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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响
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藏在冬日里的秘密絮语。凌冬和薛钊踩着薄薄的雪层往教学楼走,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阴沉沉的天光里,远处的树木裹着一层霜白,枝桠间挂着未化的雪粒,风一吹,便簌簌落下,打在肩头凉丝丝的。
“按理说这时候食堂该还有人啊,怎么没看着季夏?”薛钊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目光在身后的雪地上扫过,两人的脚印并排延伸,却没有第三道痕迹。
凌冬没应声,心里那点雀跃像是被寒风刮得弱了些。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教学楼的影子在雪雾中逐渐清晰,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光,透着一股冬日特有的清冷。进了楼道,暖气扑面而来,融化了肩头的雪粒,留下点点湿痕。
教室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凌冬轻轻推开门,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靠窗的位置——季夏正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握着笔的手稳定有力。
薛钊在他身后捅了捅他的胳膊,压低声音笑道:“上啊,趁他没反应过来。”
凌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脸上扬起惯有的爽朗笑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此刻阳光透过水雾,在那道断痕上投下一点细碎的光影,凌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挑了一下季夏的刘海,然后用指节敲了敲季夏的桌面,声音带着笑意:“同桌,这么卷啊?大清早的就开始刷题,不给我们这些凡人留活路?”
然而,季夏像是没听见,也没感觉到他的触碰,依旧低着头,笔尖不停,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那股专注劲儿,不像是闹脾气,反倒像是彻底将自己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凌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手指悬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季夏会像平时那样,要么抬头瞪他一眼,要么抿着嘴露出点无奈的神色,可现在这样的毫无反应,让他心里莫名地发慌。他转头看向薛钊,眼里带着一丝求助和困惑。
薛钊也皱起了眉,凑到门口,远远地看着两人的方向,心里嘀咕:不对劲啊,昨晚那醋味都快溢出来了,怎么今天反倒跟没事人一样?这冷战的架势,也太沉得住气了吧?他对着凌冬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教室里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他们这边,气氛诡异得像结了冰。
凌冬咽了口唾沫,又凑近了些,声音放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同桌?你是不是生气了?”他想起昨晚自己就这么跟着薛钊走了,连句交代都没有,季夏当时那失落的背影,此刻在脑海里格外清晰。
这话像是终于穿透了季夏周遭的屏障。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看着凌冬,吐出三个字:“没有啊。”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晨起的沙哑,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既没有生气的锐利,也没有委屈的低落,就像是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说完,他便重新低下头,继续做题,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
凌冬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凉了半截。他原本以为季夏是吃醋,是闹别扭,可这种近乎无所谓的平静,比发脾气更让他难受。这不像吃醋,反倒像是……不在乎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季夏专注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凌冬突然想起,季夏刚转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像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好不容易才被他一点点拉出来,愿意分享题目,愿意一起吃饭,愿意露出偶尔的笑容。可现在,这层壳似乎又要合上了,甚至比以前更厚。
后悔的情绪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凌冬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昨晚怎么就鬼迷心窍,跟着薛钊跑了?季夏本来就没什么归属感,在这个学校里,除了他,似乎也没有别的亲近的人。他应该跟季夏说一声的,哪怕只是一句“我跟薛钊出去一下,晚点回来”,也不至于让他这么不安。现在倒好,好不容易打开的花苞,眼看着就要重新闭合,甚至可能彻底枯萎。
他注意到季夏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似乎在用力攥着笔杆,指腹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红。凌冬心里一紧。
早自习开始了,他翻开课本,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旁边的季夏。季夏依旧在做题,一页又一页,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他没有再看凌冬一眼,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两人之间隔着的,仿佛不只是一张课桌的距离,还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季夏的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去看身边那个让他心绪不宁的人,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试图用密密麻麻的字迹来填满心里的空洞。昨晚凌冬和薛钊回来时身上的烧烤味和酒味,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拔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不过是出去吃了顿饭,没告诉他而已,可心里的妒忌却像疯长的野草,肆意蔓延。
他害怕自己这种极端的情绪会暴露在凌冬面前。他一直努力伪装,装作平静,装作无所谓,装作只是把凌冬当成普通的同桌、朋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在意凌冬,在意到甚至有些偏执。他怕凌冬发现,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那么好相处,他内心阴暗,充满了妒忌和不安,像一个坏掉的玩具,不值得被任何人喜欢。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寂静。同学们纷纷放下课本,伸了个懒腰,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凌冬看着季夏依旧低着头做题的样子,心里的心疼又多了几分。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
上午的课程过得很快,窗外的雪还在下,只是比早上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雪沫,飘落在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下课铃一响,同学们便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要么去食堂,要么回宿舍,教室里很快就空了下来。
凌冬收拾好课本,转头看向季夏:“一起去食堂?”
季夏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不了,我还有点题没写完。”
凌冬看着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薛钊拉了拉他的胳膊:“让他静静吧,我们先去吃饭,给你留机会下午表现。”
凌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着薛钊走出了教室。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季夏依旧坐在那里,背影孤单,像是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教室里只剩下季夏一个人。他放下笔,趴在桌子上,双手抱着头,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凌冬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的笑容,他的担忧,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他知道凌冬是好意,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住心里的妒忌和不安。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糟糕,像一个浑身是刺的刺猬,既想靠近温暖,又怕刺伤别人,更怕别人发现自己的不堪。他想起小时候,因为性格孤僻,总是被别人孤立,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伪装自己。直到凌冬的出现,像一道阳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凌冬的热情、开朗、真诚,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依赖。
可越是靠近,他就越害怕。他怕自己的阴暗面会被凌冬发现,怕凌冬会像其他人一样,远离他,抛弃他。这种恐惧,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包裹,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季夏抬起头,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空依旧是阴沉沉的,没有一点放晴的迹象。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心里的迷茫感又涌了上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像凌冬那样,活得阳光、坦荡,才能真正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温暖。
他回到座位上,拿起凌冬放在桌上的一支笔——那是凌冬昨天不小心落在他这里的。笔杆是温暖的浅灰色,上面还带着凌冬的体温。季夏握着笔,指尖轻轻摩挲着笔杆,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温暖,有羡慕,还有深深的不安。
中午的午休时间,宿舍里静悄悄的。季夏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凌冬的身影。凌冬没有回来,宿舍里少了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冷清。季夏的心,像是空了一块,空荡荡的,让人难受。
他忍不住想,凌冬是不是不想理他了?是不是觉得他太矫情,太无理取闹了?是不是终于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糟糕的人,不愿意再接近他了?这些念头,像一个个恶魔,在他的脑海里盘旋,让他越想越乱,越想越烦躁。
他猛地坐起身,双手抓着头发,心里的火气无处发泄。他真的烦死自己这样了,为什么总是这么敏感,这么多疑?为什么总是抓着一点小事不放?为什么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坦然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坦然地与人相处?
宿舍里的其他同学都在睡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季夏不想打扰他们,只能强压下心里的烦躁,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依旧是凌冬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很在意凌冬,在意到害怕失去。
午休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打破了宿舍里的寂静。同学们纷纷起床,收拾东西准备去上课。季夏也慢慢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子里依旧是一片混乱。他拿起书包,慢吞吞地走出宿舍,心里却没有一丝期待,只有满满的不安。
走进教室的时候,凌冬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看到季夏进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星光。季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刚一坐下,凌冬就把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塞进了他的怀里。纸包带着一点温热的触感,还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季夏一怔,愣在那里,脑子因为一个中午没睡,依旧有些昏沉,反应慢了半拍。
他看着凌冬凑近自己,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小小的便签纸,拿起笔,飞快地写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凌冬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嘴角带着一丝紧张又期待的笑容。
季夏的心跳渐渐加快,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纸包,目光落在凌冬写字的手上。凌冬的字迹工整清秀,和他的人一样,带着阳光的气息。很快,凌冬写完了,把便签纸折了折,递到了他的手里。
直到这时,季夏才反应过来,他慢慢展开便签纸,上面的字迹映入眼帘:“我给你带了糍粑,原谅我吧,小季夏,原谅我吧,好同桌,求求了。”
短短一句话,后面还画了一个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恳求。季夏看着那张纸条,呆在了那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能想象到凌冬写这张纸条时的样子,一定是皱着眉头,带着一点紧张和不安,又充满了期待。怀里的纸包还在散发着温热的甜香,那是他最喜欢吃的红糖糍粑,软糯香甜,每次吃的时候,都能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凌冬一眨不眨地看着季夏的反应,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看到季夏呆愣的样子,看到他眼底复杂的情绪,心里的紧张又多了几分。他像一只耳朵耷拉下来的小兔子,眼神里满是委屈和恳求,嘴角微微抿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季夏,原谅我吧。凌冬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他真的很后悔,后悔昨晚没有告诉季夏就擅自离开,后悔让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后悔让他这么难过。他好想抱抱季夏,告诉他人,他很在意他,很想和他一直做同桌,一直做朋友,甚至……更多。
季夏终于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突然转头,紧紧地盯着凌冬的眼睛。凌冬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星光,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满满的真诚和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季夏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他想不明白,这么一个阳光开朗、真诚善良的人,怎么会愿意和自己这种只爱伪装、实际内心阴暗又糟糕的人做朋友呢?他配吗?他值得吗?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季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比的认真,目光紧紧地锁在凌冬的眼睛里,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凌冬的心跳猛地加速,像是要跳出胸膛。他看着季夏认真的眼神,看着他眼底的迷茫和不安,心里那三个字再也抑制不住,就要脱口而出:“因为我……”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喊:“季夏,来一下。”
是班主任老谢的声音。
凌冬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不上不下。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心里充满了失落和无奈。
季夏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门口。老谢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看了凌冬一眼,然后慢慢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凌冬看着季夏的背影,心里既失落又庆幸。失落的是,自己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庆幸的是,至少季夏没有直接拒绝他的糍粑和恳求,或许,他还有机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写字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便签纸的触感。怀里的糍粑还在散发着温热的甜香,那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凌冬心里的失落。
薛钊坐在不远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嘀咕:这老谢,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他看向凌冬,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他别急,机会还有。
凌冬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门口的方向,心里满是期待,但觉得也好,表白不能太草率,他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放晴,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教室里,驱散了冬日的清冷。凌冬看着那缕阳光,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这初雪过后的阳光,能照亮他和季夏的心事,能让那层厚厚的窗户纸,早日被捅破。
季夏跟着老谢走出教室,心里却依旧想着刚才的事情。凌冬的笑容,那张纸条上的字迹,怀里残留的温热,还有凌冬欲言又止的样子,都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他不知道凌冬想说什么,可他的心里,却隐隐有了一丝期待,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
老谢把一个文件夹递给季夏:“这是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的报名表,你成绩一直很好,学校推荐你参加,你看看,要是没问题的话,就填一下。”
季夏点了点头,接过文件夹,心里却更加混乱了。他拿着文件夹,慢慢走回教室,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了凌冬的身上。
凌冬看到他回来,眼睛又亮了起来,像是在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季夏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他慢慢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将文件夹放在桌上,却没有心思去看。
怀里的糍粑还在,温热的甜香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季夏拿起一个糍粑,轻轻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心里的酸涩和不安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他转头看向凌冬,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凌冬的眼里满是期待和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季夏的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他知道,凌冬是真的很在意他。或许,他可以试着勇敢一点?
这些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让他心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希望,像初雪过后,从云层中透出的第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凌冬看着季夏咬着糍粑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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