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来客

　　没听见这人说话，周晏急了，又解释说：
　　“都是鸭子惹的祸，我真没想要对你干什么，我想撤出去老实睡觉来着，我对天发誓，你一定要相信我！”
　　“别动。”额角溢出汗珠，高君娆嗓子哑得渗人，他对上少年无辜的脸，磕磕绊绊说：“先下去。”
　　“啊？我靠！”
　　周晏光急着解释，静下来才发现他坐得地方鼓鼓囊囊热烈滚烫，连滚带爬地退到床榻尾，瞪着眼睛整个人风中凌乱。
　　“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见小晏在叫？”
　　高格乐还没睡。
　　高君娆清了清嗓子，说：“没事阿爸，我们在闹腾，一会就睡了，您也早休息吧。”
　　“好，盖好毛毯，别感冒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以周晏灰溜溜逃回隔壁房间诡异结束。
　　“吆，这不是吵吵着和人君娆睡觉的小霸王吗？被人家嫌弃滚出来了？”
　　周纪梁双手枕在脑袋下，听到动静困意全无，看着疑似灰溜溜逃回来的儿子冷嘲热讽。
　　“才不是。”
　　周晏面容呆滞脑子乱成麻，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反应过来抬眼蔑视了他爸一眼，懒得搭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滚上了床。
　　一会儿，周纪梁鼾声如雷，周晏瞪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却毫无困意。
　　周晏啊周晏，你说说你，吃饱了撑的非要捉弄高君娆。
　　这下踩到铁板了吧。
　　明天该怎么面对他啊？
　　高君娆那眼神明显不相信是鸭子惹的锅。
　　而且……而且，明明没差几岁，他战友怎么那么宏伟。
　　往那一盘，跟森林里蛰伏的巨兽一样。
　　嫉妒，改天等他气消了问问他怎么养的。
　　“阿纳（奶奶），猫崽崽还是没有动静，它要死了吗？”
　　南迪和格根两个小萝卜头在山窝窝草丛里捡到了只孱弱的小猫崽，沾染在细碎绒毛上的血污被他们仔细擦拭个干净。南迪和格根喜当爹妈，撅着屁股把猫崽捧在心窝窝，渐渐的发现猫崽不对劲，刚捡到的时候还会叫两声，现在却没了声。
　　赶紧跑回去捧给阿纳瞧瞧。
　　阿纳张着满是皱纹的手操作一番，依旧没有反应，最近的兽医诊所要骑马一天才能到，已经来不及。
　　“孩子们，救不活了。”
　　银珠阿纳一身灰绿色朴素无华的袍子，外面套了个黑色复古褂子，青色头巾包裹住了她满头银发，面容布满岁月的沟壑，像苍老温和的连绵高山，戴着复古简单的银锤耳环，她正忙着给在医院还未回家的儿子儿媳妇做馕。
　　南迪抿唇，水灵灵的大眼睛布满水光，两个麻花辫也颓废了下去，“它真的要离开我们了吗？它还那么小，比格根都小。”
　　格根撇嘴反驳：“我才不小，我不要猫崽死掉呜呜呜呜。”
　　不忍心看两个小家伙难过，银珠腾出那苍老的手温柔摸了摸格根的脑袋，安慰说：“生与死都是命数，它会投生个好人家的。”
　　该做的都做了，都无济于事，猫崽体温渐渐冷却，大概是活不了了。
　　“我不要不要，我要它活下来呜呜呜呜！”
　　“大哥哥一定有办法，我们捧着猫崽去找他们帮忙！”格根一把鼻涕一把泪，终于聪明了一回，嚷嚷着要找两个哥哥把它救活，毕竟君娆哥哥在小孩子眼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那个冷冷凶凶的黑发哥哥看着也很厉害，他们一定能救它！
　　南迪追着格根给纸箱子里的猫崽子盖着毛毯，“慢点跑慢点！别颠它，它怕冷！”
　　“周晏哥哥！你救救它吧它不能死！求求你了哥哥嗝。”
　　正拿毛巾擦拭着头发，格根捧着纸箱子怼到他面前，鼻头通红，周晏搭眼一看，“哪来的小鼻嘎？”
　　南迪把包裹着毛毯的猫崽子捧到他面前眨巴着大眼睛恳求，“我们在山窝窝底下草丛里捡的，阿纳（奶奶）说它快死了，你能帮忙救救它吗哥哥？求求你了！”
　　周晏挑了下眉说：“我又不是兽医，不会治猫崽子。”
　　格根闻言嚎啕大哭，“我不要我不要它死呜呜呜呜，都怪我太笨蛋了救不了它呜呜呜呜！”
　　南迪哽咽的看了看猫崽，又看了看他。
　　“行行行，我看看能不能救，别哭了。”
　　小孩一哭吵的他头痛欲裂，受不了两个萝卜头的眼神，周晏试探着鼻气息，发现体温冰凉后陈述事实，“它死了。”
　　“怎么了？”见格根撇嘴又要嚎啕大哭，高君娆下了马快步过来。
　　想起昨天晚上的尴尬事，周晏眼球子上天入地就是不敢和这人对视，“捧个猫崽子来让我治，这猫崽子一动不动的明显死掉了，不会起死回生，我说救不了，他们两个就哭了。”
　　周晏说着，高君娆捧过猫崽子早早上了手，一个劲儿的做着人工呼吸，保温，指腹拍打，有条不紊，他额角溢出的汗珠浸湿了额间黑色碎发，不知道过了多久，猫崽子粉嫩的爪子轻微动了下。
　　格根蹭蹭跳跳，跑出好几米远翻了个翻斗又折返回来，“活了活了呜呜呜呜呜我闺女活了！”
　　南迪兴奋的嚎叫了声，“猫崽爪子动了动了！君娆哥哥好厉害！”
　　感受着指腹下那孱弱的躯体渐渐有了点温热，高君娆才默默呼了口气。又捅尿道和粪道促进它排泄，又用小针管抽温奶送进猫崽子嘴里，猫崽凭生物本能吸吮。
　　高君娆转头冲两个操心操肺的萝卜头说：“生命体征还弱，能吃就能活。”
　　周晏瞪着眼睛，说：“百年之后我要是去了，起死回生就靠你了兄弟。”
　　高君娆：“说什么呢？”
　　南迪上前给猫崽裹着毛毯，用胳膊挡着调皮捣蛋想闻小猫的班布尔，仰头问他，“哥哥，它会好好长大吗”
　　高君娆：“会的。”
　　格根小心翼翼的学着高君娆的样子给猫崽喂奶，红彤彤的鼻子还冒着鼻涕泡，“君娆哥哥它不会出事了吧，我想和它一起健健康康的长大。”
　　高君娆摸了摸格根蓬松的小脑袋，“那你们得好好照顾它了，像阿爸阿妈照顾你们一样。”
　　南迪和格根郑重点头：“我们会的哥哥！”
　　猫崽毕竟孱弱，后续出现什么意外两个萝卜头肯定会自责，不如等它安稳了再让两个孩子养，高君娆说：“这几个月哥哥先代替你们照顾它，等它彻底好了，你们再过来接它回家好不好？”
　　南迪点头：“那我们就等它永远不会死了再接它回家。”
　　格根不舍的看着猫崽，俨然已经自然代入了父母角色，“等你病好了，阿爸再来接你。”
　　周晏挑眉，打断了他的煽情：“这是母猫。”
　　高君娆没忍住笑了声。
　　格根：“那我也是它阿爸。”
　　南迪：“那我就是它阿妈。”
　　高君娆一笑：“小阿爸阿妈给它起名字了没有？”
　　南迪和格根的肉脸纠成一团：“没来得及。”
　　高君娆：“那你们就先给它起名，等起好了名字，来这里接它回家。”
　　南迪，格根：“好！”
　　周晏叫住两个蹦蹦跳跳往家窜的萝卜头，偷瞥了一眼不远处忙着给猫崽喂奶的高君娆，把一直藏着掖着的鸭子拿出来，鬼鬼祟祟地递给他们两个，又抬起食指“嘘”了下，压低嗓音，“鸭子……把你们鸭子带回去，以后再让我看见鸭子就揍你们。”
　　南迪和格根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草原凌晨，天色很暗万籁俱寂，依稀听见细碎的狗吠声和风的嗡鸣，其他无事发生。周晏半睁着被眼屎糊上的眼睛，摇摇晃晃撑起身，小腿软绵绵和面条一样，手游离四周没摸到高君娆的人影，估计又起早劳作去了，无事可做，不如折回被窝睡个回笼觉再说。
　　日出如漫山流火灼烧而起，班布尔和岱钦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了进来蹲在门口勘察着动静，班布尔偶尔回头舔舐两下岱钦的狗脸，惹得岱钦别过小狗脑袋不想看它。
　　窗户外牧民骑马挥鞭的动静渐渐清晰，依稀听见高叔叔和他爸在不远处的悄悄话。
　　“周晏还没醒？”
　　“估计快了。”
　　“臭小子天天在这里睡懒觉像什么话？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孩子小，长身体的时候，多睡长得高，让他好好睡吧。”
　　周纪梁话题一转，问：“唐阿提在医院还好吧？不行我把饶京的医生给你请来，治病耽误不得。”
　　高格乐说：“一切都好，来旅游还掺和我们这些烂摊子像什么话？老周你就别操心了。”
　　周纪梁扛着大袋子小袋子的吃食：“真不用？”
　　高格乐提着大捆青菜，说：“听医生说伤口恢复不错，有人家媳妇荷孜波森陪床照顾着呢，再留院观察观察，过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
　　天色渐亮，明媚暖和的太阳光照在了那圆润饱满的屁股上，回笼觉睡到一半被马蹄声叫醒，周晏懒散着骨头撑起身，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和显些骑进屋内鼻子兴奋喷气的马四目相对。
　　马背上的人长发凌乱风尘仆仆，没来得及骑马进马窖就来了。
　　周晏顶着一爆炸头看向高君娆，泪眼婆娑哈欠连天，“大清早的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呢？马不栓了？”
　　高君娆跳下马提着吃食递给他，不忘俯身捋了捋少年嘴角被口水浸透的黑发，“早餐买了烧卖和羊杂汤，还热，洗漱完记得吃了。”
　　烧卖和羊杂汤的香味钻入鼻腔，周晏的瞌睡虫一跑而空，耸了耸鼻子说：“你们三个赶集居然不叫我。”
　　高君娆把马栓在了屋前一侧的木桩上，说：“我一开始没去，我得和达吾勒它们看着牛羊群，阿爸一大早和周叔叔去了集市，买了很多菜，还有很多你爱吃的。”
　　周晏来劲了，腮帮子被烧卖塞得鼓鼓囊囊，“烤肠？竹筒粽子？还是蜜汁腿？”
　　“老周给我买的？他有那好心？”
　　高君娆抽出纸巾擦拭着撒在桌面的羊杂汤油点，说：“周叔叔买的。”
　　周晏还没来得及对质疑自己老爸的良心心存愧疚，又听见高君娆不冷不淡说：“他说他爱吃，买给自己解解馋。”
　　周晏：“……”
　　他就知道，忘儿爹，他要趁着他不注意吃光光报复他。
　　“你手里藏什么好东西了？”自打高君娆栓马回来，手掌心就没摊开过，时不时背在身后，周晏凑在他面前蹦蹦跳跳的去够去抢。
　　高君娆摊开手，笑意盈盈的看向少年，掌心里赫然躺了个平安手链，桃木莲花栩栩如生，红绳明媚热烈，在太阳光下鲜艳夺目。
　　周晏瞪大了眼睛：“你的？”
　　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欢喜说：“给我的？”
　　“嗯。”他皮肤白净如上等白瓷，红绳衬他。
　　高君娆：“牧羊回来集市上看见的，觉得配你就买了。”
　　周晏见梯子就蹬鼻子上脸，“我长的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下次不许背着我偷偷出去，出去放羊赶集不带我，抠门！”
　　高君娆：“知道了。”
　　周晏兴奋得上窜下跳，迫不及待想戴新的手链臭美，摊开胳膊仰头看向他。
　　“好。”
　　红绳纽扣阖上，衬得少年手腕皓白莹润，周晏兴奋地原地跺脚，视线紧紧盯着手腕的动静，脖子却早已经抻出二里地，脚迈了出去蠢蠢欲动。
　　“老周！老周！高叔叔！快出来看我的新手链好不好看！”
　　高君娆刚要说“把鞋穿上再出去玩”，周晏就风卷残云的飞了出去，泥鳅一样抓都抓不住，他提着鞋在风中凌乱，随后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真是小孩子。”
　　“小晏呢？”
　　收拾完羊圈羊粪的高格乐进了里屋，半蹲在柜子前面掏出许久没用的铁饭盒，老远听见周晏吆喝声，进来后绕了一圈也没看见周晏的身影，他抱着铁饭盒起身问。
　　高君娆半蹲着系着少年松散的鞋带：“给他买了个红绳手链，出去臭美了。”
　　高格乐闻言一笑，“嘿，这小家伙。”
　　见高格乐不停地擦拭着铁饭盒的灰，高君娆抬起头，“阿爸，今天提饭盒去医院看望唐阿提叔叔吗？”
　　他只知道唐阿提叔叔前一阵受伤住了院，住院原因阿爸没告诉他。
　　“家里刚刚现炖的羊肉汤，炒了两个补气血的好菜，送医院让他吃了补补身体，病好得快。”
　　“今天家里就交给你和老周父子两个了，我去趟镇上医院，晚上回家，羊肉汤煲在锅里，饿了你们就起锅开饭，不用给我留饭。”
　　高格乐把擦完灰的湿巾纸收回垃圾桶，铁饭盒被擦拭得锃亮。他说着掀开帘子去了门口的小水池，拧开水龙头，挤了洗洁精，接着水流又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遍，大力甩干了水才满意，边大声嘱咐边去了厨房装饭。
　　“高叔叔，在厨房偷吃什么好吃的呢？”
　　周晏没看见周纪梁的人，举着手腕冲忙着啃草的牛羊炫耀了一圈，中途险些被班布尔扑倒咬上红绳撕扯下来。他兴奋劲过了，自觉无趣，循着羊杂汤的香味飞奔到厨房，逮住了忙着往铁饭盒里乘羊杂汤的高格乐，小狗一样蹦跳过去，吓了高格乐一跳。
　　他哎呀一声，语气里也没什么责怪，只有长辈看孩子的宠溺，“羊杂汤，给你唐阿提叔叔乘的汤，你应该不认识他，是个顶顶好的人，他住院呢，喝了身体好的快。”
　　周晏浅浅地“哦”了声，指着锅里被面疙瘩遮挡的那块肥硕得当的羊杂说：“高叔，快，这块好，舀进去给唐阿提叔叔吃。”
　　高格乐连连夸他，“瞧瞧我这眼神，这么大的羊杂都看不见，还是小晏眼神尖。”
　　“饿了？来，趁热喝吧，也尝尝叔叔今天晚上特意炒的菜，吃了长身体。”
　　周晏抻着脖子看着热气腾腾的羊杂汤出神，高格乐以为他等饿了，腾出功夫给他舀了一碗，勺子从四周绕圈试探后沉入锅底，舀进碗里，满满的料。不忘把炒菜拨到深饭碟里，带双筷子一起递给周晏。
　　“谢谢高叔叔。”本来不饿，高格乐一把饭菜推过来，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周晏不争气的吞咽了下口水，接过饭菜大快朵颐，吃得很香。
　　厨房门口传来脚步声，以为是周纪梁来了，周晏下意识把饭菜往身后藏，却见高君娆提了个巨无霸手电筒不紧不慢走过来。
　　周晏捧出饭菜，埋头苦干不忘埋怨他走路吓唬他，“走路跟鬼一样，吓死我了。”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高君娆的视线从沾在他嘴角的大米饭粒子上移开，问：“神经衰弱了？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周晏满足的又往嘴里塞了口肉，满足的喟叹了声，说：“才没有，吃嘛嘛香睡嘛嘛香好吧？”
　　高格乐把铁饭盒里溢出来的大米饭用勺子仔细压实，扣着盖子扭头问他：“君娆怎么了？也饿了？阿爸再给你乘一碗新的喝。”
　　高君娆摇摇头，把充满电的手电筒和老年机递给他，说：“回家的时候天黑，我不放心，阿爸把手电筒和老年机带上，都充好电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谢谢君娆，阿爸会记得的。”高格乐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接过手电筒和老年机，和铁饭盒一同塞进那硕大的帆布包。
　　周晏从饭菜里抬起头来说，“高叔叔，我也能接你电话，他的打不通可以给我打。”
　　高格乐：“好好好，都打。”
　　到镇上医院骑马就十几分钟的距离，这生离死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唐僧要去西天取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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