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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好在辛重光身手敏捷,单手便将匍匐倒地的醉神仙托在了半空,使他免去了摔个狗吃屎的狼狈样。不过那桌上的包袱就没这么幸运了,那醉老儿眼见要摔跤,又急又慌,张牙舞爪一通乱抓,竟将那桌上的包袱皮一把扯了下来,里头裹着的大小物件也跟着散落一地。
屋内众人见状全都俯下身去帮忙捡拾,醉神仙则趁乱拾起那两只玄色囊袋仔细查看了一番。
两只袋子的形制大小几乎完全一致,均为软皮制成的玄色束口小袋。圆形袋底正中有一环状压花纹样,乍一看不过团云环雾般的黑色阴纹,细看之却有几分神似那东宫之主才敢用的盘龙图样。
袋身上并无旁的装饰,只用银线各绣了一个数码在上头。一只上是“伍拾捌”,另一只上则绣的是“叁仟伍佰肆拾贰”。至于袋中所盛则都是些赤色小粒药丸,醉神仙虽颇通药理,然就这么打眼一瞧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可不知怎的,攥着袋子的醉神仙手腕微抖,连带着整个身子都颤了颤,仿佛那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千钧重的东西,坠得他差点脱力。松垮的眼皮依旧耷拉着,但那对蒙着酒气的瞳孔却分明透出了一丝光亮。
只是那光亮转瞬即逝,迷蒙的醉态复又蔓延开来,他抬起轻的发飘的胳膊,将手中的囊袋往桌角一堆,又弯腰随意捡了两样东西压在那囊袋上头,然后在嘴角扯出一个稍显难堪的笑,含含糊糊地嘟囔道:
“对不住,对不住,人老了不中用了。”
“你这个酒蒙子,一把年纪,让你少喝点少喝点,就是不听。”
老张头还以为醉神仙是当真喝到双腿发软,在外人面前出了洋相,便忍不住数落了他两句。
“不妨事,人没事就好。”
辛重光这话倒是出自真心,毕竟此时的他只想快些拣回散落一地的随身物件,然后言归正传,同桃源寨的人尽快议妥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不然若是误了同曹利的午时之约,先前的苦心经营便全都白废了。
迅速收拾好随身之物后,辛重光言简意赅地交代完刘士车队的一应前情,接着便直言道:
“那管家曹利是个心思深的,若是我与小八轻而易举地便将刘士救了回去,只怕他会起疑。不知能否麻烦诸位同我二人一起演上一出戏?”
“莫得问题!”老张头一口应下。
辛重光便将心中想定的计策安排细细讲了出来。
屋内几人皆默声听着,石头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辛重光腰间那条玄色长鞭。白日里袁井巷中的惊魂一幕也总是不由分说地闯入她的脑海,搅乱她的思绪。
石头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劫道妙计是叫一个功夫如此了得,心思如此缜密的人识破的,应当也算不上多丢人吧……这样一想,石头心中杂陈的五味倒是勉强调和了些,再看辛重光竟也觉得顺眼了不少。只可惜方才羊圈中的“不幸”遭遇又不合时宜地浮上心头,搅得石头蹙眉撇了撇嘴,对着辛重光的背影连翻了好几个大白眼。呸呸呸……真是臭盐蛋吃多了,什么脏念头都往脑子里钻,再有能耐不也是个行事鬼祟的泼皮臭无赖!
正专心讲话的辛重光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倒不知是石丫头在心里又对他品头论足了一番。
待辛重光言罢,众人又就着整个计划的细故机要之处各陈己见,细细商酌了一番才各自领了任务预备散去。
“当家的且慢,还有一事。”辛重光忽然拦住正欲离席的老张头,“曹利曾言遗失的寿礼中有一对玉佩,似是刘知德为了此番南下贺寿备的重礼。如若那玉佩还在当家的手里,不如交给在下一并带回,不然只怕会因小失大。在下曾探过曹利的口风,若寻不回玉佩,他断不会善罢甘休。”
老张头闻言,立即同林婉清还有醉神仙交换了个眼神,见二人均无阻止他交出玉佩的意思,便又于心下迅速权衡了一番利弊。
在老张头看来,正所谓怀璧其罪,桃源寨断不是能镇住这对玉佩的地界。留在手里就算可以在紧要关头用来保命,但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给桃源寨招致灭顶之灾。与其将这双刃利剑悬于心上,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这烫手山芋让与这年轻人。至于他是交还与曹利换取信任,还是昧下私藏,留作后手,都与桃源寨再无瓜葛。
如此想定之后,老张头一拍脑门,道:
“我怕是老糊涂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辛镖师快随我来。”
话音未落,他已领着辛重光跨过门槛,出了堂屋,其他人也抓紧时间四下散去,按计划做起了准备。
辛重光跟着老张头一路行至一卧房内,小八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进屋后,老张头掩上房门,俯身从床底拉出一只上锁的樟木箱子,然后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箱子,从箱底摸出了一个不大的包袱。
老张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包袱放置于床榻当中,然后解开包袱皮露出了一只做工精巧的木匣。接着他掀开木匣盖子,指着匣子里那两枚通体靛蓝的玉佩道:
“这便是了,您且收着,我先去布置下一会儿救人的事。”
辛重光探身一瞧,当即明白了手握金窟钥匙的曹大管家为何会如此在意一对小小的玉佩——拿御用黛琉璃当寿礼,难怪不敢往礼单上写。
不过冒着举族连坐的风险为母贺寿实在不像刘知德这只老狐狸的做派。而且就算要监守自盗,不及巴掌大的两块玉佩怕是还不够他塞牙缝的……直觉告诉辛重光这两块玉佩只怕没那么简单。
待老张头离开卧房,辛重光迅速取出匣子里的玉佩,迎着光仔细触摸查看了一番,两只玉佩均无机关巧作,所刻纹样字迹也瞧不出什么特殊之处,似乎确实只是一对用料特殊的贺寿饰件。
但辛重光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转头将玉佩递给小八,嘱咐他将纹样拓下来收好,自己则拿起那装玉佩的匣子,将其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了一番,不过依旧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小八接过玉佩,当即蹲在床沿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炭条麻纸,辛重光则立于门边望风放哨。
不多时,小八已将两枚玉佩上刻着的字迹纹样悉数拓印至麻纸上。辛重光接过小八递来的麻纸揣入怀中,小八则动作敏捷地将玉佩装回木匣,再用包袱皮裹好匣子,将其紧紧绑在了胸前。
待小八收拾妥当,辛重光推开卧房门道:
“走吧,得抓紧去‘救’刘士了。”
而此时的刘大公子因着白日里皮肉受尽苦楚,七魂又吓掉了六魄,所以叫老张头一掌劈晕后便一直昏睡未醒。
迷迷糊糊地,他隐约觉得有人在用力推搡自己,便条件反射地认为是白日里那个看似文弱的白面书生又来折磨殴打自己了。他眼也顾不上睁,一把抱住脑袋就开始告饶:
“大侠饶命!”
辛重光哭笑不得地抬起右手搭在刘士肩上以示安慰,然后伸出左手使劲掰开刘士护住脑袋的手臂,小声道:
“刘公子,是我,辛重光。”
“辛大哥!?”刘士闻言猛一睁眼,可不就是自己那神仙一般无所不能的救命恩人!他立马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挂在了辛重光身上,带着哭腔大喊,“辛大哥救命!他们……”
辛重光使出全身力气才从刘士的怀抱中挣脱出一只手来。不等刘士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他一把捂住刘士的嘴,悄声道:
“小声些,门口有守卫。”
刘士登时噤若寒蝉,但依旧不愿松开箍住辛重光的手。辛重光无奈只得牺牲一条手臂给他搂着,这才勉强半拖半拽地将刘士从地上拉了起来。
此时小八同那刘府护卫已悄声摸至灶房天窗下,身轻如燕地踏着柴堆碗架接连攀上了天窗,辛重光拖着刘士一边往那窗户下面挪,一边压低了声音嘱咐道:
“爬上去尽力够窗框即可,他们自会在上面接应,动静千万要小。”
刘士点头如捣蒜,可一向养尊处优的他别说灶房天窗了,便是那卧房里的寻常窗户都不曾翻过。
先前在家他若是被罚禁足,只消将身上的扳指把件丢出去几样打点看门小厮,便自会有人忘了落锁。毕竟全府上下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爷和那成天关在佛堂的夫人,就数这个纨绔少爷大,谁又敢真心同他过不去。
可现下却是实打实的要摸黑攀上那两人高的天窗才能逃出生天。缺乏经验的刘大公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始终不得法,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小八同那刘府护卫在屋顶上看得是提心吊胆,最终只得由辛重光在下面充当人梯,将刘士托至窗口,再由小八同那护卫在上面半拉半拽才将刘士拖了上去。
谁知刘士刚上屋顶便脚底一滑,顺着那斜坡瓦顶就往下滚。屋上二人拉将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结结实实地滚落在地,直接躺在了灶房门口。
刘士被摔得七荤八素,疼得蜷缩成了一只虾米。但为了保命,他愣是咬紧牙关,没敢发出一丁点声响。不过那叫些他一路带下来的瓦片还是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屋顶上的护卫生怕灶房门口那被迷晕的守卫被自家公子闹出的动静惊醒,愣是趴在屋檐观望了好一会儿才敢下地。小八担心那护卫瞧出破绽,一落地便推了一把那个靠着灶房大门“一睡不醒”的蒙面守卫,安慰那护卫道:
“放心吧,放炮仗都醒不过来,药给的足足的!”
而那蒙着面的守卫不是别人,恰巧是石丫头扮的。方才听着刘士闹出的动静,她已在心中腹诽了这位连命都逃不利索的蠢公子千万遍。如今叫小八这么一推,她靠着门顺势往下一倒,竟同刘士并排躺在了一起。
石头原是打定主意要在刘士离开前再教训一下这个害了婉清的罪魁祸首的。如今机会自己送上门来岂容错过,她一倒地便佯装梦里翻身,眯着眼瞧准刘士的脸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嘴里还恶狠狠地呓语道:
“揍不死你!”
石头的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呓语的声量也控制的恰到好处,只有近在咫尺的刘士能听得真切,而不远处的小八和那刘府护卫只当这晕乎乎的守卫咕哝着翻了个身。
刘士对石头的嗓音已是刻骨铭心,他被那呓语声吓得顾不上疼痛,一骨碌坐了起来,一手捂脸一手捂嘴,可怜兮兮地瞪大眼睛,试图辨认出这守卫的真面目。
屋顶上的辛重光将一切都瞧在眼里,石头这点小把戏可逃不过他的法眼。也不知这丫头同刘士有多深的仇多大的恨,白日里一通胖揍还不够,夜里还要装神弄鬼吓唬这公子哥儿。辛重光一时兴起,竟想替刘士礼尚往来一番,也逗一逗这小丫头。
只见他从屋顶一跃而下,一把拉起刘士将他推至小八身畔,然后蹲至石头身侧一面佯装查看情况,一面凑到她耳畔悄声道:
“苍天有眼,当心露馅儿。”
说完他便撑地起身对一旁的三人催促道:
“还晕着,抓紧走。”
小八便带头引着几人往竹林跑去。
辛重光略显湿热的呼吸弄得石头的耳朵眼儿奇痒无比,但已经装作在梦中翻了个身的她不好再大张旗鼓地伸手去挠,只得强忍着等那几人走远。
好不容易等到周遭又恢复沉寂,石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望着辛重光远去的身影撂下狠话:
“女侠报仇十年不晚,臭泼皮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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