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7 章
方典鹤敢独自取长明灯,能耐自然不小,对自己也够狠心。
挖魂补缺比极刑有过之而不无及,他答应得爽快,动手更爽快。
只是这毕竟是毁伤的术法,他再心狠,也逃不开非死即伤的结果。
萍宁垂眼,卧房内两个大活人一个昏在床上,一个昏在地下,进气多出气少。
肯定不能把方典鹤留在这儿,否则天一亮,秦令的侍女进来瞧见,他们俩十张嘴都说不清。
萍宁顺手把方典鹤送到秦章为他安排的屋子,一身轻松地回了清远园。
意料之外,清远园门庭大开。
萍宁顿了一下。
薛氏母子如出一辙地随手关门,她离开时门栓已挂上,薛文回房休息,薛平也没有出门的理由。
这样开着门,若非遭了贼,萍宁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别的理由。
可是哪个贼肯费劲巴拉地跑到荒凉的城郊来,又有本事躲过满府的护卫。
萍宁凝神感应。
清远园中空荡荡,只有一人生息。
是薛平。
他的状态不对劲。
萍宁目测是昏迷。
对萍宁来说,昏迷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新鲜的是,薛平躺在薛文房中,而薛文不知去向。
萍宁伸手探他额头。
滚烫。
这不稀奇,人的体温相对萍宁而言都是烫的。
可烫掉萍宁一块“皮”,那就不在正常范畴了。
萍宁经过一番谨慎检查,得出结论:薛平发烧了。
薛文应当是为请府医出门。
萍宁回忆傍晚仰仁居的盛况,并不抱希望。
这个节骨眼上,整个秦宅的府医都去管周仪了,连秦令那儿都无人发现异样,谁会搭理清远园?
便是薛文想走秦章的门路,他一直在周仪门外守着,萍宁也没听见他二人有交谈或是下人禀报。
大半夜的,薛文还能去哪儿求人呢?
萍宁不知道。
她只知道,薛平再烧下去,就要烧傻了。
萍宁治不了人类的病。
但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温敷是可以退烧的。
女鬼陷入沉思。
锅碗瓢盆什么的,她努努力也能碰,烧水的流程倒不难。
可她没法生火。
且不说灵异不近明火,连明火都没有,她拿什么烧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尽管如此,萍宁还是去厨房看了看。
灶台下的柴火烧没了,锅里见底的水早已凉透。
萍宁顿住。
她能想到的,薛文未必想不到。
或许正是温敷不起效,薛文才不得不外出求医。
萍宁无声叹口气。
可她一个冰疙瘩,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热乎的地方,实在有心无力。
要是方典鹤还清醒,她倒是能把人拉来。
从清远园残留的生息中,萍宁得知薛文离开不到一个时辰。
她不会想到,平平无奇的夜里,整个秦宅抽不出哪怕一位府医。
只有一个办法了。
萍宁翻手成诀,幽绿的灵力凝聚显形,拉出繁复交织的线条。
细细密密的灵力尖长锐利,汇成一股莹亮,钻入薛平眉心。
不多时,薛平睁开眼。
他被萍宁强制唤醒,脑仁针扎一样疼。
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就听女鬼泛着寒意的声音。
她说:“你快要病死了。”
薛平:?
等等。
萍宁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你还想活吗?”
薛平:“废……话……”
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像灌了铁水一般,发出一个音节都困难。
萍宁显然不满意这个不明确的答复。
她又问:“想不想?”
薛平:“……想。”
“好。”
契成。
萍宁勾了勾手指,灵力从薛平眉心窜出,回到她手中,融入灵体。
薛平也两眼一翻重新躺倒。
萍宁掀开裹着他的被子,发现他周身洇湿了一小片,本就算不上厚实的衣裳黏腻地贴着皮肉,若隐若现地勾勒身形。
大概这就是别人说的病美人。
萍宁心道造孽。
扯着薛平的手臂把人拉起来,固定成松松垮垮的坐姿,随后掌心附上他后背。
灵异治不了人的病,却能吊住人的命。
这是契约,也是天道。
一晚上救了四个人,萍宁觉得自己功德圆满。
她很满意。
这下不管薛平肯不肯,供奉跑不了了。
天道背书的契约,神仙也得照办。
薛平是只胆小多疑的猫,在他神思清明的时候,绝不会那么果断地回应。
萍宁收势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薛文踏着晨霜进来,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她走近床边,将药碗搁下,伸手探薛平额头。
薛文才从外面进屋,浑身上下冒着寒气,摸什么都觉得热乎,无法判断薛平的病情。
单凭薛平的脸色,倒比她走前好些。
“平儿?”
薛文连唤数声,薛平悠悠转醒。
他嗓音低哑:“娘……”
薛文见他醒来,松了口气,催促道:“快把药喝了。”
薛平没断片,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大碍了。
为了不让薛文担心,他还是喝下整碗苦得发涩的药。
窗外的光透进来,照出一层朦胧感。
薛平:“娘,天都亮了。”
天都亮了,薛文才喊他起来吃药。
薛平不傻。
若非薛文赶不回来,萍宁不会出手救他。
他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秦家护不住我们,我们是外人。”
薛文无从反驳。
“娘,我们走吧,难道凭我们自己就活不下去了吗?”
薛文:“平儿,你要走我不会拦。”
薛平不明白薛文为何如此固执。
他昨日跪在院子里恳求她,直到昏过去她也没开门回应。
秦家有什么好?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薛文深深凝望他,“娘希望你无灾无难,可把你困在这儿或许害了你,等过了年,娘给你收拾东西,尽快上路吧。”
薛平先前隐隐猜到薛文的打算,真到了听她直言道出的时候,仍然不可置信。
“父母在,不远游,您让我走,我能去哪儿?”
薛文:“你凭本事,能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不行。”
薛平坐起,非常抗拒:“我不——”
“薛平。”
薛文语调平稳地打断他。
“你再跪一晚,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
薛平还没说话,萍宁先着急了:“不想死就老实躺着。”
她的灵力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薛文:“你既然能喊,便是大好了,不愿起就再躺会儿,我去熬姜汤。”
薛平眼睁睁看着薛文跨出门槛,说不出一个字。
他劝过闹过,把道理和感情掰开揉碎了明明白白摊在薛文面前,险些搭上一条命,这样都没能让她心软。
萍宁伸手在薛平眼前晃了晃。
“你自己找死,还跟我说想活?”
玉白的手上裂纹斑斑。
薛平垂眼闷声道:“那你下回别救。”
萍宁气笑了:“还有下回?”
薛平右耳感受到一股拉扯感。
女鬼用了真力道,薛平整个人被往上提。
他疼得维持不住紧绷绷的脸色,抬手想把萍宁的手拿下来。
萍宁撒手避开他的触碰,让薛平摔回床上。
她冷着脸居高临下俯视他。
“看来你没忘,不过我与你说清楚,你应了我,以后这条命是我的。”
薛平恹恹耷拉脑袋,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那你拿去吧。”
萍宁抱臂环胸,怒极反笑:“我又不是短命鬼,不着急追魂索命。”
薛平视线上移,停在女鬼搭在臂弯的手上。
自如穿行遍布辟邪物的秦宅,轻易饶人性命于将死,这样的灵异寿数可想而知。
“……没有下回了。”
萍宁正在气头上,脑筋没转过来。
“什么?”
“我说,没有下回了,”薛平收回目光,胳膊撑着身子下了床,“我等着这条命还给你的那一日。”
萍宁被落在后面,恍惚觉得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
今日腊八。
中午主灶来人送了粥。
萍宁和薛文都没有惊讶。
昨晚周仪离一尸两命仅一步之遥,今日仰仁居会有心思待客才怪。
薛平更无所谓,他看重的只有腊八的粥。
能免见秦章和周仪,省了虚与委蛇的工夫,他高兴还来不及。
萍宁得了薛平的保证,短时间内不必担心他出事,周仪和秦令那边不用说,都有人看顾。
现在唯一凄凄惨惨无人探望的,只有方典鹤了。
秦宅就她一只鬼,方典鹤躺上十天半个月也不用怕梦中横死,本来再安全不过。
然而这人昨晚为了救人丢掉半条命,能不能活端看运道,要么挺过去,要么无声无息地断气。
自己惹出来的是非,萍宁总得去收尾。
薛平这一顿饭吃得过于顺心,时不时瞟一眼萍宁。
女鬼始终没有要过来蹭一口的意思,杵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动作。
——她一声招呼不打,转身径直出了清远园。
瓷勺与碗壁磕碰,相撞声尖锐刺耳。
想必是怕周仪出事方典鹤赶不过来,秦章给他安排的住处与仰仁居一墙之隔。
在主院旁的屋子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萍宁轻飘飘落入院中,屋前栽竹蓄池,简约风雅。
方典鹤正在用膳。
半灵胎与生俱来的感知让他第一时间察觉萍宁的到访。
他放下筷子。
萍宁慢悠悠飘进屋时,方典鹤正襟危坐。
她把他里里外外看过一遍,确定人还活生生的,便随意挑了个位置坐。
“在等我?”
方典鹤经手的两个病人,都是硬生生从阎罗殿抢回来的,他无论出于职业道德或与秦家的交情,都该十分挂心。
他醒了却稳稳当当待在这儿,显然不是闲得慌。
方典鹤点点头。
他问:“秦小姐如何?”
“你救的人,你问我?”
方典鹤一噎。
他可不就是神志不清,连自己救没救成都不知道吗?
萍宁虽然嘴上不留情,也足以方典鹤听明白,秦令脱险了。
于是他又问:“我为何无事?”
他是半灵胎,但说到底是个人,人缺了魂不可能毫无异样。
萍宁扬眉:“小贼,你不记得你偷了什么?”
方典鹤神色极不自然地撇过半张脸。
方家世代从医,底蕴深厚,在南盛城的权贵中备受尊重。
方典鹤从小学的是君子道,看遍经史子集。
他向来行得正坐得端,还是第一次被人当贼。
偏偏方典鹤确实从萍宁这里不问自取了一样东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