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鸢白

　　枕云的极端天气在短短一天内消失，可能是因为鸢白追着那堕仙去了邻市，六合恢复了上班。赭桐只能从天气预报里推测什么时候鸢白会回来，虽然每晚鸢白都会打来通话，但赭桐从来没问过他这个问题。

　　那晚的事……或许能称为争吵吧，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对鸢白来说，是有点愧疚，对赭桐来说，是有点心虚。

　　借酒壮胆，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好在结果还行，鸢白没有因订婚而离开的样子。

　　他们的话题平淡无奇，就算是要赭桐回忆也回忆不出什么，只记得鸢白似乎总是在外面奔波，星空和他的眼睛都很好看，她在家里的阳台抬头，看到和他同一片星空，这种感觉很好。

　　又是两天，邻市的恶劣天气都没有了，鸢白还是没回来。

　　马上就周末了，可能是因为加班，脾气就会变得不好，晚上鸢白仍在黑得看不清周围的野外，衣领有点凌乱，看着赭桐背景里一眼能望到头的一人居，突然道：“去我那里住吧。”

　　“嗯？”

　　“你一个人就只吃一种东西。”

　　赭桐这才发现自己忘记把餐桌收好了，鸢白正对她那一袋子番茄发表意见，她窘迫：“我、我会吃别的……”

　　可她的信誉度有点低，鸢白没听。

　　“明天吗……？”

　　“今晚。”

　　被安排了的赭桐被迫赶路，她到鸢白家，还是三天前早上离开时的样子。她打开他的冰箱，他这里的食物不会放坏，赭桐多次想要学习把冰箱变成这样的法术，奈何鸢白说她年纪小，不能用和时间有关的法术。

　　鸢白把她留在这里，可他却不在，赭桐时时刻刻意识到这点，这对她来说有点可恶。

　　她隐约感觉鸢白似乎除了要让她吃饭外还另有所图，但一时没有想明白。

　　又是一天，鸢白打来时好像在忙碌，身后隐隐绰绰还有一行人分散在森林里寻找着什么，他的衬衫弄皱了一点，人却还是清爽干净。

　　“桐，在做什么？”

　　赭桐坐在花园的摇椅里看星星，一时没有说话。

　　每次他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就好像她的名字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想要的就会更多，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拥有。

　　他走的时候，两人还有一部动漫电影看到一半没有看完。

　　冰箱里还剩下了新鲜的黄鱼，只有鸢白可以把它烧得很好吃。

　　其实，她也不是不想住在全是他的痕迹的地方。

　　为什么出差会出怎么久呢……

　　赭桐弯腰睡在了摇椅的软垫上，枕着手臂，对屏幕那边的人闷闷地说：“鸢白。”

　　看，她的声音就是和他不一样的。

　　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就好像把他从云端拽远了一样。

　　可是，这件事是她不该做的。

　　鸢白在草丛里行走，周围远远近近还有其余人声，应该是同行的六合职员，听到赭桐喊他的名字，没有看向镜头，但低低地应了一声。

　　赭桐觉得他不会听清，或者，她假装他不会听清，这样，假如得不到回应，也不用伤心了。
　　她轻到不能再轻地说：“我想你了。”

　　……

　　鸢白听清了，不仅如此，还微微勾唇：“你想我了？”

　　他的反应和赭桐预想的不太一样。硬要说的话，就是有点……终于等到她说这句话的感觉在。

　　鸢白淡淡吐出一个问题：“那我前天让你过来陪我，你为什么不同意？”

　　“呃……”
　　这、这不是偷偷把东西拿回来之后，还要修复家里么。她的法阵虽然简单，但细微处还需要小苗回来后再加调整。

　　前天异常天气结束，堕仙应该已经解决了，就是些善后工作，赭桐想了半天自己不愿意去的理由，绞尽脑汁：“我怕辛苦……”

　　“跟我在一起会辛苦？”

　　虽然赭桐清楚他说的是工作，但是还是不免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她不得不辩解：“我是说……对了，我跟你一起出差不符合规定。”

　　“不，恰好很符合。”

　　鸢白的声音从屏幕里传出，让赭桐略微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现在这里到处是在翻山的后勤。你猜，这次那堕仙的劫雷从地下劈出了什么？”

　　—

　　堕仙因悖逆天道辜负仙名而堕落仙位，一般都会因剥离仙位的痛苦而丧失理智，大开杀戒。直到天道孕育雷霆，将其碎尸万段。

　　而一个本已死去，却又不知从哪里借来力量复活的仙，肯定已经违背了天地运行的规则，堕落是难免的事。

　　蓝水是一个地级市，并没有仙使以上的人物常驻，不管是堕仙乱杀还是天雷滚滚，都抵挡不住，稍加不甚就是举城浩劫。

　　分部长名为蓝信，是个自觉混吃等死、无望升仙的修仙者。六合工作待遇极优，还给予修炼资源，他便脑子一昏加入其中。

　　然而此刻，面对雷云密布，那名堕仙一身破败红衣，阴沉疯癫地飘在空中，俯视下方，是瑟瑟发抖的凡人和全副武装的六合职员，分部长硬着头皮站在第一线，被那堕仙盯得浑身发抖，对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得无以复加。

　　不是说鸢乐神君在追了吗？难道追丢了？五君二十七使都在哪里，怎么就轮到他们上了？

　　蓝信颤巍巍地点开六合培训手册，翻到“如何应对堕仙”那一页，生搬硬套了里面的话术。

　　“——仙君，别反抗了！天雷还没劈下来！早入轮回，还可有下一世安宁！”

　　然而堕仙根本不理他一个小小人类，固执而凶恶地仰望起头顶那片酝酿怒雷的黑云。

　　蓝信欲哭无泪，这手册也不管用啊……翻到后面一页，上面果然写着一小行字：言语拖延时间法极小概率奏效。

　　极小概率你就不要写在前面啊！蓝信暗骂，以后还有命活着一定要先去问候一下作者。

　　他继续往下看：
　　处理堕仙的有效方法其一，召唤鸢乐神君。其二，拨打紧急事件热线，666666，非仙使及以上1-3工作日内回复。
　　其三，寻找避雷设施等待天雷干完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或许天雷劈完就劈出金矿了。

　　你倒是把怎么召唤鸢乐神君写上啊！！

　　蓝信脸色灰败地摁灭了手机，拧了拧眉心，心想这他爹的他们好像完蛋了。

　　部下们见部长都如此颓丧，纷纷心有戚戚，一时间鸦雀无声。

　　“诸位，我们不能在这里倒下——”

　　蓝信好不容易提起一口气，红着眼强行给众人灌鸡汤：

　　“我蓝信生于蓝水长于蓝水，这片土地恩泽于我，想必诸位也是一样。”

　　“今天我们可以逃走，但蓝水的人民肯定不行，我们六合诞生于六千年的重聚，虽然和我们这些人没什么关系，决翼的名字承载着先辈们决绝的信念，纵然他们没有撞开天门，却让那条路得以传承至今，我们既然身为六合成员，就已经是这场奇迹的一员。”

　　不着调部长唯一一次这么热血，部下们本来相当感动，都随部长湿了眼眶，可是感动还没感动到一半，他们都看见了背后天空中兀然出现的人影，睁大了眼睛——

　　“今天之后，或许我们也将成为谁口中的奇迹——”

　　“部长！支援来了！”

　　蓝信回头一看，面红耳赤，立马道：“快撤！”

　　全部成员一溜烟撤得无影无踪。

　　蓝信：“……”
　　所以，他都训练出了什么部下啊？

　　支援来的实在太及时，蓝信和众人躲到了安全的地方，远远地观赏那场并不势均力敌的战斗。

　　“鸢乐，你非要受他们摆布，你还和从前一样——”

　　那堕仙不知为何对待面前人比对天雷更愤怒，那怒火之中，有一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被背叛的感觉。

　　鸢白漠然地站在堕仙对面，看他表情，约莫是在想这到底是哪位。

　　“我们一样是天生地养，凭何不容？为什么天会降雷惩罚‘堕落’？是你选择了他们，我们才落到如今的地步！”

　　那堕仙义愤填膺，那么笃定，鸢白忽而想到什么，神色微改：“你向那座山祈愿？”

　　“你觉得呢？”

　　“它回应了。”鸢白确认。

　　“呵，等它回来，等到新的山神出现，看你还能做多久天道的宠儿？”

　　鸢白明白了，这仙在走火入魔身死前祈愿，或许过于虔诚，收到了本不该存在的那座山的回应，那些失踪的亡魂都成为了他的力量。
　　但他在一周之前就死了，为何到现在才回应他的愿望？是什么左右了这件事的进程？

　　底下的蓝信与身边人议论：“他们在聊什么？鸢乐神君在等什么？”

　　有一位部下耳力过人，言之凿凿：“貌似是在说凭什么天道不容，鸢乐不选择他们什么的。”

　　“都堕了那没办法啊……话说这仙是不是没做什么杀戮之事，就是修炼出毛病了？”
　　“等等，这是在策反我们神君？”
　　“堕落不就是天道认的吗？难道鸢乐神君也堕落了他们就不会被雷劈死了？？”

　　鸢白并不受语言刺激，甚至有种想下班的淡定自若，堕仙自知已无路可退，不等鸢白进一步动手，他便自己进入了雷阵之中。

　　“……”
　　鸢白终于开口了：“天雷加身，轮回便是万年后了。”

　　那堕仙嘶哑笑道：“万年后不好吗？或许，那时就是我们的时代了。”

　　那堕仙的决然赴死之意没有感动天道，雷霆仍然蠢蠢欲动、蓄势待发，鸢白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最终，没有上前。

　　天雷在下一秒席卷而下，蓝水市都在疯狂震动，六合分部早就布置了障眼术和防御术，让蓝水居民不至于亲眼目睹那可怕的天道刑罚，但这还是不够，眼看不讲理的天雷就要殃及人间，蓝信急忙大喊：“鸢乐神君——”

　　鸢白收回了目光，只手往上一托，天雷就顿时失去了刚刚那样的力度，在鸢白手中化为一团乖巧可爱的雷团。

　　鸢白将那劈歪的雷团握在手中放进口袋，降落到地上。

　　蓝信目瞪口呆：“啊、啊？结束了？”

　　鸢白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呆愣什么。

　　转瞬间，那堕仙已在天雷下没了身影，天空复晴，原来太阳还在正中。

　　居民楼里陆续探出脑袋，人类感叹：“雷阵雨啊？”然后蓝水市又归于平静。

　　蓝信看着阳光傻乐，高兴道：“辛苦您了多谢多谢，我们蓝水市一定会永远记得您的付出，对了，要是您有空务必在蓝水市休息几天，让我们好好接待一下……”

　　鸢白：“不必，我只多待一天以防变故。”

　　次日，六合总部那边已经清查了那名堕仙的居所法器，确认无误其中并没有被浊气污染而产生邪祟，蓝信也在做相同的检查，还有修补堕仙造成的伤害。鸢白自然不是事必躬亲，他随意地在市内闲逛，实则与蓝信一行人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约莫傍晚，他在历史气息十足的街巷挑中了一件可以带给桐的伴手礼，刚付完款，收好那件包装好的小东西，正巧桐发来了信息。

　　是夕阳的照片。她又在人群聚集的地方独自一人，寻找着融入的方法。想必发来这张照片，也一定是抱着“别人都这样做”的想法。

　　他走到古巷的尽头，举起手也拍了一张夕阳的照片发过去。

　　“呃，神君？”

　　蓝信不知何时找过来，鸢白正靠着砖墙低着头正大光明地打字聊天，让蓝信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当没看见这位上班时的摸鱼行为。

　　鸢白掠他一眼，但蓝信犹犹豫豫的没说话，他也就没问。

　　yb：视频？

　　桐：晚上可以吗。

　　……
　　鸢白都把屏幕举起来了，又默默放下。
　　其实赭桐不常拒绝他。

　　蓝信满腔的八卦之心快压不住了，嘴角诡异地微扬，心想果然他们分部就应该做些八卦之事，而不是那么正经地处理什么堕仙，咳咳，实在专业不对口……鸢白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什么事。”

　　蓝信立马正色：“手册说，天雷之下可能劈出金矿……”

　　虽然手册并不是那个意思，但鸢白还是挑起眉，他不必算也知这蓝水没这个气运。

　　蓝信十分沉痛：“但我们隔壁市好像被震动影响，裂出了一道气息不太美妙的古洞穴……”

　　鸢白眼皮一跳，就听蓝信可怜巴巴：“神君，他们问您接下来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鸢白：“……”

　　他默不作声在口袋里弹了一下那个小伴手礼，在蓝信纠结复杂的目光中，抚额道：“我今晚去。”

　　蓝信暗自伤感，神君忙到连和对象打视频的功夫都没有，实在太可怜了。

　　“对了，您如果要带礼物的话，可以考虑我们蓝水市特产。”蓝信自觉洞察了神君心事，体贴道，“我们蓝水素有剑道传承，市内不乏锻剑大师的门店。”

　　鸢白思忖片刻，“原来那个藏剑阁在你们这里？”

　　蓝信一笑：“六合机密，神君也不知道吧？”

　　鸢白确实不知道，如果他接过如今金上京的位置，才会拥有各分部的情报。

　　蓝信口中的藏剑阁并非哪个仙君的宝库，而是在这六千年中收容所有失去主人的仙剑的法器“藏剑阁”。这创造藏剑阁的神仙至今仍未回归，想来当初也是个修为惊人的，或许隐约预知到这一劫，却无法言说天命，只锻造了应对的法器，只是已然耗费了太多心力，以至于在灾难中无力自救、伤之又伤。

　　藏剑阁漂泊无定，六合建立后才将它寻回，金上京将之归掌为六合之财，藏宝阁本身防御力、隐藏力惊人，再加上金上京的法术，本身无需守护，便托付给了剑道鼎盛的蓝水市，也算符合藏剑阁脾性。

　　藏剑阁并非一昧拾取无主仙剑，如遇天赋者也会慷慨开阁一赠，在各类传说中也曾留名，可谓是个很通情达理的法器了。

　　鸢白何其敏锐，蓝信只为了讨好就告诉他这种机密：“你有所求？”

　　蓝信一脸“果然瞒不过您”的样子挠挠头：“可能是因为堕仙缘故，藏宝阁里的藏剑有些躁动，您要是能去安抚一二就好……”

　　这并不在鸢白工作范围内，严格来说还算是蓝水分部失职，蓝信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或者被拒绝的准备，但鸢白却只想了几秒，就答应了：“可以，不过作为交换，我想在藏剑阁里找两样东西。”

　　蓝信喜出望外：“当然当然，本来您要进藏剑阁就不必审批的，要找什么东西？我先帮您寻着……”

　　鸢白微微停顿，神色有些怪异，像是不知如何描述的样子，蓝信一脸莫名，但鸢白还未细说，就忽然道：“稍等。”然后拨了个语音电话出去。

　　蓝信：？

　　电话接通，鸢白面色不善，语气更不善，一开口就是冷到掉渣的：“你要去哪里？”

　　蓝信：……
　　原来神君也要查岗啊？

　　他很有眼力见地站远了一点，只隐约听见一点对话声。

　　“……怎么在那里……嗯，堕仙地……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神君脸色不好。

　　蓝信惴惴：“呃，您刚刚说要寻哪两样东西……”

　　“不用了。”鸢白不知在跟谁生气，“一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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