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一起回家

　　乔桉屿写作文是不怕，提笔就来，情绪丰富、思维活跃，但一写起检查来，写作能力就瞬间倒退一百年。
　　抓耳挠腮，艰难程度堪比便秘。

　　他把笔在指尖转了又转，忽然一停。
　　林澈以为他终于纡尊降贵地要动金笔了，结果垂眸一看。
　　这厮在纸上写了检查俩字。

　　林澈：“......”
　　他沉了口气：“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乔桉屿拖着调子：“不知道啊，没有灵感。”
　　然后他就很不要脸地提了个非分要求。
　　抬起脸来，眼巴巴地望着他：“要不你帮我写。”

　　要不是看在他可爱的份儿上，林澈手里这本书，估计已经拍他脸上了。
　　“痴心妄想。”他说完，收回目光，继续倚在窗边看书。

　　乔桉屿哀嚎一声，朝后仰在椅背上。
　　人生三大不幸，莫过于菜里有肥肉、写检查还有林澈看着写检查。

　　一场春雨过后，连绵了几日的阴天终于放了晴。
　　阳光温暖和煦，不刺眼也不过分炎热。
　　微风习习，一切都是刚刚好。

　　连每天都会走过的，一成不变的街道，今日都显得格外可爱新鲜。
　　远处的天空中飞着几只风筝，像是谁随手撒下的一把黑芝麻。

　　一中往年都是四月初组织踏青春游，但今年被一场暴雨耽搁，为了学生们的安全，往后延迟了四天才出发。
　　这一推，就占用了清明节的假期。

　　但谁也没有怨言。
　　因为据说这次是真的踏青游玩，不但请了专业的野外生存辅导员，而且还会在山里住上一夜。
　　不再是往年那种，借着踏青的幌子，去野外捡垃圾、打扫卫生了。

　　等校车期间，老师们站在机动车道边，凑成一堆聊天。
　　学生们老老实实地挤在人行道上，亦三三两两地凑堆聊天，商量着等会儿上了车谁跟谁坐一起、夜里谁和谁住一个帐篷。

　　校车以班级为单位接送，一个班走了再拉下一个，还没挨到的班级，则在校园里排队。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校园里嘈杂一片，全是人语。

　　学生们背着包，包里装着零食，班委穿梭于队列之中，给每个自发的小组做着登记，方便一会儿领帐篷。

　　乔桉屿站在人群外，没有参与进任何一组的讨论之中。
　　但罗奇一直拽着他，仿佛他随时会逃跑似的。

　　罗奇正跟一大伙人讨论得热烈。

　　帐篷有二人和四人的，而他们这一大伙有十三四个人。
　　有人看乔桉屿站在人群外，自动把他排除，伸手拉过罗奇，另一只手比划着：“咱们四个不刚好一组？”
　　罗奇指着他的手：“哎哎哎干嘛干嘛，松开啊，我这儿还有个人呢。”

　　他扭头见不远处又有人吆喝，说这儿还缺俩，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踊跃报名了，先到先得！
　　他便赶紧举手应了声，拖着乔桉屿往那边去。

　　乔桉屿从头到尾都像是罗奇的随身行李，拎来拎去，拉哪走哪。
　　他倒也省事，只要跟着走就成。

　　结果半路被人截了胡。

　　一只手伸过来扣住了乔桉屿的肩膀，说：“这儿也缺人。”
　　乔桉屿扭头，见是林澈。

　　罗奇见吆喝的那边人已经齐了，他于是哭丧着脸对林澈说：“澈哥，这儿还有一个人呢。”
　　林澈淡淡朝他瞥了一眼，说：“四人组还少一个。”

　　乔桉屿往他身后看了眼：“你不是说缺人吗？你这边的人呢？”
　　林澈嗯了声，说：“一缺三。”

　　乔桉屿反应了一下这个所谓的一缺三，随即无奈道：“......搞了半天，就你一个人啊。”
　　林澈垂了垂眸没吭声。

　　当然不是，林澈怎么可能没人要。
　　只是有想拉他却不敢开口的、有唯恐避之不及的，也有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结果刚一开口，就被原地冰冻的。

　　罗奇看高盛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就随手把他也扯了过来，结果好死不死，高盛就是被原地冰冻那一系列的。
　　他被罗奇拽了个趔趄，站定身一抬头看见了林澈，眼神顿时复杂起来，有懵圈有惊讶也有不解。

　　毕竟这人刚拒绝了他，转头就跟罗奇他们搭伙了。
　　林澈也罕见地回避了他人的目光。
　　氛围瞬间就尴尬起来。

　　只不过两位的尴尬都很含蓄，罗奇这个二百五发现不了，还沉浸在自己跟林澈组队了的喜悦之中。

　　高盛想跟林澈一组，是想趁春游期间拉近下关系，找个机会提离职。
　　上车后，他想挨着林澈坐，结果副班长萧炎走了过来。
　　二位班长职责在身，不好打扰，他于是只得在萧炎的左手边坐下，想着路上再找机会开口吧。

　　结果这一路上都没找着机会。
　　因为他澈哥，被某个姓乔的蜘蛛精给缠住了。

　　吴婷是此次的跟班老师，王慧打辅助。
　　两个老师坐在最前排，看着这帮小崽子。
　　林澈和萧炎身为一班之长，自觉坐在最后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压阵。

　　上车后，同学们都很兴奋，说说笑笑。
　　车子发动的时候，全班在罗奇的大嗓门下，齐声唱起了校歌。

　　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蔫吧了一早上的乔同学终于光荣了，歪着脑袋睡成了死猪。
　　他身子整个朝右斜，垂下的脑袋时不时地挨在罗奇肩上，左腿挨着林澈。

　　可不知怎么的，到了地方醒来一看，他的脑袋很踏实地枕在林澈肩上。
　　林澈目不斜视，看着前排同学遵守下车纪律。

　　肩膀上一轻，他才将头扭过来，说：“醒了？”
　　乔桉屿一怔，他寻思着自己没喝酒啊，怎么也断片了？
　　他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睡过去之前是靠着罗奇的。
　　而且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挨着林澈，要离他远点的。

　　“啊，醒了。”他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尴尬地说。
　　林澈：“醒了就坐好，准备一下，马上下车了。”
　　他的目光收回时掠过他胸前，说：“外套拉链拉好，山里气温低。”

　　他说完伸手按住前座一个正要起身的，严肃道：“让前排先下。”
　　那人讪讪坐下了。

　　山上的空气十分清新，仿佛能把人身体里的浊气整个净化一遍。
　　连灵魂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空气里泛着泥土的潮湿气息，草叶树木一片新绿。

　　乔桉屿低着头，刚走到车门前就被潮湿的凉气扑了一身。
　　他忙裹紧外衣，双手抱臂，下车后，把下巴缩进竖起的领子里，往车门边一站，看着其他人或打闹或说笑。

　　而他的兴致仿佛不怎么高。
　　整个人调成了省电模式，连动都懒得动。

　　身后有人捞起他外套上的帽子，扣在了他脑袋上。
　　手劲有点大，乔桉屿被迫低了下头。

　　“昨天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林澈从他身后走来，站在他身边。
　　他说什么都很严肃，像是在指责。

　　乔桉屿没好气道：“你不也是一样，来来去去到半夜。”
　　林澈似有一瞬间的慌张，顿了一下问：“你听见什么了？”

　　乔桉屿：“你的脚步声啊。”
　　“除此之外呢？”
　　“还能有什么？”乔桉屿上下打量他，狐疑道：“你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了？”

　　林澈板着脸，直接上手揪住他的帽檐，使劲往下一拉。
　　乔桉屿被迫低了下头，眼睛叫帽檐给挡住了。

　　林澈：“闲得没事儿干听我脚步声，什么癖好。”
　　然后乔桉屿就从帽檐下方看见身前的人转身走开了。

　　林澈去到吴婷身边报道，把统计好的小组名单交给她，由她签名后，领着各小组组长到野外生存教练处去领帐篷。

　　野外生存教练是个户外运动达人，皮肤黝黑，笑容满面、活力满满。
　　他在停车场的不远处支了张桌，上面整齐码着大大小小的帐篷。

　　林澈把名单交给他，四人组两人组清晰明了，每组第一人便是小组长。
　　教练笑着赞了一句：“字写得真好看。”然后念着名单上每列为首者的名字，念一个发一个帐篷。

　　念到林澈时，一只手从他身边伸过来，接过一顶四人帐篷。
　　教练愣了下随即笑道：“噢，原来你就是林澈啊，又是总负责人又是小组长，看来能力出众啊。”
　　林澈微勾了勾唇角，笑得客气又有礼，没说话。

　　他领了帐篷后并没有马上离开，一直等所有人的帐篷都领完了，一一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才带着小组长们归队。
　　他走后，那个教练对身边的同伴说：“负责任哈，这小伙子。”
　　同伴说：“嗯，一看就是当官的料。”
　　“长得也好看。”
　　“现在的小孩都不知道吃啥长大的，一个比一个水灵。”

　　很快，又一个班过来了，他们笑了笑，止了话题。

　　车只能停在山下的停车场里，剩下的路得由学生们自行徒步。
　　罗奇望着眼前曲折蜿蜒，看不见尽头的山路，唉声叹气道：“这得上到啥时候啊，上去不得半条命没了。”然后拉着高盛一路高歌，遥遥领先于众人。

　　乔桉屿没什么精神，一直慢吞吞地坠在队尾。
　　就这都呼哧带喘的。

　　余光里，始终有个人在他前面不近不远的地方。
　　拎着帐篷的手弯曲，骨节突出。

　　每走几十米，前面的人就要停一停。
　　然后那个走出余光的身影，就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视线里。

　　就这么一停一走，无声相互陪伴着，上到了半山腰。
　　三班众人在一处地势平坦且向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从这里看出去，能俯瞰整座城市。
　　城市被划分成网格状，一栋栋高矮不一的楼房，挤在并不大的方格里。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乔桉屿兀自喘息着，驻足眺望良久。
　　他忽然明白过来，《海上钢琴师》的主角1900，为什么会选择不下船了。

　　肩上一重，罗奇蹦跳过来，声音轻快地说：“看什么呢？”
　　乔桉屿回神：“没什么，怎么了？”
　　“澈哥喊我们搭帐篷，走，一起去。”

　　罗奇揽着他的肩走过去的时候，林澈已经把内帐的底铺好了，跟高盛俩人正忙着穿连接杆。
　　林澈忙碌中抽空朝乔桉屿看了眼，说：“你刚才一个人站那儿干什么呢？思考人生吗？”

　　乔桉屿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往旁边堆放包和桌凳的地方一坐，继续望着远处发呆。
　　林澈觉得，他应该不止是没睡好那么简单。

　　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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