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逐神

　　爱上彼此就是一瞬间的事。

　　记忆化作泪珠，燕间神替我抹去它们。

　　“好了，你都记起来了？”
　　他把我往怀里搂了搂，低头看我的表情，吻了额头：“真没想到你会哭，早知道就换个方式让你记起来了。”

　　为什么会对一个莫名的小岛如此熟悉，为什么再次见到我之后会忍不住吻上来，为什么总要贴在我身边……
　　都有了答案。

　　从他跌落天台的那一刻起，我想，我的心也就至此万劫不复了。

　　燕间神说：“当初见你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应该见过的。”
　　燕间神心底很早便有了这个疑惑，而他朝郁竹笑着，把疑惑暂埋心底。

　　“难怪你这么放松，原来是早有预谋啊。”我笑着往他身上靠了一下。
　　“看我紧张的样子很有趣是吧。”

　　没想到他竟然应了：“当年，真没见过。”

　　我轻哼了一声。
　　当初为了打消他的念头，我也是费了不少力气。

　　平时就像个木头人似的，问十句才肯回一句，可惜燕间神在这方面尤其难缠，撞了南墙从不回头。
　　我看着他，觉得尤为神奇。

　　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啪”一声——

　　周围不再是空荡的一片，头顶也没有大片星辰。

　　我愣神般看着如梦初醒的众人，大家也是你看我，我看你，已经恢复了正常。
　　徐悦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捞了上来，我想应该是燕间神干的。

　　然而燕间神却在此刻消失了。

　　“人呢？”麦克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见了昏睡过去的徐悦，扫视一圈后，没有看见燕间神的踪影。

　　刚才被定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燕间神朝着我走来，接着，众人的意识便沉寂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再恢复意识，罪魁祸首便消失了。

　　“郁竹，你还好吧。”檀知然看着我，一脸担忧，“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燕间神在他们眼里，已经成为一个终极反派的角色了。
　　我倒是没有意外，毕竟先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

　　除了我们三人，其余的存在都昏睡了过去。

　　手机在此刻又不合时宜地响起，轻轻嗡了一声后，伴随着轻快的音乐回荡在走廊。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没能回上檀知然的话，我先从兜里掏出手机。

　　屏幕里炸出一朵响亮的火花。
　　“——您已通关《末日高校·格格不入篇》。等待时间过后，系统带您回家呀~”

　　文字正下方是个闪烁的倒计时，时长依旧是五分钟。
　　我的大脑顿时嗡的一声。

　　身边两人的视线依旧紧盯着屏幕，就像是第一次认识这行字般，恨不得将整块屏幕印刻眼底。

　　“要回去了对不对！终于结束了，噩梦结束了！”檀知然喜极而泣，两眼顿时泪如泉涌，从心底涌上彻底的希望。
　　至此，黑夜终于迎来了黎明。

　　麦克已经激动到哭不出来了，两只蓝眼睛瞪得通红，就这么死盯着屏幕，等待着世界上最漫长的五分钟。

　　只有我浑身发抖。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划过我的大脑，就像是触电般让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一个燕间神早就提醒过我的存在。

　　檀知然和麦克还笼罩在巨大的喜悦之中，余光里，我已经消失了踪影。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大门猛地撞击墙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斐千山的头一下子从工位上冒出：“怎么还回来啦？游戏不是要结束了吗？”

　　他管我们经历的一切称之为游戏。
　　多么不起眼的称呼。

　　我管不了这些，冲到他的面前，怒喝道：“燕间神在哪？！”

　　斐千山手里还捧着一杯茶，不疾不徐地喝下一口后，才说：“那是你的朋友，跑来问我做什么？”

　　“别说废话。”我死死盯着他。

　　“好吧。”他把茶放下，从位子上站起来。

　　“你的那个朋友，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强行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就像个强大的电脑病毒。”
　　“很不巧，我就是那个修电脑的。干了坏事就要承担代价啊，你不会连这点都不懂吧。”

　　空气静了下来，斐千山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指指手表，“你还剩三分种。”

　　“燕间神会付出什么代价？”我快速地问。

　　“嗯……这个得问我们局长。”斐千山又恢复了以往的笑，腹诽：

　　——反正不是什么坐牢死刑，让我来这里盯着收拾残局，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停止了跳动。
　　看得出来，斐千山不是普通人。更加夸张的想，绝对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而且，拥有着很强的话语权。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我低着头，大脑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强占到几乎无法思考。

　　斐千山静静地看着我，面具之下是一副冷眼旁观的面容。
　　他本来不想插手的。但——

　　这个场面似乎有些熟悉，同样关系的两个人，同样僵持的场景。
　　以及同样的，难以挣脱的命运。

　　他有些伤感的想，上班的时候突然有点想对象了怎么办。

　　“做个交易吧。”我冷不丁抬头对他说。

　　斐千山看得出来有点吃惊，歪了歪头。

　　不需要他开口，我平复了情绪：
　　“用我身上你认为值得拿走的一切，换燕间神活着回来。”

　　时间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斐千山似乎有点犹豫，唔了一声，来回在我身上扫视着：“你这……”

　　他像是在思索，皱着眉头望向天花板，仿佛在计算着这笔交易到底值多少钱。

　　那几秒里，我浑身上下像是又被定在原地般，几乎无法动弹。

　　他把视线收回，毫无预防地冲我笑了一下。
　　“送你去个地方，剩下的……就等你回来了再说。”

　　漫长的五分钟终于结束了。

　　檀知然和麦克不知道郁竹究竟在最后关头去了何处，也没有再见过他。

　　被传送走的那一刻，时间像是被拉长般无限延展，麦克从窗边向下看见了神奇的一幕——
　　有个人在那。

　　楼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能量潮。

　　在风暴狂卷的周围，那人正在不断地靠近暴风眼。
　　消失不见的燕间神正跪于其间，表情少有的狰狞，十分痛苦地紧闭着双眼。

　　那人的每一步都走的艰难无比，却又是那么的不容置疑。

　　若有旁人看见，大概会惊叹他的胆识和魄力，却不知这背后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多浓。
　　风暴同样吞噬着入侵者，在燕间神身上产生的攻击，郁竹身上一分也不会少。

　　我什么都没有，唯一保留的，只有一颗希望他能活下去的心。
　　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燕间神。

　　“我们的工作是消灭电脑病毒。你朋友，如今正受着我们总局系统的攻击，我们可是很强的。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估计再用不了多久，就要灰飞烟灭了吧。”

　　“你要试试吗，郁竹？说来也简单，只要你朋友失去威胁性，总局就无法识别他这个人的存在了。”

　　斐千山临走前笑了笑：“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办吧。”

　　……

　　上了大学之后，徐悦经常去图书馆读书，这是她消磨时间的解药。

　　她读到了一本有意思的书，是黑塞的《荒原狼》。

　　徐悦从书中看见了她熟悉的句子，那些已经听过的话。
　　她还看见了，没能从当初的那个老师口中知道的后半部分。

　　她人生中真正的解药，给格格不入的自己。

　　“认为前往死的路随时都在为自己敞开着，这种想法并不是青春期忧郁的幻想游戏而已，而是从这种想法中寻找到安慰和力量。”

　　“荒原狼首先必须和自己对决，深入看穿自己混沌的灵魂，达到完全的自觉。”
　　“这样，他就无法一再从本能的冲动中寻求伤感哲学的慰藉，再从那里追求狼性的盲目陶醉了。”

　　原来他只是读过这本书。

　　……

　　时光倒转，回到现在。

　　临出T局前，我又遇到了斐千山，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我让檀知然和麦克跟着这里的工作人员先走，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麦克一眼就看出了斐千山是当时的德育老师，震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檀知然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用视线扫了我们一圈后，看我没有被迫的神情，于是拍拍麦克的肩。
　　两人走了。

　　“这是我们局长。”斐千山介绍道。
　　我没料到局长是个如此年轻的男人，在短暂的握过手之后，他先开口了。

　　“你朋友的事我听说了。”那人笑了笑，“斐千山很喜欢你们俩，说了不少好话。”
　　我面上表情未变，余光中将视线移向斐千山。

　　斐千山摸了摸头，突然尴尬起来：“好像是说了几句好话吧，哈哈哈……”

　　“燕间神他……”我试探道。
　　那个年轻男子笑着摇摇头，说：“抱歉，我们也没能找到他。”

　　这样啊，我突然有点期待了。

　　“咳，这个事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还得是你那个朋友。”
　　斐千山一只手自然地搂上了身边人的肩，“主要是他脾气实在有点暴躁，本来被我们一通攻击之后，伤的就挺严重的了。最后好不容易恢复理智，还不知道又动了什么手脚给传送走了。如今你看，谁都不清楚他在什么位置。”

　　那位年轻局长笑着拍了拍自己肩上的那只手，余光里微微瞪了下斐千山，又和我说：“其实我有预感，你朋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借您吉言。”我朝他点了点头。
　　那会是多久呢？

　　……

　　流星划破天际，我下意识闭眼。
　　一愿未了，世界寂静，只有草木声。

　　……

　　西式风情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广场中心的喷泉向四周喷洒着水花，水池附近围着一圈铜塑的天使雕塑。
　　许多人打着伞，哪怕是个糟糕的阴雨天，人们还是愿意在休息日凑凑热闹。

　　我坐在咖啡店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来来回回的游人，听着无节奏的雨声。

　　地上积起大小不一的水洼，如同朝天的镜子。

　　毕业论文在上周就完成了，教授以及身边的朋友都让我给自己放个假，别在实验室憋坏了人。
　　我笑着和他们挥手。

　　我不想让自己闲下来是有原因的，我总想他。

　　眼泪这东西早就哭干了，也没有什么再值得哭了。

　　衣栖之后来又见过我好几回，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那个烦人的家伙。
　　他们俩老是黏在一起。

　　他开玩笑般告诉我，时间这东西，各个地方都有时差，很难说的。

　　店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我静静地把咖啡杯放下。

　　我习惯了仰望星空，每一次流星划过时都在替他许愿，就说，我很想你。

　　现在的我一点都不习惯一个人呆着。

　　屋外的雨似乎下得大了些，有些旅客选择了进店避雨，一时间，门口的风铃响个不停。

　　“叮铃——叮铃——”

　　风铃又在响了。

　　我也在想了。

　　燕间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咖啡店门口，衣角有些潮湿，正在收伞。

　　屋外的雨在此刻悄然停止，店内悠然的乐曲依旧萦绕，身边的一切都在恍惚间迅速褪去。
　　风铃停止了转动，我的思绪也是。

　　他迈着步子，走到我面前。
　　正如当年初见，我们隔着众人，遥遥相望。

　　一眼就是终身。

　　“别来无恙，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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