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我穿梭在纯白色雪地中，艰难地拔出冻红的双脚，拍拍吃了满嘴雪的鞋子继续上路。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我走一步，它们便调皮地跟在后面替我掩盖踪迹。

　　周围的残破已经无处可寻，在冬雪下它们沉睡着，我孤身一人跑着，呼出的白气在空中被风吹散，吹走。

　　日光晃眼，我只好低头，看见自己厚实的影子，心中的思绪万千。

　　今天早上打开日记本发现多了许多字。认真阅读完我才知道自己做了多么蠢的事。

　　原先和我在日记本聊天的那个女孩，叫小懒，她之前告诉我一个惊人的事实：我们两个可能是同一个人。我当时被这个猜想吓坏了，晚上独自一人缩在墙角默默不去让自己想那么多，但是……但是，我做不到。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和那个女孩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共同点，我们两个……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可是我跟她不在同一个世界，我在末世，她在和平世界，有自己的家人、朋友，而我，什么都没有。

　　在末世苟延残喘地活了这么久，只盼着死亡哪一天降临将我带走。现在仿佛恶作剧般，告诉我，我和另一个世界的女孩是一个人。
　　好可笑。

　　世界是在戏弄我吗？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我又去不了那个世界，也和她……有差距，怎么算是一个人呢？

　　我们不是一个人，她是她，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我们不一样。

　　就在我想明白了，想告诉她我们不一样时，日记本那边却换了个人，那个人跟我说——

　　【你好，虽然我并不相信什么玄学，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你知道小懒为什么会失忆吗？外婆为什么会失踪吗？我知道这么问很鲁莽，很傻，但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小懒现在失忆像变了个人一样，我直觉她并不是小懒，可是……可是，那真的小懒在哪呢？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想失去小懒和外婆，所以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好吗？无论你知道什么都要告诉我好吗？谢谢，我会一直等待你的回复的。】

　　是我把小懒害失忆了，早知道就不该把这个日记本捡回来，就不该写字和她聊天，如今她失忆了，她的外婆失踪了，这……应该和我有关系吧。

　　没拿到日记本之前，我的心从来没有感受到被丝线缠绕的感觉，脑海里也没有出现过各种各样美丽、快乐的画面，一些我没有见过的人的脸。

　　这……都是她的记忆吧。

　　那么美好的生活却因为我搞砸了。

　　我真没用。早知道死了算了，我只会惹麻烦，不会解决。

　　我真没用。

　　【你好，我、我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我会尝试解决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脸颊冻得通红，眼睫毛上是密密的雪花，遇上热气，便会化成水滑落下来。怎么滑落的水越来越多了，我抬手一抹，发觉是哭了。

　　我真没用，不许哭了！别哭了。

　　眼泪还是一个劲儿的出来。

　　我用力拍自己的脸，本就通红的脸这下更红了，还更疼了，继续跟着时间向前走，我渐渐感受不到疼痛的存在了，是习惯了吗？

　　“呼呼呼……”

　　喉咙干涩，好想喝水。

　　看着四周的白雪，我索性随便抓起一些雪塞进嘴里，不用咀嚼，一小会儿的时间便在嘴里化成水，小心咽下去，并没有缓解多少，反而加重了情况，咳嗽了一路。

　　我走到坟墓想在这里找找线索，毕竟我是在这里捡到日记本的，而且……这还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天我照常来祭拜老崔她们，没想到刮起了旋风将她带来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害怕。可看着她逐渐变痛苦的模样，我又按耐不住，尝试说出一些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出不了声，最后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闭眼离开，雪花将她裹挟着送走了，我也晕倒了。

　　睡了很久，再醒来发现身体被冻得邦硬，又花了好久的时间用自己体温给自己解冻。

　　漫天飞雪，在血红色的世界里肆意飘荡。

　　“老崔你肯定不敢相信，之前那个和我聊天的女孩因为我失忆了，她的外婆也失踪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如果我当时没有把日记本带回家就好了，没有和她聊天就好了，这样……一切都不会改变的，她会继续开心地生活下去，我……我会在这里呆到死，然后和你们见面。”

　　我跪在坟墓面前把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和心里话全说出来了，我知道没人会回应自己，但是……我真的好想找个人说话，哪怕它们是坟墓，那也没关系，我好寂寞，好无助，我该怎么帮她？都怪我。

　　我向她们磕头，如果老崔她们能感应到的话，请保佑我吧，保佑小懒和她的外婆，快些好起来吧，求求你们了。

　　雪很厚，我磕了一个又一个头，额前的碎发已经湿了贴在额头上，脸上也沾了些许雪花，冷冷的呼出气，能吹走些，但大多还在脸上，好冷。

　　“好可怜的孩子。”

　　一道温柔女声从背后传来，我心中一惊，以为是老崔她们显灵了，回来看我了。然而我回头一看竟发现是两个白色人形正并排站着在说话。

　　真的是两个纯白色的人形，没有脸，没有头发，但是有四肢却看不出性别。一层柔光在它们身上像是天使降临般，我不自觉的恍惚了：我这是……死了吗？这是天使吗？

　　两个白色人形虽然看不出性别，但从两人的交流声音能听出，这两个……大概都是女生。

　　天使都是女生吗？

　　“的确很可怜。孤身一人生活在末世不好受吧？”其中一个白色人形开口问我。

　　我犹豫半天，最终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看看把人家都折磨成什么样了，你都不觉得愧疚吗？”

　　好犀利的话，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白色人形说的。听起来它应该比第二个人形更厉害。

　　“我很抱歉，所以今天我来了。”第二个白色人形朝我走近，“我特意将你们的融合提前了。”

　　我疑惑地问：“融合？”

　　第一个人形也朝我走来，语气有些着急，“就是将你和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女孩融成一个人！”

　　她走得比第二个人形快很多，可以说是闪现到我眼前，不耐烦地问：“明白了吗？！”

　　“你冷静一点。”

　　第二个人形慢吞吞地走到我眼前，挡住了第一个人形，然后俯身温柔问我：“你准备好融合了吗？”

　　融合？

　　这、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不明白这、这两个人形说的话，她们究竟在说什么？！

　　见我久久没有回答且眼神迷离一脸茫然，第一个人形便着急地催促第二人形将所有事情说出来，给我讲明白，然后……然后它说自己还要睡觉去。

　　第二个人形耐心问我，“你准备好接受这个世界的真相了吗？”

　　我感觉第一个人形好像翻了个白眼，很无语的样子。

　　“能不能快点，我还要睡觉呢！”

　　第二个人形无动于衷，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有些手足无措，这还是我在末世第一次和、和除人类以外的生物聊天，太突然了吧。

　　“小屁孩你快点回答！”

　　第一个人形不耐烦地催促我，暴躁程度让我觉得下一秒她就会恶狠狠地揍我。

　　我害怕这种暴躁的语气，于是立马回答，但因为语速过快听起来结结巴巴的。

　　第二个人形耐心安抚我，“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是宇宙灵魂管理人员，负责灵魂转移和融合。”

　　灵魂？

　　老崔说人死了之后灵魂才出现，那么我现在是……

　　“我是死了吗？！”我急忙问道。

　　虽然我很想死，但是……这死的也太突然了吧。

　　第二个人形摆手说：“不是的，你还没有死，也不会死。”

　　“什么意思？”

　　事情变得我越来越理解不了了。

　　“你现在所处的世界是一个支线世界，也就是平行世界。”第二个人形耐心向我解释一切，“你是这个平行世界里的‘小懒’。”

　　我是平行世界里的小懒？所以这么说……我们两个真是一个人？！

　　“本来原设定你们两个在各种方面都是一模一样的，但……如你所见，这个世界坏掉了，变成末世了，然后……你们两个出现了偏差，变得不一样了。”

　　偏差？要是这样的话，小懒有外婆，而我没有，这就能解释清楚了，我们出现了偏差，她有而我没有！

　　第二个人形突然不说话了，我急切想知道后面的事情，小懒为什么会失忆，外婆为什么会失踪。

　　“然后呢？”

　　我感觉第二个人形笑了下，在笑什么呢？

　　我听见第一个人形“哼”了一声说：“就会卖关子。”

　　卖关子？为什么要卖关子？

　　第二个人形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所以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修改偏差的，不对，是消除偏差！”

　　“消除……偏差？”

　　我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所以……我这是被消除了吗？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第二个人形急忙解释，“我们要将你和小懒融合，修改你们两个的记忆，然后融合成一个全新的人再放回到原世界，就是小懒生活的那个世界，这才是消除偏差，不要理解错了呦。”

　　第一个人形笑了出来，对第二个人形说：“看看，都怪你，差点让她理解错了，耽误了多少时间。”

　　第二个人形没理会第一个人形的挖苦，见我沉吟不语，疑惑的问：“为什么你不笑啊？”

　　我反问：“笑？为什么要笑？”

　　把自己原有的记忆修改然后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融合，这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吗？

　　“你这个问题问倒我了。”

　　第二个人形转头对第一个人形问：“我们两个之前说完这些话，人类都是在笑的对吧？”

　　第一个人形满不在乎地耸肩，“对呀，都是笑着的，怎么到你这儿不一样了。”

　　我抓住关键字问：“你们之前还对别人说过这些话？”

　　这回是第一个人形回答我，“对呀对呀，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就是要将两个世界的人进行融合，肯定不止你一个啊。”

　　不止我一个。

　　“这个世界的人都进行融合了吗？”

　　我起身抬头看向她们，雪花还在下，却没有淋到她们身上，不是梦啊，我伸手去接即将下落的雪花，它轻飘飘地降落在我手心，我没有动，雪花落得越来越多，是拿我当大地了吗？睡得这么安心。

　　“活着的人我们都问过了，都同意融合了，就差你了。”是第一个人形说的。

　　我合上手，又松开，雪花被我捏得不成样子。

　　“我以为你们也融合了。”我喃喃自语道。

　　手心的雪花被我扔在地上和地上的雪花一齐躺着，根本分不清。

　　两个人形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第二个人形问我，“你所说的‘你们’是指你后面埋葬的人吗？”

　　我恍如大梦初醒，脑袋空白了一瞬，听到她说的话又记起来全部了。

　　“对。”我转身看着坟墓说，“她们是我的家人，我不想……和她们分开。”

　　即使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融合了又能怎样，忘记自己在原本世界的一切，变成一个新的人，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于我而言，这是不幸。尽管这里是末世，这里即将毁灭，但这也是我生长的地方，这里有我爱的人在，我不想忘记她们。这太残酷了，忘记……所有，我不要！

　　孤身一人生活在末世又怎样，我起码是自己！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融合，变成一个全新的人，那还是自己吗？

　　不是，绝对不是。

　　两个人形许久没有说话，雪花静静的拥抱我，我大腿以下的位置全是雪。

　　我又抬头看向天空，今天天气真好，没有看见血红色的太阳。

　　“所以……你拒绝了我们？”第一个人形略带迟疑地问我，“你……真的不想融合吗？”

　　我没有转身，久违地露出笑容，仰头天空，直面雪花的降临。

　　“对。”我闭上眼，静静感受自己的呼吸，“我不想融合，也不愿去那个世界。这个世界虽然坏掉了，但这里有我爱的人，我不会离开的，我……就算死也要和她们在一起。”

　　第二个人形说：“那好吧，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们应该走了，我这么想着。

　　“这个世界快要毁灭了。”第一个人形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很快。”她又轻声说，仿佛刚才那个暴躁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我仍保持着抬头闭眼的姿势，第一次认真的感受这个残酷的世界，发现它的呼吸和我是同频的。

　　窸窣声停了，又是很长的雪花降落的时间，我听见第二个人形说：“你要去看看看她吗？你不同意融合，我们就会把她脑海里有关你的记忆清除，再送回去。”

　　她？小懒。那个世界的我。

　　“我要去看她。”我听见自己说。

　　看看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和她聊聊天，之后……就让死神来临吧，我已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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