着他的嘴唇片刻后，直接吻了上去。

　　“唔......”

　　舌尖探入唇齿的瞬间，陆默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不经意下哼出了声音。

　　祝予安一手揽住他的腰，里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脖子。

　　陆默然的手无处可放，一直缩在中间。
　　下一秒，他的手腕却被祝予安抓住，放到了他背后。

　　“抱着我。”换气的间隙，祝予安对陆默然说，随后，他又吻了上去。

　　陆默然变得很配合，不断伸出自己的舌尖，让祝予安舔舐、缠绕，这时候，仿佛空气都弥漫着湿润和苦涩的气息。

　　祝予安结束了这个深吻，又向下，亲吻他的脖子。

　　“明天还要出去。”陆默然的手按在祝予安的头上，想把他推开，可是发现根本推不动。

　　“没关系的宝宝。”祝予安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还是松开了，“现在可以睡了吗？”

　　“我睡不着。”陆默然说。

　　“那你闭上眼睛，不说话，不许胡思乱想。”祝予安说，他又把陆默然抱在怀里，“这样就可以睡着了。”

　　“哦。”陆默然贴在了祝予安身上。

　　“不许说话。”祝予安说。

　　陆默然不说话了，他感受到祝予安拍了拍自己的背，然后就没有动静了。

　　可陆默然无法停止胡思乱想，他总想着明天在医院等待的时候会和祝予安说些什么，也会想着如果他在治疗过程中和医生成为好朋友，会说点什么。
　　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想象，包裹了躁狂期的陆默然，如同兴奋剂一样让他无法静下心来入眠。

　　他还是想溜出去继续给祝予安折爱心，或者做一些其他的小东西，可此时此刻，祝予安正紧紧地抱着自己，根本挣脱不开。
　　就算是挣脱了，也会吵醒祝予安。

　　他只能闭上眼睛，可脑海里想象的一切都是聒噪的。

　　第二天清晨，祝予安醒来时，发现陆默然正在自己的怀里玩他的手指。

　　祝予安摸了摸陆默然的头，问:“一晚没睡吗？”

　　“睡了一小会儿。”陆默然诚实道，“但是很快就醒了。”

　　“没有偷偷溜出去？”祝予安半信半疑。

　　“没有。”陆默然摇头，“你一直这么抱着我的，我怎么逃？”

　　“哦，那就是还想溜走。”祝予安笑了。

　　“没有。”陆默然否认。

　　“那你现在去换衣服吧。”祝予安说，“还要去医院呢。”

　　“我可以不去吗？”陆默然看着祝予安起身，问，“我感觉我真的好了，而且我也不想吃药。”

　　祝予安拒绝了:“不行。”

　　“为什么？”陆默然问。

　　“你不吃的话，你就会再生病。”祝予安说。

　　“那还不如橙子软糖。”陆默然嘀咕道。

　　祝予安打开衣柜的门，嘎吱作响，他看向陆默然:“什么？”

　　“没什么。”陆默然摇头，他来到祝予安身边，拿出自己的衣服，坐到床上准备换掉。

　　祝予安来到窗前，把窗帘拉上。

　　他看向正脱掉上衣的陆默然，里面那副身体还是皮包骨的瘦。

　　从相遇到现在的一年多时间里，陆默然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吃东西，逼他吃饭也不行，祝予安没办法，只能让他每次少吃点。

　　他知道，陆默然有时候会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不吃饭，有时候他想打视频通话过去监督陆默然吃饭，但是在便利店工作的他并没有太多使用手机打私人电话的自由。

　　此时，他忍不住伸出手，将手心贴在陆默然骨头最突出的皮肤。
　　“宝宝，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祝予安吻了吻陆默然的脸颊。

　　“没事的。”陆默然摇头，“我天生就这么瘦。”

　　那是因为从小就陷入心理疾病，不爱吃饭，祝予安心想。

　　他叹了口气，在陆默然的嘴唇上吻了一口，便走出房门，说:“我下去买早餐了。”

　　这一天出了太阳，祝予安走出两栋楼之间，再抬头，天空是蔚蓝色的，万里无云。

　　面前的早餐摊还没有排人，祝予安就选择了它，买了两份蛋肠，再折返回去。

　　之前祝予安经常买烧卖吃，但陆默然因为太油总是吃不下，现在就换成了肠粉，有时候少倒点汤汁就可以了。

　　祝予安打开家门，看见陆默然坐在地板上，正将晚上折的爱心拆开再抚平。

　　祝予安把早餐放在餐桌上，来到陆默然身边:“又要折啊？”

　　“不折了，我不会。”陆默然摇头，他站了起来，抱了抱祝予安，又立马来到餐桌前。

　　祝予安也跟着坐在椅子上，他将肠粉打包盒的盖子揭开，又是嘎吱声响起。

　　“我的酱油加多了。”陆默然看向祝予安，他将肠粉往旁边移了一点，但不易察觉，“我不太想吃加这么多汤的。”

　　祝予安笑了笑，把自己还没倒入汤汁的肠粉和陆默然的交换:“这样可以了吧？”

　　“嗯。”陆默然点头。
　　吃了一口后，他又说:“其实我感觉肠粉吃着吃着，那个酱就会感觉很咸，我有时候吃不了太多。”

　　“那你少加一点。”祝予安说。

　　“但是我还是感觉如果加得太少，光吃那个肠粉，又好干，然后有一股怪怪的味道。”陆默然说。

　　祝予安叹了口气，看向他，说:“你拌一下，让那个肠粉每一面都沾上汤汁就可以了。”

　　“我还有多久去医院啊？”陆默然问，“我想快点看完病，就是我一点也不想复查，好麻烦。”

　　“你吃完早餐我们就去医院。”祝予安回答，“走路过去。”

　　“行啊。”陆默然点点头，“你到时候会牵着我的手吧？”

　　“会。”祝予安点点头，“你现在专心吃早餐，别说话了，不然等会儿来不及了。”

　　“我应该不会这么话多吧？”陆默然觉得不至于迟到。

　　“先吃肠粉。”祝予安伸手摸了摸陆默然的头。

　　“你好喜欢摸我头。”陆默然说。

　　“嗯。”祝予安应了一声，又继续吃肠粉。

　　“我也要摸你的头。”陆默然伸手过去，想摸一摸，结果被祝予安抓住了手臂。

　　“吃早饭。”祝予安看着陆默然，“默默，你现在给我好好的。”

　　“哦......”陆默然嘟囔着，又继续低头吃肠粉。

　　陆默然其实也没那么想吃肠粉了，但他知道自己是个很挑剔的人，不想过多麻烦祝予安，还是忍受着吃了进去。

　　陆默然慢吞吞地吃完早餐，换好鞋，跟着祝予安走出家门。

　　虽然说这里的环境并不如以前家里那么好，墙皮这儿掉一块那儿掉一块儿，还有人在上面写写画画，没有电梯，连楼梯把手都是脏的，但陆默然还是觉得这里比家里好。
　　甚至陆默然可以说这就是他的家，祝予安是他唯一的家人，只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罢了。

　　陆默然把手伸到祝予安的手心旁边，戳了戳。

　　“嗯？”祝予安看向陆默然，愣了两秒才领悟到他的意思，便牵上了他的手，还举在自己的唇边，往他的手背上亲了一口。

　　陆默然和他靠得近了些，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忍不住感叹:“今天的天好蓝啊。”

　　“是啊，很快就要夏天了。”祝予安说。

　　“我们在一起好久了吧。”陆默然看向祝予安，祝予安的脸在光下，竟显得没有那么疲惫了。

　　“对啊。”祝予安点头，他又看着陆默然，在光下的脸还是那么苍白，这时，他说了一句听起来幼稚的话，“我们在一起一辈子。”

　　“一定会的，我永远都爱你。”陆默然信誓旦旦。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默然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自己对方是同性而刻意放小声音，祝予安往左右看了看，顿时不太自在起来，但手还是牵得紧紧的，十指相扣。

　　“你耳朵红了。”陆默然说，“你害羞了。”

　　“嗯。”祝予安声音反而变小了，“赖你。”

　　“怎么又怪我啊？”陆默然不解，“我没想过你竟然会这么轻易的害羞。”

　　“你说话好大声啊。”祝予安忍不住道，“你不怕被别人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不怕。”陆默然摇头，“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躁狂期的陆默然就是和抑郁期不太一样，祝予安心想。
　　只是陆默然的抑郁期通常都很长，有时候还是躁郁混合着发作，导致祝予安总是对轻躁狂时期的陆默然不太适应。

　　这个时候的陆默然要自信一些，话也会很多，说出来的话还会怪怪的。

　　但祝予安知道自己还是很喜欢陆默然，永远都不会改变，他心想。

　　等待的时候，陆默然坐在椅子上，手还是牵着不放。
　　他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异样的眼光，没有人会和妈妈一样感到如此诧异和厌恶。

　　陆默然靠在了祝予安的肩上，对着他说:“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祝予安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这里是每天人都很多吗？”陆默然问，“我每次来的时候都发现有好多人。”

　　“很多人都在生病。”祝予安说，“你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小时候他们都说得这种病的人都应该被关进精神病院，不可能被放出来的。”陆默然说，“他们是因为不想丢人，所以就不承认我的病。”

　　“你的病不丢人。”祝予安说，他把陆默然往自己身边靠了靠，“歧视这些病的才丢人。”

　　“也没事，反正他们不爱我，我生病了反而还可以遇到你。”陆默然说着听上去乐观的话，“我觉得我有你就够了。”

　　“我也是。”祝予安说，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于是他低下头，吻了吻陆默然的嘴唇，很短暂。

　　“胆小鬼。”陆默然忍不住道，“只敢偷偷亲我。”

　　“那就是吧。”祝予安装作满不在乎。

　　“对了。”陆默然想到什么，他说，“我感觉你有时候像熊。”

　　“为什么这么说？”祝予安疑惑，他找不到自己和熊的相似之处。

　　“因为我觉得你抱起来很舒服。”陆默然说，“就很像我小时候抱着的玩具熊一样，而且你身上暖暖的。”

　　“就因为这个？”祝予安挑起眉毛。

　　“嗯。”陆默然点点头。

　　“好吧，那你觉得你是什么？”祝予安范文他。

　　“我不知道。”陆默然说，但是他又想到了什么，笑了，“我是大熊最喜欢最爱的人。”

　　祝予安也笑了:“这是什么称呼？”

　　“我临时想的。”陆默然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你一个玩具熊可以吗？”

　　“你想送的话都可以啊。”祝予安说，“我都喜欢。”

　　“那我就送你这个好了。”陆默然看了看自己和祝予安牵着的手，“我爱你。”

　　仿佛聊了很久的天，才叫到陆默然。

　　这一次医生说陆默然的情况好转了一些，但还是需要各方面监督和安抚，不然随时都会开始恶化。

　　咨询的过程中，陆默然和医生说了一大长串的话，还不断地告诉他，自己的病一定是好了很多。

　　医生笑笑，说他还挺乐观。

　　这时候的陆默然也这么觉得。
　　但一旁的祝予安总想着未来的一天，也许很近，陆默然的抑郁期又会到来，他又会变成那个敏感又容易崩溃的人。

　　此时的他，甚至有些害怕陆默然的抑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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