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我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
　　一路上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为什么我不是在家里陪家人，而是在这里？

　　我很后悔。
　　如果没和林相予在一起；
　　如果没走错路；
　　如果那只鹿没从马路中间穿过；
　　如果少年没有在这时候出现；
　　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讲完这起案件，我潸然泪下。
　　何冠男对我的情绪似乎不能共情，直接忽略掉我悲苦的面容，冷冰冰地问：“你后来是怎么处理那辆车的？”
　　我说：“我把它沉了。”
　　“连车带人吗？”

　　汽车驶离大山，开到更加偏僻的湖泊前。
　　我凝望着一望无际的湖泊，觉得将它沉入水底是最保险、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于是，我找到一个林间坡道停下车，稍坐片刻，便下定决心将车推到水里。

　　就在此时，不远处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吓的我心脏一紧。
　　我随着声源看过去，原来是远处有一只鹿好奇地凝视着我，踩的林间枯枝发出清脆的响声。
　　须臾片刻，又跑远了。

　　我晃了晃神，使出浑身解数，将汽车推进水中。
　　水面被撞开巨大的水花，发出呼噜呼噜的灌水声。
　　直到汽车完全被水淹没，水面又再次恢复平静，我才稍稍平复了惊惧的心情，仰面大口呼气。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懊悔中度过，这段经历让我压抑了太久。
　　我走到窗前，对何冠男说：“我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林相予的话，那是一场意外，我们救不回那个男孩了。他失去了未来和生命，但是我们不同，我们还有。”
　　我指了指玻璃上的一块污渍安慰自己道：“它就像窗户上的这块污渍，我不得不视而不见，这样才不会逼疯自己。”
　　何冠男不为所动，一如既往的冰冷，问：“之后你们干嘛了？”

　　在此之后，我用预付的电话卡给林相予打了电话，告诉他我所在的位置。
　　我们经常用这种电话卡联络。
　　林相予一接到我，就心神不宁地说：“刚刚实在是太吓人了。”

　　原来我走后，林相予打电话让保险公司过来拖车，可是救援中心却要求林相予给出一个确切的位置。
　　林相予思索再三，不想节外生枝，最终还是没有提供。
　　这时又下起了雨，并且有暴雨如注地趋势。
　　她心情烦躁，随手拿起我车上的香烟和金黄色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不过这雨来的及时，几乎将路面上的血迹冲刷的无影无踪。这让林相予稍感心安。
　　他又拍了拍车子，看能不能奇迹般的启动。
　　可是车子依然纹丝不动。

　　这时，对面又来了一辆私家车。
　　老伯见林相予的车停在路边，打着雨伞，下来问候。
　　林相予解释说：“出了点意外，有只鹿从我车前穿过，车子启动不了了。我打电话给救援中心，但是因为天气，他们缺乏人手，不知道要等多久。”
　　老伯很热心，看了看林相予的车，介绍道：“我叫宋昭彰，之前在宝马总部担任工程师，现在在一家修理店工作。很了解这种型号的车，性能很好。我可以帮你看看。”
　　这对林相予来说，无疑是及时雨啊。

　　宋昭彰问：“你有手电筒吗？”
　　这车是我的，林相予并不熟悉，他一边很生疏的寻找，一边搪塞道：“这车是我哥哥在开，所以我得找一找。”
　　宋昭彰见林相予找了好一会也没找到，回自己车上拿了手电筒，检查起了引擎。
　　他对林相予简单解释了一下：“问题不大。可能是发动机的传感器卡住了，很好修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只需要重新连接控制模版并重置就行。但是我需要一个工具，才能修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车子拉到家里去修。”

　　林相予迟疑，宋昭彰见他有所顾忌，于是打算帮他再催促一下救援中心来拖车。
　　林相予想：这不能啊。
　　于是慌忙问道：“要多久？”
　　“拖车吗？”
　　“不不不，我是说你大概多久能修好？”
　　“顶多两个小时。”
　　林相予想都没想，果断同意了。

　　一路上，林相予心神不宁，老伯却十分热情，寒暄道：“你是去哪？”
　　“岗西。”林相予心不在焉地回应着。
　　这里并不是去岗西的必经之路，宋昭彰好奇道：“那你怎么来这里了呢？”
　　“我哥哥在这边，我先去看过我哥。”林相予信口雌黄道。

　　好在宋昭彰并未放在心上，没有追问，而是述说起他和他妻子的故事。
　　他妻子在附近的赫冈公园上班，离家只需20分钟的路程。她以前是文学老师，不过后来得了癌症就辞职了。为了过平静的生活，他们搬到了这里。
　　宋昭彰问：“您是做什么的？”
　　林相予是一名摄影师，但她对眼前的老伯一直抱有警惕心理，于是撒谎道：“我经营了一家书店。”
　　宋昭彰很善谈，总能接茬：“我也喜欢看书。尤其是戏曲，我特别喜欢的一本古典名著就是我妻子给我找的书。你知道吗？我和她就是在剧组里认识的。她演技特别好，至于我，说实话，我当初参加这个剧组只是为了撩妹。”
　　林相予安静地听着，不知如何回应，默默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林相予思索片刻后，说：“你叫我小郑就行。”

　　林相予极力的集中精力去关注老伯所说的话，但是心情凝重的他始终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以至于电话响了都没有听到，还是老伯提醒了她。
　　电话是林相予妻子打来的。
　　他妻子嫌弃工作环境不好，容易分心，回家办公，发现林相予还没有回家，就打电话过来询问，并要去机场接他。
　　林相予简单搪塞表示要晚点回家，不必来接。
　　他已被今天的事弄的心力交瘁，妻子的关怀和分享，多说一句，都会让他无限烦躁。
　　眼前的事情没有解决好之前，他没有精力再去应付其他，更没耐心听妻子啰嗦，不耐烦地拒绝掉，就匆匆挂断电话。
　　宋昭彰也察觉到林相予心情不大好，一路上没再多说什么。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宋昭彰一下车便与妻子拥吻，并向妻子介绍道：“若楠，这是小郑，他的车子启动器锁住了，我帮他修理一下。”
　　杜若楠和林相予问好握手，却注意到林相予手上殷红的血迹，问：“你受伤了吗？你手上有血。”

　　那是林相予在搬运男孩尸体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事发突然，又紧张，他竟然到现在也没注意到，只好解释说：“可能是鹿的血。”
　　杜若楠也很热心，说：“我看看，如果有伤口，我帮你包扎，不然很容易感染。”
　　“没事，我洗洗就好了。”

　　来到洗手台，他不停地搓洗双手。
　　洗了很多遍，还嫌洗不干净，仿佛要像洗净双手一般，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从他的生命中抹去。
　　他又洗了把脸。
　　冰冷的温度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放松，卸掉了些许疲惫。

　　“我去给老宋送咖啡。”杜若楠的声音将林相予从短暂的安宁中拉回了现实。
　　他调整了心情，应了一声，观察起了老夫妻二人的屋子。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朴。
　　橱窗里放着宋昭彰年轻时，在宝马店里做工程师取得奖杯的照片，以及杜若楠在剧组里拍摄的种种剧照。墙上还挂着她做演员时，留下来的道具，被保存的很好。

　　林相予意识到宋昭彰在车上和他寒暄的话都是真的。他已经不自觉的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警惕之心。
　　林相予有那么一瞬间开始羡慕这对夫妇。
　　他和妻子曾经也是这样，但这样的日子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自从和贺权倾在一起之后，他也一直处在维护谎言不被拆穿的剧里面。

　　这时，杜若楠递过来一杯温热的咖啡，指了指他手上的戒指，问道：“你有小孩吗？”
　　林相予说：“没有，我妻子一直想要，但是工作太忙了。”
　　杜若楠侃侃而谈：“你们也别太忙于工作，我和老宋有一个儿子。我怀上小添的时候都已经快四十岁了。相信我，孩子会改变你的生活，也能赋予你一切。”
　　这时，杜若楠的电话响了。
　　她把宋玉添的照片拿来给林相予看，说：“看吧，就是这个帅小伙。”
　　转身就去接电话了。

　　林相予一看照片，瞬间头皮发麻。
　　那照片上的男孩分明就是白天被他们撞死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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