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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01
楼层不高,目测窗台和能足够承受人体重量的树枝之间,间隔也很近。
岑楼将披在外面做掩饰用的睡衣三两下扒了下来,动作没有丝毫凝滞,转身从枕边捞起那朵花,提刀攀上窗台,随后猫一样纵身跳到了枝桠之上,灵巧且无声地借着树干上的树瘤和节疤,从顶部一路跃了下来。
远处一抹在黑暗里依旧能瞧得到的豆绿色身影在疾速低掠,完全看不出脚步的起伏,似鬼影般滑着朝某个方向直奔而去。
岑楼吸了口气,拔腿便开始追。
“皮”是借用了唐代仕女的,写实与写意不同,画中女子面脂施得不薄,深夜里乍一睁眼看到,确实略过于惨白了,但面容和记忆中的没有差别,就是壁画中执棋仕女该有的样子,因为填充了骨架,变得更有活人气息了些,连带着肌肤的纹理都一一可见。
但在别墅的监控之中,得皮者在即将脱壁又朝内隐藏的那一个瞬间,明明变化出了另一张脸的样子。
岑楼记得,在疗养院周钦病床床板底下做试验的时候,适应画出来的皮确实需要过程,在这么个转瞬即逝的间隙里,再捏造出另一种五官并无实际意义,所以,无意中显现出来的,大概率就是要脱壁的那个人原本的模样。
岑楼拍下监控屏幕的录像,在被温雅拿到手机后,用岑楼手指解锁后删掉了,连“最近删除”里的副本也被删了,好在她提前隐藏的软件中,有云盘。
视频拍好后自动上传到了云端,后面为了方便观看,重新在手机上存储了遍,岑楼对照着看那张在彻底融合前,只出现了短短一瞬间的脸,将大概有可能的样貌画了出来。
视频虽然模糊,但人的样貌取决点,无外乎最核心能决定整体轮廓的骨相,加上软组织影响五官细节,岑楼心里有了数,依据三庭五眼的比例,画出来了张中年女性的脸。
眉眼间能看得出风采,回眸时目光太过于复杂,她捉摸不出到底都包含了哪些情绪,犹豫半晌,在那双眼睛上点上了白色颜料作为高光。
她在笔记本上将目前的疑点一一列出。
首先,最能确认的是,周钦失踪前见到的那个陌生瘦削身影,和救治温雅凌子南的并非同一个目的。
那么周钦的分裂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和探望的陌生人达成了怎样的共识,要让他非去到木头里不可,刘医生查房的当晚,木头里钻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周钦又是察觉到了什么,硬抓也要在床板上留下让她“别去”的字样。
葛桐说过,周钦父母无意间撞到过他在房间里念声韵母,语调异常缓慢,停顿颇多,岑楼觉得,如果真像是他学出来的那样,那么周钦不像是失智,反倒像是在教什么人说话。
假设所有从木中想要披皮脱壁的生物都像是床板下的那个一样,那么他们或许只有骨架身形等构造和正常人相同,不知道出于哪种原因,喉咙中经声带之类的振动,也能发出声音。
岑楼不觉得自己是个见多识广的,不过就算是地方方言,她好歹也能从中听到熟悉的音节吧,但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却和目前所知的语言对应不上。
汉语语言分音节性,也是独特性所在,一字一结,由声韵母加声调组合而成,不同方言或许会保留不同种古汉语阶段的特质,但框架,都是相似的。
所以,最起码,不是大众认识意义上的汉文。
但是救治温雅同凌子南的“人”却能同他们沟通,虽说据两人讲述中并没有看到那位神仙的皮肤面孔,单留皮于画壁之上就能说明问题,而掩面,或许就是来充当掩饰的作用,为防止岑楼到现场时发现任何异样。
在别墅楼下出现的白骨架子人,阻止喝茶时只用了指向茶盏的动作,加上指嘴和摆手,做了简单的示意,后面等亲手剥开了自己的面皮袒露出内里的白骨后,再打手势做的,就复杂了些。
先是遥遥点了一下岑楼的方向,手掌向外快速左右摇摆,又用手心向上,从前方向内侧勾去,随后五指并拢做手刀状,在胸前偏右的位置由里往外,迅速横削了,再五指自然弯曲,呈半握拳状,手心向内,从自己身前方往外推去。
岑楼将动作记得清楚,那时却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直到回去后查了手语表达,才知道当时的确切含义。
——你不该来这里。
——危险,快走。
可她又没学过手语,看不懂很正常,大概是当时的场景实在无法开口,只能用无声的手势拼命提醒,想叫她及时察觉情形不对并抓紧远离。
截止到此,白骨人和周钦传递出来的信息是一致的,其中不排除后者被前者洗脑了的可能性,那这么看周钦在家时教授读音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人呢?
如果那时相处还算不错,后来是什么转变让周钦突发惊恐以至于一定要住去精神病院将自己与他人隔开的,岑楼还想不出来。
或许是对方终于学会了如何正确发音后,说出口的东西实在骇人,又或许是另一波想要脱壁的同族对他做过了什么。
毕竟纸条上说,他们想让他“回去”,到底是谁,到底是出于哪种目的,皆尚未可知。
不过目前能有推论的是,向内逃脱且带走了豆绿衣裙仕女皮的人,从面容判断,是位女性。
岑楼擅长通过骨架判定人的性别年龄,乃至于疾病伤痕,目前所接触到、或是从监控录像中看到的,就只有前往疗养院的那位。
大概率,也是眼下的这一位。
***
鬼一样没有起伏的身着豆绿色齐胸襦裙的不明生物,在间或出现路灯的小道上疾速飘行,她有些智慧,也知道要躲避有摄像头的街道,净往犄角旮旯里钻,但似乎是在等着岑楼,速度不快不慢的,不至于会被立刻追上,也不至于会叫被跟丢。
岑楼就猜到这样的情景发生,一开始时根本没准备要做什么,也没打算开车或喊葛桐帮忙,既然有心要引她去某个地方,干脆脚下速度也慢了下来。
附近的地势高高低低,始终保持很快的速度的话,她撑不了整晚,只是想着如此诡异场景,得亏是在夜深时发生。
一路过来,巷子里小路中,幸好都不曾看到过一个身影,倘若这画面真的被人目击,再或者是被拍了下来,第二日的新闻就该是“老小区惊现身穿汉服的女子深夜狂奔”。
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已经到旧城区了。
这一块的建筑大多兴建于八九十年代,楼层都不高,布局较为简单,外墙通常为白瓷砖、米黄色涂层或铁锈红砖,年岁久远,有坑洼不平和掉皮发生,墙体上还有各式各样的防盗网,晾衣杆和空调外机支架,显得层层叠叠,非常密集。
靠地铁站和学区的地段被走了过去,越往前,窗口零星点亮的灯光就越显稀疏,楼下路边的野生小竹子和不知名的灌木还带着绿意,许久没有人打理而显得乱糟糟的,那一抹豆绿色从竹叶影中穿梭而过,楼脚下明显停顿等了一下,见岑楼不慌不忙跟上来了,才闪身往楼上去。
是步梯房,楼梯很窄,入口处堆了些废旧家电和纸壳子,但整理得干净,不知道是不是哪家的老人收拾了准备卖给收废品的。
地面是水泥砌的,经年累月的踩踏使其表面被磨得光滑锃亮,岑楼一步步往上,感应的灯泡半坏,一层不亮一层亮的。
上楼之前就看到了,一整个单元楼,就没有亮灯的窗户,看痕迹不是没人住,现在这个点就全睡了的,大概都是些老人。
离得有些距离,岑楼就看到,四楼东户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开着灯,在地面上投出来个长长的人影。
那人影没有什么动作,就静默地等待她上门一样,岑楼停留了没一会,更加握紧了一直藏于背后的刀柄,随后脚步更轻地拾级而上。
豆绿裙仕女就立在屋内玄关处,身子微侧,上身前倾,双手在胸前交叠,一手压住另一手的袖口,手腕自然垂下,头部微低,面带浅笑。
整个人的姿态柔和稳静。
单看本身,确实如同精美文物一般,如果不是此时正诡异地站在老旧居民楼的房间里,就更好了。
旧楼是一步梯,一层楼,两住户,岑楼扫了一眼对面的房门,心想要是有人居住,听到声音往猫眼里一瞅,保准不吓疯也得尖叫两声。
她迈步上前来,直到站在门外同“仕女”对视,轻飘飘开口问:“你是谁?这是哪里?带我过来做什么?”
屋内间匆匆一瞥,见布置就是标准的九十年代初的模样,这么多年了,还能看到古董一样的电视机和电风扇,目光所及之处,有人经常打扫一样,干净整洁。
视线兜回仕女的脸上时,她终于才有了相对自然些的表情,想来是逐渐适应了这副皮囊,笑起来才不像岑楼卧室里惊醒时看到的那样古怪了,声音配合着不自然的张嘴,像是刚学会中文没多久的老外一样,语调也奇怪,总是能在想不到的地方上拐弯。
但岑楼好歹是听懂了,她说的是:“你不认得我,也不记得这里了?”
岑楼当然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也不准备作答,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显露出来,只一手捻着那朵桃花。
一路冷呵呵地跑过来,风吹加上颠簸,桃花上原本点缀的露珠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蒸发或是被吹落了,花瓣也从鲜活的模样变得萎蔫,搓出来的皱褶透着微微被氧化后的黄。
可她看得清楚,从仕女的头上取下来,再到放到周钦家的枕头上之前,还是肉眼可见一直保持着在画中留下的模样的。
岑楼举着花,虚了虚眼睛,问道:“所以你们有了皮,只要不脱下来,就会永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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