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海

　　在新一轮更大的冲突里，我缩回沙发发呆。

　　我的家不仅面积小还很破，爸妈曾经计划好换房子，已存了不少钱，万幸他们还没来得及买，万幸这套老房子对那些亲戚而言没有什么价值。一个人若要争，一群人就会来抢，不如去争点更好拿到手的。他们更有自己的考量，怕吃绝户会被人说闲言，默契地没提房子，等着我结婚或者突然挂了再说。

　　父母留给我的钱一直存在小舅和小舅妈那里。小舅妈不能生育，夫妇俩没有孩子，在我父母走后暂代了监护人一职，但我始终不愿搬去同住，一人守着这个老房子。中考后小舅妈带我去办了银行卡，小舅将父母留给我的钱汇给了我。

　　四年前他们领养了一个孩子，现在都已经上小学了，一家三口很幸福。他们在临山经营着三家面馆，十几年下来攒了不少钱。如今儿子下半年升三年级，要学英语，他们觉得小镇教育跟不上，加之除我以外所有的亲人都已不在，对这里了无牵挂，早在市里买了房。今年房子散完甲醛，终于能入住。

　　走前，他们问我是否考虑复读，缺不缺钱。我说，再看吧，不缺钱。

　　管我复读就意味着要管我上大学，没准还得管研究生，管找工作租房，没完没了的责任。他们有了孩子，自然要专注自己的家庭，能照顾我到成年已经仁至义尽。

　　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死皮赖脸缠着别人帮忙的事做不来。

　　我二姑妈可以。

　　她知道我手上有存款，虽然不清楚具体数目，但足够了，有钱就够了。发语音发短信打电话约见面，她开始频频联系我。

　　小雨你在吗？你不上大学了用不着交学费，除了吃饭没花钱的地方，借姑妈五万？等有钱了第一时间还给你。我给你写借条？

　　你没钱？你肯定有钱啊！小雨，姑妈姑父帮了你多少你自己说。不说处理你爸妈后事了，去年要不是我叫你二叔别开了别开了，这店不一定能给你。你小舅有钱，他给你钱了吧？你要是把钱存了死期也没事，先取出来，利息以后我给你补。或者我看你朋友和你关系挺好的，要不问她借一点？

　　小雨，姑妈不是不还你，只是先借着应急，周转几天就还。你姐姐不争气，你帮帮她好不好？先让她把钱还了，不然网贷逾期了她找不到工作的。你行行好？

　　……你行行好。

　　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小雨……”见我长久盯着她不说话，她没什么起伏地叫我，抬起手擦着泪，“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我天天找你，怎么敲门也没用，你不在店里，打电话还不接，把你姑妈害惨了。”

　　为了陪俞思宁时不被打扰，我一早把她拉黑了，没想到她见电话打不通居然会上门堵我。

　　这些天我早出晚归，阴差阳错总和她错过。她想不通为什么堵不到我，认定是我故意躲她，索性赖在我家门口，一坐就是大半天。她故意扯着嗓子哭嚎让上下楼的邻居都听见，逮不着我的人就用这种手段博关注，引得别人对我指指点点，赌我早晚会受不了露面。

　　可问题根本不是我能忍多久，我连业主群都没加，消息闭塞，要不是今天回来早了，我完全不知道她无赖到这种地步。

　　“哦。”我说。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

　　“辛苦。”我侧身，让出位置，“你等到了，现在走吧。”

　　我丝毫不留情面地赶她走，她见状大力往后挪，脊背紧贴大门，反手扒住把手，手臂堵住钥匙孔，大有我不给钱就不让进家门的气势。

　　“姑妈都这样求你了，你就不能拿些钱？五万不行，三万两万……一万？一万也行啊，一万拿得出来吧。”

　　“我说了，没钱。”我慢条斯理地从挎包里掏手机。

　　“你找人借？”她居然在给我出主意，手朝着我的手机伸过来，“或者暂时贷一点也行，我给你……”

　　我没有把手机收下去，大大方方地把界面摊给她看。

　　她以为我松了口，换上一副喜色去瞧。看到通话界面的110三个数字，尖叫一声想夺我的手机：“你报警？！”

　　我后退一步，和她隔开距离，她坐的太久，腿早麻了，一时半会起不来，我关掉存着报警界面的相册，说：“你不让我进自己家，我当然能报警。”

　　“又不是什么大事！”二姑妈吓红了眼，“你快挂掉！快挂掉啊！”

　　“你先从我家门口起开。”我抱着手机作势在等待接电话。

　　二姑妈借着门把手撑着站起来，弯着腰揉腿跺脚，“不借就不借，犯得着报警？屁大点事情。”

　　她只是让开道，没有要走的想法，锲而不舍跟我商量：“真不借？……五千也可以。”

　　借五千给你老公继续赌？大家都知道他们夫妻什么德行，但凡借的钱他们真用在还款上，自己愿意重新出门打工存钱，都不至于没人肯借。

　　“没钱。”

　　“胡说，你还能没钱，你爸妈没给你留钱？”

　　“不都进你们腰包了吗？”我冷声说。

　　“……这，”二姑妈心虚地梗着脖子，“我们能分多少，大头不还是给你……”

　　“花完了。”我说，“我现在浑身剩下的钱只够吃饭。”

　　“……”二姑妈撇嘴，“你骗你姑妈有用吗？不想借就不想借。”

　　难道我要说我很有钱让她整日惦记？我无语。

　　“你有啥要用钱的地方？大学大学考不上，对象对象也没有，你怎么花钱了？”二姑妈咄咄逼人。

　　“她欠我钱。”

　　一道冷静的声音插/进我俩的谈话，我心底一惊，往下望，俞思宁面色不虞地扶着扶手，慢慢往上走，在离我们几步之外站定，刻意和我隔出距离。

　　她冷漠地扫了我一眼，没做停留，对二姑妈说：“你侄女？”

　　“？”二姑妈还搞不清局势，“……是。”

　　“她前几天骑电瓶把我爸撞了。”俞思宁冷不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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