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作者:林文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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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笼


      那宅子像座冰窟,她被人强迫着塞进去,血液都冻僵在身子里,于是腰也弯了,心也碎了,她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出嫁那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污泥弄脏了她的鞋袜,艳红的盖头也失了色泽。后来的一拜二拜三拜,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洞房时自己一直在哭,哭得没完没了,或许从那时开始,自己的心便碎了。她看着红灯笼在眼前晃,像是尖利的刀子割破了谁的喉咙,整个世间只剩下哭声。
      宅子里尤其静,她坐在院子里,能听见花落叶衰,听见麻雀啄食,听见竹笋生生不息。却唯独听不见人的脚步声,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祝老爷三年才同她讲一句话,似乎是“今夜来我房中”。
      她怎么会是金丝雀,分明只是残缺的笼中鸟罢了。
      红灯笼又在眼前晃,这次晃的更厉害,更痛苦。但她却没再哭的撕心裂肺,只是一直沉默,一直叹气,一直皱着眉头。
      那夜过后她腹中有了孩子,宅子里便多了一丝生气。她满心满意期待着孩子的降临,仿佛孩子活了,她也能活。
      她能听见孩子的心跳声。
      可事违人愿,孩子刚落地便夭折了,哭都没来得及哭一声。她记得满床满地满身鲜血,红灯笼还在头上晃,底下撕裂的疼,那疼让她永生受着孩子与她骨肉分离时的空虚。
      她再也听不见心跳声了,任何人的,任何事的。她觉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彻底死了。
      时后,祝老爷大约突发善心,给她派去两个贴身婢女——阿妙与阿音。这宅子又热闹起来,但她的心还是冰冷的。这宅子本就是个冰窟,再多的柴也烧不热。
      她时笑时哭,时心痛时绝望。此后十年幽幽而逝,她已然忘却自己的名字了,只记得姓林。
      “我姓林,但他们只叫我祝夫人。”
      后来,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雪,埋了所有枯萎的花和叶子,藏了所有人的呼吸和脚步。她隔着围墙向街上望,什么人都没有,什么鸟也没有。大雪沉的她心里烦闷,这是她十几年以来第一次觉着心里烦闷,想出去走走。从前不是哭就是绝望,也不觉着烦闷。
      她凝视着被大雪覆盖的围墙,觉着一切的一切都被掩了,自己的心也被掩了。于是就觉着闷,于是想开门出去走走。
      “夫人,”阿妙为难地皱起了眉头,随后又舒展开,露出宽慰的笑容,“您瞧这外面雪下的多大,这时出去,看不得什么好光景。”她笑得更灿烂,“不如,我们之后同老爷商量商量,挑个好日子再出去?”
      “好日子?再好的日子他也不让。”她依旧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直挺着腰,就那样顺从的坐着。她又木讷地笑了笑,“今日就是个好日子。墙外没人,谁都见不着我。”她伸手轻点围墙的方向,又收回来,“我就在外面沿着那墙走,谁都见不着我,成吗?”她又开始哭,哭自己的烦闷,哭自己的委曲求全。
      阿音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地,她低着头,有规律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又咬咬嘴唇。随后便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扯着阿妙的手臂,带着哭腔喊道:“这外面没人!下这么大雪,有人才怪!夫人十年没出过这宅子!你也见着了。老爷现今又不在这儿,咱怕什么!什么都别怕!”
      她又蹲在自家夫人身旁,哽咽着说:“夫人,咱现在就出去!我带您出去!”
      阿妙捏着手站在一旁,默默地,也忍不住落泪。手一抹,转身去那屋里柜子拿祝夫人的套衣。
      三人撑着两把油纸伞,伞面都描着竹子,在大雪里栩栩如生。
      她就沿着围墙走,想走到尽头,却怎样也走不完。
      忽然,就像见着了尽头似的,有些不同于雪的白出现在眼前——像是木头,又像是人。
      阿妙站在身旁为她撑着伞,以为眼前确定了是人,是活着的、有眼睛的人,便急忙想拉着她往回走。又把伞往前倾了倾,想遮住她的脸。
      “别,别。”她用手抵住倾斜的伞,想往前走。
      “夫人!要是让别人见着了您,老爷要生气的!”阿妙急的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蹲也不是。
      阿音独自撑着一把伞,在侧后方走着。她也见着了那堆尽头一样的东西,眼珠一转,便跨几大步向前走。
      “夫人,我替您看看去!您别着急,这雪大,容易摔着。您等着我,嗷!”她急的连伞也打不好,大雪直往她毛茸茸的衣领上落。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伞越来越远,又停下,随后又越来越近,一直到自己身旁。她看见阿音的脸冻的通红,便忍不住伸手握着她的脸替她暖。
      “不不,夫人,我不冷,别冻着您。”阿音也顺着握着夫人的手,“那是两个人!”阿音说话大喘气,吓得阿妙又想拉着祝夫人往回走,“你别急,他俩都晕倒在雪地里呢!有个看着还是个孩子!”阿音眼睛瞪得老大,又单手比划着。
      “什么?孩子?”她心口上下起伏,嘴里不停呼出热气,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阿妙,那是个孩子。她会被冻死的。”她哀求地看着身边的阿妙,将她的手紧紧握着,又晃一晃。
      阿妙还是急,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好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同夫人先回去,我去找我家两个哥哥来帮忙。”她将伞递给祝夫人,怜惜地看着她,“夫人,外头冷,您和阿音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阿妙正准备离开,祝夫人却拦住了她。她将阿音拉到自己身旁,又把自己手中的伞递回给阿妙,嘱咐道:“你带着伞,别淋雪。麻烦你,再去找大夫。”
      阿妙点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祝夫人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她牵挂着阿妙,也牵挂着雪地里的孩子。
      她又回到了宅子里,这次却有些不一样。她只是急,不想哭也不绝望,不烦闷也不焦躁。她只是等,这次等的还是孩子。
      大雪又积了厚厚的一层,路更加不好走了。
      她一直望着大门——从来也没像今日这样望着,一直盼着它响,一直盼着阿妙带着什么人从外面进来。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一抹绿出现在雪地里,那是阿妙的身影。翠绿色的领子上都是雪,裙底边又湿又重。她踉跄着跑进院子里,祝夫人连忙三步跟着两步上去接着她。
      “我两个哥哥带着人和大夫在外头等,夫人您先进去,别让他们惊着您。”寒冷让她的嘴唇变得乌青,鼻头又红的发紫。阿妙全身上下忍不住地颤抖着,连带着声音一起变得零碎。她紧咬牙关,不让自己打颤得太厉害。
      她将冰凉的双手收回袖子里,隔着衣裳轻轻扶着祝夫人的手,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丝宽慰的笑容。
      “阿音,赶紧的,别傻站着。我把人带到西厢房去。”她推推阿音,接着又急忙向外走。
      祝夫人两步一回头,心始终记挂在阿妙身上。她看见纯白的雪花一大片一大片地浮在阿妙的发丝上,她额间的碎发又湿又乱。自己方才还未来得及替她齐整齐整凌乱的发丝,人便又抬脚走了。温热的泪水聚在眼角,一转头便洒落在空中。
      祝夫人被搀扶着进屋,屋外头吱吱呀呀的,一会儿是阿妙的声音,一会儿是她两个哥哥的声音。人影在窗前来回走动,祝夫人在屋里头跟着人影走动。屋子里火炉烧的正热,她的额头上、脖颈间冒出细密的汗水,心里一直记挂着外面的动静,便用手掌随意擦抹了两下。直到外面的人影没了动静,她实在等不住,就紧贴房门站着,眼睛到处瞄,耳朵仔细听。
      大约半炷香后,屋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接着又传来了期盼已久的声音。
      “夫人...”门外的阿妙话音未落,祝夫人便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出了。阿妙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中夫人不曾如此失态急切。她心中喜忧掺半。
      “怎,怎么样?”祝夫人也理不清自己的心思,那孩子不是她的孩子,今日相遇不过芸芸巧合。可这巧合又如此巧妙,偏偏在这日,偏偏在十年以来自己唯一出门的日子。
      “您别急,先进屋。”她将祝夫人扶回屋里坐着,转身打发阿音去西厢房,又对夫人缓缓说道,“雪地里倒着的是个小丫头,她拉着板车,车上躺着的是位老者。那位老者已经离世了,我托我哥哥将他安葬在后山。小丫头还有气息,请来的大夫正在照料她,夫人您安心便好。”
      此话一出,祝夫人高悬着的心才沉下去。阿妙一面说,一面为祝夫人斟茶:“唉,那丫头也是可怜,手上脚上长满冻疮,都红的发紫发黑,有些都化脓了。全身上下也都是伤痕,小小年纪,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不过您别担心,那些伤好些养着便没事。大夫开了五服药,之后给小丫头熬了喝下去,身上大大小小的病也都没事了。”
      阿妙一口气讲了许多,那孩子孱弱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祝夫人听此又急的抓心挠肝的,恨不得立马就去西厢房看看那孩子。但又被阿妙拦下了。
      “夫人您别急,大夫还在呢。等大夫走了,我们再去就是了。”
      祝夫人低头沉默着,脸颊上泛着红晕,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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