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向远

　　“现在好点了吗？”蒲远从江骛嘴里取出体温计，看了一眼后，发现他的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身体不怎么热了，就是四肢还是乏力。”江骛虚弱地说道。

　　“你看吧，你就装吧，谁让你大雨天不知道打伞的。”蒲远唠叨道，“就算是去见前女友的，起码也得照顾好自己吧。你说说你，这一出去，前女友没有赶走，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还得让别人来照顾你。”

　　“你也淋了雨，还是早点休息吧，我自己可以的。”江骛说完这句话后又咳嗽了几声。

　　“行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了。来，起来把药喝了。”蒲远测试了一些水温，然后便剥开两颗胶囊，端起水杯，凑近江骛。

　　江骛缓缓起身，张开嘴巴，示意蒲远丢进来。

　　“你接着点。”蒲远努力伸展手臂，将药丸精准丢进了江骛的嘴巴，紧接着又将水杯递了过去。

　　江骛吃了药后，又躺回了被窝。

　　蒲远趁这个时间，准备把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洗了。他拿起自己的脸盆后，转眼又看到了江骛堆满脏衣服的水盆。

　　“算了，谁让我比较好心呢。”蒲远又拿起了江骛的水盆。

　　他走出卫生间，对着床上的江骛说道：“你老老实实在床上休息，不准看手机，我去洗衣房洗个衣服。赵毅他们应该快要回来了，你不要在寝室里随意走动。”

　　“我知道了。”江骛听完蒲远的嘱咐，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蒲远出门了，顺便还将寝室的灯都给熄了。

　　江骛拿起手机，眯着眼看了时间，发现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正要放下手机，却被一连串的消息给轰炸了。

　　江骛不用点开看就知道是谁在骚扰他了。

　　他谨遵蒲远的嘱咐，没有查看消息，反手将手机关机，塞到了枕头下面。

　　眼不见心不烦。

　　江骛浑身轻松地阖上双眼，拉上窗帘，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等待着蒲远回来。

　　***

　　他闭着眼，不知等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开门声。

　　他原以为是蒲远洗完衣服回来了，正准备起身打声招呼，却听见了赵毅和陆然的声音。

　　“寝室里没人吗？灯都没开。”陆然纳闷道。

　　他正要伸手去开灯，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鼾声给打断了。

　　“嘘。”赵毅在他耳畔提醒道，“有人在睡觉，先别开灯。”

　　“哦哦，好。”陆然赶忙收回了伸出的手。

　　没错，这个“正在睡觉”的人便是江骛，只不过他是他装睡，目的就是防止这两个还处于状况之外的人开灯晃着自己的眼睛。

　　江骛一边刻意地发出鼾声，一边细细听闻着赵毅和陆然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便响起了开门声和关门声。

　　两人大概是进了卫生间。

　　奈何卫生间的拉门隔音效果根本不好，况且江骛的床位正好处于距离卫生间最近的位置，因此，赵毅和陆然在其中的谈话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说吧，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安安稳稳留在这里。”陆然问道，语气中显然带着愤怒。

　　“这是目前看来，对我最好的选择，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你知道吗，陆然。”赵毅苦涩地说道。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带你去医院看看，我带你去找医生，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就会为之努力。”陆然情绪有些激动。

　　“不必了，在这件事上，我不想麻烦你们任何人。”赵毅淡淡地说道。

　　“所以，若不是我捡到了你写的信，你就打算谁都不告诉了，就这么悄悄地自己离开？”陆然质问道。

　　江骛脑子一激灵。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终究还是无法阻止……”江骛叹了口气，接着听赵毅和陆然的对话。

　　“我不是怕你们操心嘛。”赵毅笑着说道。

　　“得亏我发现了，不然等到事后，我们几个知道真相，还不知该有多懊悔。”陆然叉着腰，头顶冒着气。

　　“不是你们的原因，是我自己的原因，你们不必自责。人各有命，谁都有权利选择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人生。可能在你们看来，我平日里那么积极乐观，面对任何困难都能冷静乐观地应对。可事实并非如此，我在很早以前，就对这个世界不抱有那么大的期待了。所以我选择用这种看似最为残忍和遗憾的方式，来结束我的痛苦和挣扎。”如此沉痛的话题，赵毅说来却显得那么轻描淡写。

　　“这就是你这些天疯狂练舞的理由？”陆然反问道，“你想在自己离开前，实现自己的理想？”

　　“是的。”赵毅点点头，接着说道，“再过几个星期，这个学期就要结束了。我把时间定在了冬月，因此，这个学期，是我实现梦想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想辜负我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和坚持。我若是要走的话，起码得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记忆点吧。”

　　“你早就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陆然哽咽着说道。

　　“陆然……”赵毅盯着他的眼睛看，发觉了他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于是便挑逗着他的下巴，带着笑意说道，“哭什么啊？你的大学才刚开始，人生也才刚开始，我们两个认识才不到半年。你的人生还长着，在未来，你肯定还能遇见比我更好的朋友的。我的离开，不值得你流泪。”

　　“值不值得，不是由你来衡量的，而是我自己。”陆然坚定地说道，“我懂了，我无力改变的决定，也不必私自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的。但我为你保留秘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只要不耽误我的计划，我什么都答应你。”赵毅温柔地说道，还伸出手，揉了揉陆然的脑袋。

　　“我想和你，还有蒲远和江骛，就我们四个，在这个学期结束前，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陆然一抽一抽地说道。

　　“这点小事，我应下了。”赵毅果断地答应了，“还有，我们舞社期末还有一场表演，观众名额给的很好，大多数都是我们内部找自己的好友来观看。我是新人，给的名额不多，但是我们宿舍四个人刚刚好，你们三个愿意来观看我的表演吗？”

　　“愿意，当然愿意。”陆然拼命地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再问问蒲远和江骛。”

　　“嗯。”陆然摸了摸眼角流淌出的泪水，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们两个吗？”

　　“不了，他们两个本就不该牵扯到这件事里。蒲远是个极其敏感的小男孩，对于感情一事，他常常感到迷茫，若是把这件事告诉他了，我怕他会接受不了。”

　　“确实，他最近和江骛……似乎闹了矛盾。”陆然同样担忧道。

　　“蒲远十分缺乏安全感，等我走了，寝室里就剩你们三个人了。江骛是个非常独立的人，他和蒲远完全不同，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他们两个之前经常待在一起，但对比江骛，我更觉得你才是跟蒲远一个世界里的人。你和蒲远肯定有更多相同的话题可以聊，所以我希望，每次江骛不在的时候，你能照顾好蒲远，不要让他落单，不要让他觉得自己被这个抛弃了。”

　　“好，我明白了，这么可爱的小蒲草，我肯定会尽全力保护好他的。”陆然答应道。

　　听到这里，江骛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这些天，他的确察觉了蒲远的异样。

　　每次进门时，蒲远望向他的眼神，他其实都有留意道。

　　起初，蒲远看他的眼神里还留存着一些希冀和期盼，直到后来，他眼里的星光越来越黯淡，直至今日，完全消失了。

　　江骛明白，蒲远肯定在为他的疏远而感到委屈和气愤，但没办法。江骛必须先处理好自己的私事，必须彻底跟他前女友断了，他才能安安稳稳地陪伴在蒲远身边。

　　可同时，他又不希望蒲远牵扯进来。

　　他前女友占有欲有多强，性格有多大胆和疯狂，他是明明白白的。江骛怕前女友把魔爪伸向无辜的蒲远，怕蒲远受到什么伤害，因此便将这件事隐瞒了。

　　他希望自己能早日处理好，早日能够回归蒲远的身边。届时，无论他怎样埋怨，江骛都愿意接受惩罚，并会想出各式各样的办法，弥补一切。

　　赵毅方才说那么多，想来也是注意到了蒲远的伤感，也是设身处地地在为蒲远着想。

　　可赵毅有一点说错了。

　　这次之后，江骛不会再轻易离开蒲远了。

　　往后余生无论多少意外，多少别离，他都要他的小蒲草包裹在一个充满关爱和庇护的环境里。

　　他不会让他的小蒲草孤身一人在风雨中摇摆，再也不会让他的小蒲草因为风雨而折了腰。

　　***

　　“江骛虽然看似高冷，实则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不太习惯表露自己的真心，有些肉麻煽情的话语他可能说不出口，但你们要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们的事情的。所以，以后不管你们遇到怎样的困难，激起了怎样的矛盾和误会，你们都要相信他，他是个极好的人。”

　　说到这里，赵毅握住了陆然的手，眼神里充满了真挚。

　　“我知道。”陆然点点头。

　　“至于……”

　　赵毅话音未落，便听到了开门声。

　　是蒲远回来了。

　　赵毅和陆然只得中断话题，强装淡定地从卫生间走出来。

　　“你们两个回来了？”蒲远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身影。

　　“嗯。”赵毅轻声回复道。

　　“江骛他淋了雨，刚才发了高烧，我让他吃完药休息了，我们先别开灯。”蒲远解释道。

　　“OK。”赵毅轻悄悄地说道，“今天的雨下得是真的大，我和陆然回来的路上，打了伞，还是被淋湿了。”

　　“洗澡了吗？”蒲远轻声问道。

　　“还没有。”赵毅摇摇头。

　　“我也没呢，也不知道这个鬼天气，洗澡水热不热。”蒲远叹口气，将烘干的衣服从脸盆里取出来，挂在了床铺边缘的栏杆上。

　　“你洗了这么多衣服？”陆然瞅见，惊讶道。

　　“还有一些是江骛的，他不是生着病嘛，这么潮湿的天气，我怕闷在脸盆里馊了，就拿去一块儿洗了。”

　　“你对他可真好。”赵毅嘴角扬起了笑意，看来蒲远和赵毅之间的矛盾已经结束了。

　　“他平时对我也很好，我只是回报给他而已。”

　　“真的只是回报而已吗？”赵毅却听出了其他意味。

　　此时躺在床上的江骛也扬起了嘴角，只是没人注意到。

　　只有一边的陆然还是一脸懵，听不懂他们两个到底在说些什么。

　　***

　　几人靠着各自的台灯度过了后面两个多小时的黑暗时光。

　　江骛一开始的确是在装睡的，可装着装着，他便真的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已经好很多了。

　　“几点了？”江骛将脑袋探出窗帘，软语问道。

　　“十点多了，你睡醒了？”蒲远立马走过去，凑近江骛的脸说道。

　　“嗯嗯。”江骛揉揉眼睛，起身，“睡得我全身都是汗。”

　　“要下来吗？我帮你把衣服洗好烘干了。”蒲远说道。

　　“下来吃个夜宵吧，我肚子有点饿。”江骛说着便挪到了床边。

　　“你慢点，我来扶你。”蒲远生怕江骛一个腿软，从床板上摔下来，还体贴地扶他下床。

　　“谢谢。”江骛稳稳落座，感叹道，“我只是淋个雨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那也要当心着些，你应该也不希望你感冒都快好了，结果落得浑身都是摔伤吧。”

　　蒲远这么一说，江骛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蒲远不解。

　　江骛笑得整个人都快要仰过去了，笑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蒲远看向赵毅和陆然，他们二人同样也是迷茫。

　　看着江骛笑岔气的傻样，蒲远默默走开了。

　　***

　　等到江骛笑够了，方才记得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个面包吃。

　　“你饿吗？我记得你好像也没吃晚饭。”江骛对着蒲远说道。

　　“两个多小时前在楼下等衣服洗好期间，我去超市买了点对付，现在有点饱。”

　　“哦，那就好，那就好。”江骛三口就将一块大面包给塞进了肚子里。

　　这面包，江骛平日见蒲远经常买，便也跟风买了点，这么尝来，味道还真是不错。

　　尤其是在他生病的状态下，面包的甘甜为他增添了不少幸福甘甜的滋味。

　　***

　　吃着吃着，赵毅突然转过身来，提议道：“大家，下个星期不就是元旦了嘛，三天假期，我们要不一起出去旅游吧。”

　　“我……”蒲远有些不确定，也不知道元旦假期，他家里人还会不会强行喊他回去。

　　“我没问题。”陆然举手同意了。

　　蒲远望向江骛，想先听听他的想法。

　　奈何江骛在假睡时已经听到了赵毅和陆然的对话，深刻明白这次旅行的意义，因此便也痛快答应了下来。

　　见他们三个都去，蒲远纵使受家里威胁，也答应了下来。

　　怎么？他不回那个家，难不成他们还会特地派人来抓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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