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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太乐署收藏的曲谱浩如烟海,从宫廷雅乐到乡间小调,应有尽有,莳萝头一回进入收藏曲谱的库阁时,差点迷失在鳞次栉比的曲架间,但很快她就犹如鱼归湖海,鸟入山林,寻到了方向。
这里所收纳的除了耳熟能详的乐谱,还有许多莳萝只在传闻中听过,却从来未曾见过的谱子,她心痒难耐,奉梁毓昭之命取了边塞乐曲谱后,又犹犹豫豫地向蔡司正请教能不能再拿些别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莳萝心下激动难言,将从前奢望而不得的曲谱捡了许多一同带回,若不是她一人搬不动,怕是还要再多借些。
接下来的几日,莳萝如获珍宝一般,废寝忘食地一头扎进这些曲谱中钻研,除了取回曲谱的第二日往前殿告假,便再也没有走出漱月阁一步。梁毓昭没有传召她,她也乐得不主动往活阎王跟前凑,一心一意地在阁中练琴。
琴是尊品,弹琴的人亦有天赋,很快,莳萝便同岁宁琴磨合得相得益彰,只用了五日,她就将借出的乐谱全部烂熟于心,不免又开始垂涎起新的曲谱。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前往太乐署,便不用人引路了。
梁毓昭的玉佩比宫中的出入符牌还管用,莳萝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太乐署,先还了上回借阅的琴谱,又挑挑拣拣了新的曲谱,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出门时,抬头瞥见太常寺对面的鸿胪寺,莳萝忽然停住了脚步,情不自禁地往鸿胪寺的大门走去。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王上了,也不知王上今日当不当值?若是她在此处等待,有没有机会同王上见一面?
莳萝抱紧了新到手的曲谱,春日温暖的日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她前一段时日的惶恐不安,也替她壮了胆量。她握着梁毓昭的玉佩,刚下定决心进去一探究竟,就听到身后角落处有人唤她。
“莳萝,莳萝!”
莳萝应声望去,看清了角落处的身影后,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疾步走了过去,柔声唤道,“王上。”
“莳萝,你怎么在此处?”豫王也是喜色难掩,二人旬月未见,他也顾不得此处乃是皇城,周围时不时会有朝臣经过,伸出双手握住莳萝的双臂,“吾还以为是太过思念你出现了幻觉,不曾想竟然真的是你!”
莳萝面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一笑起来,眸中就会闪烁着明亮细碎的光,像波光粼粼的湖面,豫王一时看呆,只瞧见莳萝说了些什么,可是他的注意都被莳萝的双眸所吸引,根本没听清莳萝究竟说了些什么。
“王上,贱妾前来太乐署取乐谱。”莳萝无奈地重复了一遍。
豫王愣愣地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一遍翻看莳萝的衣袖,一遍紧张地问道,“你这一段时日可还好?吾入宫了好几次,可是都未在勤政殿见到你,还以为你惹怒了陛下,正想着寻个宫人打听你的近况。”
“贱妾谢王上惦念,这一段时日贱妾都在漱月阁练琴,不曾侍奉君侧。”莳萝说着抱着琴谱转了一圈,道,“贱妾一切都好,王上勿要挂念。”
豫王狠狠叹了口气,“你一人在宫中,吾怎能不挂念,知晓你一切如常便好,”说着,顺手从莳萝怀中接过曲谱,随意翻了翻,“这些都是陛下命你来取的?”
莳萝如实回道,“陛下命贱妾学些边塞乐,贱妾今日是来还曲谱,顺道再借些旁的,”说完,看到豫王失去了笑意的神色,忽然一阵不安,“王上,贱妾可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该借这些琴谱?”
豫王闻言将曲谱还给莳萝,宠溺地笑道,“无妨,不过一些曲谱而已,只是陛下为何忽然要你学些边塞乐?吾记得陛下并不爱听琴乐。”
“这……”莳萝垂头丧气地捏紧了琴谱边沿,“陛下本来命贱妾做些奉茶之事,可是贱妾手笨,总是摔碎茶盏,陛下便不让贱妾再奉茶了,转而让贱妾给她弹琴,可是贱妾只会弹奏《缓郎归》这等曲子,陛下不爱听,说这些都是靡靡之音,命贱妾学些旁的,对了,陛下还赐了贱妾一架岁宁琴。”
“是吗?”豫王神色不明,“既是陛下所赐,你便好生学。”
莳萝乖巧地点头,“是,贱妾一定好好学,为陛下奏曲,绝不连累王上。”
豫王嘴角再度噙出温柔的笑意,“莳萝,你与吾之间谈何连累,日后你要尽量侍奉在陛下左右,这样吾面圣时才能见到你,见你无恙,吾才能安心,你不知你不在陛下身边的这几日,吾日日寝食难安……”
莳萝闻言感动不已,自责不已,连忙答应道,“是贱妾令王上担忧了,贱妾一定依王上所言。”
豫王轻轻捏了一下莳萝的脸颊,“你明白吾的心意就好。”
梁毓昭料错了一件事。
凡是受圣赏之人,无论官位品级高低,皆要入宫谢恩,哪怕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大司马大将军,襄国公卫扬也不例外。只是这谢恩的时间,各有各的门道。
梁毓昭自认为对卫扬尚算了解,寿宴当日,卫扬决计不会面圣谢恩,所以她命林大监第二日在宫门前候着卫扬,谁知林大监从候一日变成了候五日,大司马卫扬的寿宴结束的第六日,他才姗姗来迟,入宫谢恩。
卫扬给出的理由是,他寿宴当日饮多了酒,不小心吹了风,头疼之症犯了,连床榻都下不来,早朝上不了,自然也无法入宫谢恩。
梁毓昭看到卫扬告假的奏疏后,命人在勤政殿中燃了双份的“覆山雪”。
卫扬原没有头疼之症,一年前天凤政变时,他为了替梁毓昭挡下叛军一击,从马上摔落磕到了头,虽然因为救治及时,没有留下伤疤,但却因此染上了头疼之症。卫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下马的,这头疼之状是他救驾有功的铁证,哪怕卫扬挟恩,梁毓昭都不能不认。她不仅指派了殿中省尚药局的侍御医去给卫扬诊治,还赏下了一大堆名贵的药材,代她前去探望的尚书令回禀说大司马感念圣恩,涕泪沾襟,强撑着身子宫城方向跪拜三拜,梁毓昭表面上唏嘘感叹于卫扬的忠君之心,心下却连连冷笑不止。
卫扬怀的什么心思,她心知肚明,这大司马是在拿捏她。起因是卫扬正旦之时,曾给她上过一封奏疏,言如今天下大定,唯余坤位虚悬,长此以往,阴阳失序,则朝纲不稳。
梁毓昭心里头清楚得很,卫扬说得是她的婚事,心里头想的却是东宫之位。这个大司马从前只是中央十六卫之中左羽林卫的统帅,官位不低,但在官吏如云的长安,也算不得位高,只因身负拥立之功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连同整个卫家一起鸡犬升天,但卫氏是祖籍益州,到了卫扬这一辈才步入京城,因而卫氏同京中一些钟鸣鼎食之家比起来,显然不怎么够看。
卫氏若想在京中扎根下去,光靠卫扬一人不够,最迅速也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让卫氏的血脉同皇室血脉联系在一起。
卫扬有胆子恃功挟君,却不敢谋朝篡位,他敢谋的,就是储君之位。
梁毓昭之前以朝纲虽定,但四夷不安,百废待兴为由暂时压下了卫扬的奏疏,但显而易见,卫扬并未死心。
此回借着寿宴试探于她,便是想知晓她对卫氏容忍的底线究竟在何处。
梁毓昭将豫王妃的奏疏压在手边,命林大监将入宫谢恩的卫扬请进来。
“臣卫扬给陛下请安,吾皇万岁!”卫扬似乎病体未愈,躬身时颤颤巍巍的,梁毓昭见状急忙道,“大将军快起,给大将军赐座。”
“谢陛下!”
卫扬一落座,就拱手朝梁毓昭道,“陛下,臣前几日头疼之症犯了,这才没有及时入宫谢恩,请陛下降罪!”
梁毓昭果断地挥了挥手,“大将军此言差矣,你我君臣之间何必如此多礼,此事不必再提,大将军来得正好,朕有一事,想同大将军商议。”
卫扬正色道,“是,不知陛下说的是何事?”
梁毓昭将豫王妃的请奏递给林大监,“拿给大将军瞧瞧。”
卫扬接了奏疏,一目十行地看完后,不明所以地问,“陛下?这是豫王妃请求入终南山修道的奏疏,此为陛下家事,何故拿给臣看?”
梁毓昭闻言重重叹了口气,“大将军可记得豫王要纳一娼妓为良姬之事?”
卫扬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起此事,“那良姬不是被陛下带入宫中了吗?”
“是啊,豫王与王妃在良姬入府之日发生争执,竟闹得要和离,朕便做主将良姬带回了宫,好让他们夫妇冷静一番后,能重归于好,谁知而今豫王妃上自呈书,说前事是她冲动伤了豫王颜面,故请入终南山暂时修行静心。”
“王妃能退让一步,这不是好事吗?”卫扬仍一副不知表里的样子。
“可王妃并未在书中提到何时回府啊,”梁毓昭无奈地叹息,“朕只怕这夫妇二人是龃龉已生,再也回不去了。”
卫扬拧眉思索片刻,试探道,“陛下可是希望臣前往调和?”
梁毓昭目露欣喜,“朕之前好说歹说,都没什么用,大将军是长辈,或许你的话,豫王能知晓厉害?”
卫扬犹豫不已,“陛下,臣岂敢称是您与豫王的长辈?”话未说完,猛地想起了他之前给梁毓昭上过的择婿的奏疏,顿时惊诧不已,却不敢立刻坐实心中所想,继续试探道,“陛下让臣前去,臣担心有负陛下所托。”
“哎,除了大将军,朕实在不知还能请何人出面促成此事,大将军若不应允,朕这唯一的兄长,怕是就要没了妻子了,到时候豫王府没了女主,难道真要令一娼妓主持中馈,生下世子不成?这成何体统!我大周皇室颜面何存?!”
天子屈尊降贵到这份上,卫扬也不能继续不识时务,于是起身拱手道,“承蒙陛下信任,臣便勉力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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