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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绥吉劭17
杨家莺趴在床上,翘起的小腿晃呀晃,脑袋微歪,看着动作凝滞的黑猫,疑惑道:“你怎么不动了?”
郁沅尴尬的收回来爪子舔了下,视线有意无意的瞄着房间,小女孩的卧室在二楼左边,没有阳台,唯一的窗户外面装着防盗铁网,房门一旦用钥匙反锁,兽化形态根本没法从里面打开。
第一次被带回来时,它还想着趁机收集些线索,但发现这是一间难以离开的房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又被抱回来了。
杨家莺弯着眼:“你睡了好久。”
郁沅把爪子揣到身前,调整姿势,打算沉默到底,然而一动,后腿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他转头一看,一根银色的细长链子,锁着他的左后腿,一扯还会叮当作响。
郁沅:“?”
全身的毛瞬间炸开,他猛地转头凝视杨家莺,
空气安静了几秒。
杨家莺看向那条她洗干净的银链子,解释道:“村里很危险,乱跑的话会被吃掉。”
郁沅非常讨厌被束缚的感觉,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他挣扎着想脱离链子的控制,后腿却传来一阵刺痛,皮磨破了。
“哈。”尖利的指甲从肉垫里伸出,他冲着还在迷茫的杨家莺哈气,后背弓起,俨然一副攻击姿态。
杨家莺歪着头,神情茫然:“你在生气吗?”
自从知道杨喵只是一只普通猫咪后,她就明白它不会说话了,就像燕子婶家里的那群变异山羊,只会咯咯咯叫,不会说人话,也听不懂人话。
每天就是趴在地上啃草皮,身上七八只眼睛转来转去。
她偶尔会用手去戳那些眼睛,戳到眼睛就会闭起来,像阿妈种的含羞草一样好玩。
所以她其实不懂黑猫,但她可以尝试理解。
“你想去后山?可那里全是变异动物,它们会把你撕成肉片。”她想了想,“像冬天的腊肉一样,一片一片地撕下来。”
“你小小一只,还没它们的手掌大,撕都不好撕,到时候就会变成肉饼……嘶。”
她擦掉嘴角的口水,认真又真挚:“我会保护你的。”
郁沅沉默以对:“……”
炸开的毛发渐渐平复,他把拴着链子的后脚伸到杨家莺的面前,链子在拖动间发出伶仃当啷的撞击声。
“喵喵喵喵喵喵嗷呜。”那你先解开链子。
空气又安静了几秒。
杨家莺:“你觉得它不好看?”
“嗷嗷喵喵喵喵喵喵嗷呜”我说先把链子解开!
“ 你喜欢粉色的链子?可是链子都是这个颜色啊。”
“……”
郁沅放弃交流,转身,屁股对着她,尾巴烦躁地猛拍床单。
杨家莺看着毛茸茸的上下甩动的尾巴,心念一动,忽然伸出手去抓。
“咚咚咚。”门忽然被敲响。
阿妈的嘶哑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莺莺,我和阿爸去村口找你阿哥,你在家里待着不要乱跑,如果有人来,就说家里大人不在家,不要让他们进屋。”
阿哥还没回家?
杨家莺的手悬停在空中,面上的疑惑更重了,昨晚在佛祠,阿哥的同学们有一大半都在,但唯独没有阿哥的身影,现在回想起来,她离开时,阿哥的房间里似乎静悄悄的,连灯都没亮。
但她没想太多,转头朝门应道:“好,我知道了。”
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杨家莺转回脑袋,看向屁股对着她的黑猫:“你饿不饿?阿爸阿妈走了,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吧。”
郁沅没理她。
他在看眼前的窗户,思考能不能徒手撕开防盗铁网。
永绥村里装防盗铁网的人家不多,杨家莺家算一家,村子里的贫富差距似乎也很大,有的房子外墙贴了瓷砖,有的还是裸露的红砖,连水泥都没抹。
杨家莺不清楚杨喵小小的、平滑的脑袋都装了些什么,她手虚放在黑猫的后背,摸了摸空气,然后跳下床,打算去搞点吃的给杨喵。
尽管有链子拴着,开门时,她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乖乖的,不要乱跑。”
门轻轻合上。
郁沅扭头盯着门板,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杨家莺折返的动静,立马挣扎。
链子拴得非常紧,他越挣扎就勒得越深,外层的皮毛都被磨破了也无济于事。
兽化形态无法使用系统仓库。
郁沅停止挣扎。
一不做二不休,解除天赋能力。
变成人形的那一刻,左腿先是猛地一麻,继而钻心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疼得他蜷缩在床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
左脚踝被齐根勒断,断脚孤零零地落在锁链旁,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床单。
他强忍剧痛打开系统仓库,刚取出止血药剂,门外就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水田。
夜探佛祠失败后,稻田组再度损失一个劳动力,唯一能下田插秧的郁沅不见踪影,黑山组无奈暂时搁置寻找黑山羊的任务,跑来插秧。
贺久晟昨天插了一下午的秧苗,已经是个熟练的插秧高手。
他带着陈磊和宁云两个新手,在水田里大放光彩。
瞎了的韶一安和残了的林静仪坐在外加一个小胖妞坐在田埂,顶着七月最热烈的太阳发呆。
“妞妞。”沉思结束的韶一安忽然出声道。
小胖妞岔开双腿,专心致志地捏她的三室一厅,已经捏到沙发了:“咋啦?”
“道具、副本、任务,听清楚没。”
空气一片安静。
韶一安悟了,bug修好了,不枉他昨晚睡前还在坚持不懈地投诉。
林静仪还不知道副本出bug了,复杂地看着青年,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是第一天进副本吗?”
韶一安没忘记自己在林静仪面前立的傻子人设,当即就炸了:“什么话,这是什么话,我是第二次进副本,怎么了?!”
林静仪:“……”
小胖妞捏好沙发,摆进自己的三室一厅里:“阿姐,你脚上的肉没长好,昨晚菩萨没庇护你吗?”
她声音不起不落,不带一丝好奇和疑惑,像是早就知道菩萨不会庇护,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
林静仪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昨晚你说的那个小怪物杨家莺也来了,她说菩萨在生气,后来她们就打起来了,大殿里又是狂风又是黑雾的,什么都看不清,我趁乱躲在供桌底下,没来得及。”
“昨天是1号,她去佛祠做什么。”小胖妞转头看她,全黑的眼珠空洞洞的,没有一点儿活人该有的神采。
林静仪昨晚直面小胖妞血淋淋的脑袋从脖颈处掉下来,再加上家里血肉模糊的爸妈,盯着自己流口水一整晚,现在她的心理接受能力大幅上升。
甚至能挤出微笑:“她好像是去找猫的。”
韶一安说话了:“那是我的……”
“你闭嘴,不要来副本里释放你的爱宠人士。”林静仪用手肘狠狠撞了他一下,把他没说完的话撞回去。
小胖妞和杨家莺同岁,一样没见过正常猫,满脑子都是后山上那群恶心的变异动物,她嫌恶地皱起眉:“她什么时候开始吃那些东西了,吃多了脑子不会坏掉吗。”
韶一安惊呆了:“吃?你说杨家莺把猫带回家是为了吃?草。”
他站起来就要往杨家莺家冲,被林静仪一把拉住,后者恨铁不成钢:“瞎着眼,你往哪里走,往前一脚给你摔水田里吃狗屎。”
小胖妞默默地说:“村子里没有狗哦,他们都在后山上呢。”
韶一安这下是真急了:“不是,那是我的猫,是使用了天……”
林静仪手动捂住他的嘴,安抚道:“好了好了,通关出去了我花钱给你买,买十只八只,黑猫白猫各来五只,好吧。”
说完,她低头看向还在捏泥家具的小胖妞:“说起来,杨家莺的阿哥到现在都没来插秧,没关系吗?村主任不是说,我们不能随便离开水田?”
小胖妞不以为意:“她阿哥不见啦,他们家早上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找人。”
不见了?
林静仪心头一紧,在副本里,不见通常意味着死亡,而所有的S级副本目前通关率不足20%,也就是说,7个人,最多活一个。
永绥村的副本时限是14天,如果从一开始就减员,线索收集度不够,通关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所以,政府在投放的副本生存教育课程里,一直在强调与队友和睦相处,齐心协议,齐心协力,共享副本线索,尽可能提高整体存活率,才能顺利通关。
她抿了抿唇,试探性开口。
“是这样的,我们在外面上学,难得回来,所以村子近几年发生的事情都不太清楚,他为什么会不见?村子里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危险吗?”
小胖妞捏桌腿的动作停住,她扬起脸看向林静仪,嘴角一点点咧开,裂到耳后根,血盆大嘴里还有早上卡在牙齿里的红色肉末。
“阿姐还是先长好肉,再问这些,不然知道那么多,也没意义。”
林静仪没有强求,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可是菩萨不庇护我。”
小胖妞舔了舔尖锐无比的牙齿,笑嘻嘻道:“没有供品,菩萨当然不会庇护你啦,你要带着供品,虔诚地、真心实意地祈求。”
似乎是怕林静仪不理解,她把自己的好不容易捏成的三室一厅推翻,揉捏成一个大泥球,然后从里面取出三分之一,捏成佛母的样子。
再从剩下的泥球里取出小泥点,放在佛母的面前。
“以主任伯伯的话来说,菩萨掌握我们的命运,祂无所不能、是远远高于我们的存在,所以我们要非常非常的虔诚,不能敷衍、欺骗、做表面文章。”
她说着又给泥点子按上脑袋和手臂:“我记得佛祠有蒲团,跪在蒲团上就是敷衍行为。”
林静仪和韶一安听怔住了。
小胖妞继续给泥点子按双腿,声音平平淡淡,仿佛在讲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常识:“你看,要像这样,双膝触地,然后用脑袋磕头,当然了,额头也要触地。”
小胖妞提着小小的泥团子,在巨大的泥佛母面前,磕了三个头,然后保持着一个蜷缩跪拜的姿态,没有继续动作。
“如果你的供品足够,菩萨自然而然就会庇护你了。”
林静仪看懂了,也知道了问题所在:“所以关键是供品,对吗?”
小胖妞歪了歪脑袋,笑了:“你也可以不带供品,做完这一切,菩萨也会庇护你的。”
林静仪:“什么意思?”
“她的意思是你本身是供品之一。”沉默了很久的韶一安忽然道,他看不见小胖妞所捏造的虚假佛母,但他进过祭祀本。
一个供奉河神的A-级副本,他在那里吃了大亏,出来后补了祭祀的相关资料,他不记得在哪本资料书里看见的,但至今印象深刻。
“向神下跪,双膝触地,是向神交出身体和生命,磕头是以额触地,是动物被刺中后濒临死亡,或死亡后倒在地上,头挨地或头落地的模拟,是野兽、动物成为食物之前的一种状态。”
他无神的眼睛看向小胖妞,声音平静:“我说得对吗。”
小胖妞裂着嘴没说话,她把佛母和泥团子一起拍扁,揉吧揉吧,又变成了一整个泥团,然后随意地抛进了水田里:“想要菩萨庇护,又不想付出任何代价,做美梦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林静仪打开系统面板,昨天发布的任务,只剩下不到十分钟就要失败了。
好消息是,任务失败她不会死。
坏消息是,小胖妞对她的印象会直接掉到谷底,她再想从小胖妞这里获取线索和信息,不现实了。
韶一安似乎摒弃了自己的傻子人设,转向了固执人设,问道:“那你阿姐脚上的肉怎么办?我看你昨天很着急,好像这块肉不长出来,倒霉的是你”
“别说了。”林静仪扯了扯他的手。
青年看不见,但她清楚地看见小胖妞脸刹那间变难看,上翻的全黑眼珠死死盯着韶一安,牙齿来回摩擦,仿佛下一刻会直接咬死他。
小胖妞威胁一通,发觉韶一安压根看不见,气得后槽牙差点咬断。
“神水。”她咬牙道,“还有一个办法,神水能恢复所有伤口。”
韶一安依旧很平静:“既然神水能恢复所有伤口,那为什么昨天你阿姐受伤,你不让他直接去浇神水,而是佛祠和赤脚医生二选一。”
小胖妞:“你话真的很多。”
林静仪见她表情更难看,加之感受到的愤怒情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来气,连忙拉着韶一安远离小胖妞:“这种时候,就别耍你的聪明劲了,她就差没上来撕了你开吃,你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韶一安仗着自己看不见,胆子极大:“但她在撒谎,她的谎话会让我们全军覆没。”
林静仪简直想把他扔进水田里吃狗屎算了,压着声音,怒道:“你心里知道就行,那么大人了,戳穿一个六岁小孩的话,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她的谎话能我们全军覆没,你的实话快让我们两个去见上帝了。”
韶一安安静了:“哦。”
小胖妞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沾满泥土的裙子,开始走流程:“你的眼睛神水也能恢复,既然不愿意求菩萨庇护,那就用神水。”
她说完转身想走,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不要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你们受伤的事情,趁他们不知道,赶紧长好,特别是你,阿姐。”
林静仪点了点头,看着小胖妞走远,松开按着韶一安的手。
韶一安茫然地转了转脑袋:“她走了?”
“对。”林静仪望着小胖妞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忽然道,“神水不仅能恢复伤口,还能恢复理智值,你知不知道?”
韶一安反应很快:“啊?还能恢复理智值?这神水那么神啊。”
林静仪:“……你能别一惊一乍的,给我吓一跳。”
韶一安:“不好意思,你继续说。”
林静仪却没再说话,转过眼睛看向韶一安,他们离得很近,因此,他的全部情绪,她都能感应到,平静、淡然,还有一点烦躁,唯独没有疑惑和震惊。
“你早就知道神水的作用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韶一安浮于表面的演技消失,转而是一种青涩的腼腆,他歉意道:“我是昨天早上知道的,你别看我大大咧咧,实际特别胆小,我刚进村就掉理智值了,我怕掉到80以下会出现幻觉,就一直很关注。”
“村主任给我们浇完神水后,我发现掉下去的理智值又涨满了,我以为我在村口那次是看错了,就没想太多,一直想找机会再试试,没想到眼睛又瞎了。”
他说完后,满脸的羞愧,皮肤都泛起了红:“抱歉啊。”
林静仪没感受到欺骗情绪,再者,对副本里的猫都能发善心的玩家不多,应该不是什么坏人,暂时相信他的话,道:“行了,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一会儿中午一起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别苦着脸了,出去后,我给你买猫,我这人说话算话。”她拍了拍韶一安的肩膀,“你原地再坐一会儿,我去村中心上个厕所。”
韶一安坐下的动作一顿,迟疑道:“我记得你家不就在旁边?”
林静仪:“我家没抽水马桶,我不想屁股对着一群会扭动的蛆。”
韶一安:“……”好朴实无华的理由。
—
厨房只剩下早上吃剩下的土豆饼。
杨家莺端着土豆饼上楼,一打开门,血腥味铺天盖地地直冲面门。
床上的景象让她愣住。
短短几分钟,淡黄色的床单被染红大半,后腿齐根断在锁链旁边,杨喵躺在血泊里,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整只猫都在微微发颤。
她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扔,完全不理解自己离开一会儿,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你的腿怎么断了。”
郁沅视野里是模糊不清的人影,他努力收缩瞳孔,想要看清杨家莺,但疼痛导致的耳鸣,让他连话都听不清。
他抬起头,轻轻“喵”了声,又倒回床上。
杨家莺伸手想抱他,指尖刚触到就缩了回来,它抖得太厉害了,身上湿漉漉的,纯黑的毛发被血黏成一绺一绺的,脖颈间似乎还有什么红色的东西若隐若现。
“不喜欢的话,可以告诉我的,我就不锁你了。”
她有点儿难过。
虽然腿还能再长出来,但肢体一节一节地离开身体,真的很疼。
郁沅再次抬起猫头,金色的眼瞳望向杨家莺所在的方向,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倒是给他浇点神水救救啊,他血快流干了。
动作间,脖间的红绳彻底显露。
杨家莺怔了下,伸手小心翼翼地勾住红绳,下一瞬,藏在毛发里的倒三角平安符,落入瞳内。
是昨晚村主任给阿哥的平安符。
为什么会在杨喵的脖子里?
阿哥回来过?
杨喵的腿是阿哥弄断的?
“……”她懂了,杨喵抢了阿哥的平安符,刚好又被她锁起来了,阿哥气不过,趁着她下楼去厨房,把杨喵的腿弄断。
再见到阿哥,她也要把阿哥的腿弄断!
郁沅还在发抖,他没想到解除天赋的瞬间,锁链会直接勒断脚踝,血液大量流失,他能感觉越来越冷了,而杨家莺站在床边,似乎在考虑一会儿把他埋哪里。
“我带你去四方池!”杨家莺脑补完前因后果后,一把抱起杨喵,还不忘带上断掉的左脚,转身冲出去。
四方池在村中心,而她家在村尾,就算全力奔跑也要五分钟,杨喵的断腿处还在出血,鲜红的血珠子滴滴答答了一路,她捂都捂不住。
黑雾从她腰间悄然蔓延,伸出的触手渐渐卷住杨喵的身体,像织成一个蚕茧般,将他轻轻包裹起来。
上午10点,务农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回家,看见她都会和蔼地打招呼,偶尔有一两个好奇地盯着她怀里的黑色蚕茧。
“到了。”杨家莺气喘吁吁地停在池边,触手应声松开,她托着杨喵的身体将后腿和断腿一起放进四方池的池水里,原本平静的水面接触到鲜血,咕噜噜的冒出气泡。
左脚断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瘙痒,郁沅在迷迷糊糊中低头看去,血红的肉里冒出类似肉芽的蠕动物在水里漂浮延伸,然后咬住断脚,无数细小的肉芽开始飞速交缠,断裂的血管、骨骼以及皮肉重新生长。
整个画面非常掉sin。
等他意识到这种行为很可能会丢命后,左脚已经彻底愈合,连毛发都变得顺滑光亮。
杨家莺托着杨喵的身体,等了一会儿:“长好了吗?”
郁沅还处在震惊中,没回她。
杨家莺兀自把杨喵举起来,看着宛如新生的后腿,松了一口气。
“神水虽然能恢复,但后遗症很难消除,不过没关系,我有办法。”她坐到侧边的台阶上,将杨喵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咬破自己的手指,递到杨喵的嘴边,“很管用的。”
郁沅压根没听清杨家莺在说什么,他耳边充斥着层层叠叠的低语,仿佛一万只蚂蚁在脑子里爬,发出类似指甲剐蹭黑板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整只猫都有点儿恍惚。
杨家莺见他没反应,把手指又往前伸了伸,怼到了他的嘴边,冒出来的血珠蹭在他天生上弯的嘴角处。
郁沅恍惚中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下。
好像有点儿甜。
不对,他现在尝得出甜味吗?
杨喵的舌头有细软的倒刺,杨家莺不由自主地后缩了下手指,但他像是找到了什么美食,忽然张开嘴,用力咬了下去。
尖锐的牙齿嵌入指腹,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没一会儿全部进了郁沅的肚子。
脑内的低语渐渐消失,郁沅眨了下眼,模糊摇晃的视线恢复正常。
四方池水在泛红的阳光下仿佛一池血水,池边有一棵梧桐树,斑驳的碎影斜斜投下,堪堪罩住杨家莺的半个身体,微风拂过,莲花香气和泥土气息拂过。
一个模糊的人影从正前方的房子里走出来,似乎在观察四周是否有人,左右张望了一圈后,发现了坐在四方池旁边的杨家莺。
模糊的人影走过来了。
“嗷。”郁沅低低叫了一声。
“怎么了?”杨家莺止住往四方池里伸的手,“还想喝吗?”
喝?
喝什么?
郁沅狐疑地抬起猫头,在阳光内缩成细线的眼瞳充斥着困惑。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到四方池边上的模糊人影说话了。
郁沅听出来了,是林静仪的声音。
杨家莺把受伤的手指浸入池水,水面顿时泛起类似沸腾的细密气泡,等瘙痒过后,她将手指抽出,原本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指恢复如初,连指甲的形状都完美无瑕。
她抬眸看向似乎有意保持距离,站在不远处的林静仪:“我不是一个人。”
话一出,她看见林静仪默不作声地后退了一步。
杨家莺:“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静仪站得远,有点儿听不清杨家莺的话,但她脑内全是昨晚诡怪大战佛母的画面,虽然最后不知道谁赢谁输,但很明显面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轻而易举就能把她撕成碎片。
她得给自己留点逃跑的距离。
“我来这里上厕所。”
杨家莺其实对杨喵和阿哥的眼睛以外的东西不感兴趣,因此她“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但郁沅感兴趣。
据他所知,林静仪所处的小胖妞家距离他们插秧的农田很近,离村中心反而更远,特意绕远路来村中心上厕所,实在不合常理。
“嗷呜。”
他挣扎了下,想从杨家莺的腿上跳下去。
杨家莺一把按住他,攥住他新长好的左腿,甚至还戳了戳粉色的爪垫:“咱们回家吧。”
郁沅:“?”
回什么家,他好不容易重获自由。
杨家莺抱起他,准备离开。
林静仪忽然开口道:“小朋友,你阿哥今天没来田里插秧,听小胖……听我妹妹说,他不见了,是真的吗?”
提起阿哥,杨家莺脚步一顿,黑漆漆的眼珠盯住林静仪:“小胖妞最爱胡说八道,你是她阿姐,难道不清楚?”
林静仪试探的心思刚起,就熄灭了:“我……出去上学的时候,她才刚出生没多久……不太清楚。”
副本分配角色不看年龄,不分男女,明明再过四年,她都五十岁了,给她按个大学生名头,那对夫妻比她还小十几岁,她还要觍个脸喊爸妈。
她抹了把脸,默默又走远一步。
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郁沅终于挣扎成功,从杨家莺的怀里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四方池边的石阶上,端端正正地坐好,摆出一副乖巧模样。
他扭头想朝杨家莺示好“喵”一声,却见她周身黑雾弥漫,两条黑色触手在空中挥舞,原本带笑的小脸此刻尽是冰冷。
杨家莺以为杨喵又要逃跑,已经打算好了,回去搞个铁笼子。
没想到他乖乖巧巧地坐在台阶上,歪着脑袋,一副可可爱爱的模样。
“不回去吗?”她收起天赋能力,触手跟黑雾一起消散,也跟着坐到台阶上。
郁沅摇头。
得到回应的杨家莺震惊,小脸贴到它的猫脸前:“你能听懂人话?”
郁沅点头。
杨家莺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郁沅左右看了看,村中心的路面全部浇筑了水泥,地面很干净,没什么灰尘,更没有枯树枝让他来写字。
他只好将前爪伸进池水蘸了点水,用湿漉漉的猫爪在光滑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地写出文字。
【问林静仪她为什么不回家上厕所。】
杨家莺蹲在旁边看了半天,凭借有限的幼儿园文凭,她只认识三个字,口、木、上。
郁沅写完后,期待地看着她。
杨家莺沉默了很久。
村子外面到底发展成什么样了?动物都能上学写字了?
“杨喵,你要不再等等呢,我马上上小学了,等上了小学我就认识了。”
郁沅:“……”
视线内属于林静仪的模糊身影消失,他垂下脑袋,无声地叹了口气。
中午12点,太阳刚好被月亮全部挡住,陷入一种诡异的昏沉,月光透过窗户,将屋内一切都染上橘红。
外出找人的阿爸阿妈回来了,一个可达鸭变异版,一个巴大蝶变异版,两人凑在一起,郁沅趴在杨家莺的怀里,颇有一种自己不是在副本里,而是在恐怖版宝可梦里。
他舔了舔胸前的毛发,一时间感觉不当人也挺好。
至少不用在田里当牛马,唯一的缺点是没法自由行动。
像个手提包,被杨家莺走哪里提到哪里,上厕所都要用触手他拴在旁边,生怕一眨眼,他会消失。
“后山没有新鲜的血肉碎片,我去找了。”阿爸沉重的声音响起。
阿妈应道:“村里也没有。”
杨家莺一只手按着猫,一只手用彩笔画画,听见他们的话后,疑惑道:“阿哥会不会回学校了?”
“不会。”阿爸说,“祭祀日结束前,他们走不掉。”
阿妈后背的瘤子似乎变大了,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拖曳在地上的头发蔓延,爬到了杨家莺的桌上,绕住了她的彩笔。
她声音嘶哑:“是不是被藏起来了,杨凤霞家的儿子没回来,但他们家这次要上人。”
阿爸:“这件事我问杨主任了,1号凌晨就回来了,被燕子带回家了,说是已经选血祭了,凤霞家就不上人了。”
“哦。”安静了几秒,阿妈再次发问,“那人呢。”
回答她的是阿爸的沉默、彩笔簌簌的摩擦声以及郁沅的一声猫叫。
一瞬间,屋内所有的眼睛,无论是脸上,还是胳膊上的,都挪到了黑猫的身上。
阿妈原本平静的头发暴涨,轻而易举卷住郁沅,将他吊在空中,硕大眼睛死死盯住:“猫,还没变异的猫。”
阿爸也盯着郁沅,红血丝在瞳内交缠攀爬,近乎蔓延到脸颊上:“从哪里来的,杨家莺。”
杨家莺从有记忆起就很少被全名全姓喊了。
她紧张地站起来,手还攥住彩笔,小声解释道:“村外跑来的。”
“村外?”阿爸气笑了,“是谁教的你撒谎,上一个阿哥教的吗,我说过很多遍了,永绥村与世隔绝,祭祀日没过前,没有人能从外面进来。”
他看着几乎要与妻子头发丝融为一体的黑猫,语气冰凉:“包括这个小东西。”
但杨家莺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她歪着脑袋:“上一个阿哥?”
阿妈瞪了阿爸一眼,纠正道:“是上一次回来,你阿爸口齿不清,但后面的话是对的,祭祀日没结束前,没有东西能进村,还有一点,村里的所有动物都在异变,不管它是从哪里跑来的,都不能留在家里。”
郁沅被吊在空中,像在坐秋千。
杨家莺怕它会摔下来,动用天赋能力,两条触手悬放底下,方便可以接住,遍布其上的眼睛疯狂乱眨,瞳孔无序地缩放旋转,透出非人的焦躁。
阿爸和阿妈下意识闭眼:“收回去。”
杨家莺叛逆:“不要,它小小的,摔下来会死掉的。”
阿妈妥协地把郁沅放到地上,劝道:“它迟早会变成后山里的一员,你总是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郁沅落地后,主动朝着杨家莺走,他视力虽然不好,但能知道触手上的眼睛在眨,也知道它们在乱转,但他看不清。
杨家莺收回触手:“我知道,等异变再送后山也不迟。”
很久没看见正常的动物,阿妈有些失神,轻轻叹了一口气:“它吃饭了没,厨房还有些饼,它吃不吃?”
“吃过啦,阿妈。”杨家莺把黑猫抱起来,放到桌上跟自己的彩笔并排,“那阿哥呢,找不到会怎么样?”
阿爸:“……”
阿妈:“……”
两人沉默又悲伤地凝视着杨家莺,语调缓慢,带着浓重复杂,“会找到的。”
阿妈起身往楼上走:“莺莺,你带猫出去找回来的大学生玩,晚上再回来。”
“好。”杨家莺习以为常地应道。
与此同时,村中心。
韶一安和林静仪偷偷摸摸地蹲在半人高的四方池边上,中午的饭菜依旧是家里的长辈送到田埂,吃完饭后,村主任特意给他们批了个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允许他们在村里溜达,但不能回家。
他们瞬间联想到昨晚送平安符时的暗示。
帮村主任登记回乡大学生的信息,很明显是分裂团队信任的任务,谁去,谁就可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出卖队友。
两人使用了神水后,一个恢复视力,一个恢复行动力,理智值100,满腔热血地蹲在这里,准备揪出潜在的叛徒。
“我脑子里一直嗡嗡嗡,像有群蚊子在飞,好吵。”
林静仪“嗯?”了声,眼睛盯着村委会办公室:“我也有点儿耳鸣,但不严重,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熬魔怔了。”
韶一安拍了拍脑袋:“有可能,唉,我家四口人,爷爷爸爸妈妈,还有个叔叔,我早上一睁眼,好家伙,被子都湿了,一闻全是发酵的口水味。”
林静仪从他的话语里找到一丝安慰:“那我还算好点,小胖妞不盯我,只有一对夫妻。”
月光猩红,覆盖视线,不远处的蝉鸣拉得又长又响,村委会办公室所在的自建房门窗紧闭,偶尔有黑色的人影从窗口晃过去。
距离休息时间只剩下五分钟,林静仪忽然推了推昏昏欲睡的韶一安,压着声音:“有人出来了。”
韶一安在打瞌睡,睁眼一看,年纪最小的贺久晟从里面走出来了。
还是村主任亲自送出来的,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看见贺久晟红着脸,低着头走得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着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村主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返回办公室。
韶一安不敢置信:“我靠,这小孩昨天下午库库插秧,一点儿没偷懒,看着就是个单纯孩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嘘。”林静仪轻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是童星,演戏长大的,我看过他演的戏,好人坏人都演得入木三分,还拿奖了。”
韶一安第一天看见贺久晟领口的麦时,就有猜测了,但他不咋看电视,知道贺久晟是演员还是昨天郁沅跟他说的,他扭头看向林静仪:“你早认识他,为什么装得像第一次见?”
林静仪表情微妙地僵住,好久才说道:“宁云是他的粉丝,说什么不打扰正主之类的话,非让我装不认识,还给我塞了两个道具,让多照顾照顾来着。”
韶一安:“……所以你把他分去找黑山羊,让我们在那儿库库插秧?”
林静仪:“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今天你没休息一上午?”
韶一安:“不一样,这是我自己争取到的。”
他说着又拍了拍脑袋,脑袋里的嗡嗡声好像更重了,他甚至不太能听清林静仪的声音。
“休息时间到了,我们该回去插秧了。”林静仪站起身,捶了捶酸胀的大腿。
韶一安望着村委会办公室,拧眉沉思良久,忽然道:“你先回,我要去趟藏书室,来都来了,再回田里插秧有点儿浪费时间。”
林静仪:“……我不信。”
“啧。”韶一安扯了扯嘴角,“那一起去。”
藏书室在二楼最左边拐角里的房间,非常好找,两人畅通无阻。
却见杨家莺正站在藏书室门口,手里举着扫把,试图够门楣上某样东西,见到两人愣了下,神情困惑不解:“你们不是在田里插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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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神下跪,双膝触地,是向神交出身体和生命,磕头是以额触地,是动物被刺中后濒临死亡,或死亡后倒在地上,头挨地或头落地的模拟,是野兽、动物成为食物之前的一种状态。——出自《祭祀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