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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楼里的血泪史
时间回溯至喜妈妈自惩当晚。
脸颊皮红肉肿没个十天半月印子休想消下去,更何况喜妈妈年事已高,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颇费心费力。
喜妈妈帕子遮脸忍着痛快步下楼穿越人群不料途中偶遇常来相识的熟客一语识破,“呦,这不是喜妈妈吗?怎么遮着脸啊?可是今晚的时新玩法?”
认出喜妈妈的熟客一左一右揽着两位风格迥异的姑娘,俩姑娘朝喜妈妈微微福身后右边的姑娘识趣侧开身子让出道。
既被认出,喜妈妈也不得失礼交言一番,站低两个台阶请安,“陈大爷,您万福。”
姓陈的大爷抬起右手,示意请起,抬手的瞬间灯笼里的烛光打在指间闪烁着宝石的光辉掠过喜妈妈的眼睛。
这可是为数不多的几位豪爽客之一,也是真正玩得起的大爷。
“今晚的好戏容我先行卖个关子,现在露了口风只怕您恼我。”即使遮住了整张脸眼里的笑意也藏不住。
“好好好,不说,不说,保密!”陈大爷开怀大笑指着喜妈妈,“我等着。”
“唉!”喜妈妈欢喜这样通情达理的客人,对着俩姑娘吩咐,“好好伺候。陈大爷,我先告退了。”
俩姑娘齐声应是福身相送。
玉娘打了盆水送往喜妈妈后院的房间敲门应进时正好撞见一个模样清秀的俊俏小郎君蹲在地上揉喜妈妈的膝盖。
“你怎么来了?”
喜妈妈对玉娘的到来明显不欢迎,然而玉娘好似听不出话里的不待见,自顾自地将水盆放在面盆架子里,抽下喜妈妈的面巾子浸湿拧干递给她。
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小郎君,喜妈妈没有吩咐他出去玉娘也不勉强,关心道:“我听妈妈受磋磨了,特意来看看。”
说着从袖管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玉露养颜膏,对妈妈您的伤势很管用。”
喜妈妈脸上敷着热毛巾,声音嗡嗡的,“难为你费心了,这么点小伤还死不了。”
“妈妈言重了,玉娘不过是关心您。”玉娘语气依旧柔柔徐缓。
喜妈妈一声冷笑取下面巾子丢回玉娘,玉娘再次浸湿拧干递给喜妈妈,如此往复直至热水变冷,玉娘将面巾子挂回原位并整理好,背对着喜妈妈道明此次真正的来意,“明日老地方爷要见你。”也不留待喜妈妈质问端起水盆径直走出房去。
喜妈妈盯着玉娘离去的背影眼睛冷得要吃人,“什么东西,也不过是条……”后面的话喜妈妈深吸一口气咽下去。
“瞧她那得意样,我真是被她气糊涂了。”喜妈妈抬手撑着额头,骂她还不等同于骂自己?真说起来自己也不外如是。
小郎君目睹全程不发一言,站起身去将门关好又重新蹲下按摩起膝盖。
喜妈妈眯着眼享受,力道不轻不重,甚是舒缓,喜妈妈原本搭在腿上的手柔慢覆盖在小郎君的手背上。
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从手的保养状态可以看出这个的女人的从事、身份、修养。脸还可以化妆遮掩褐斑、青乌,皱纹还可以提拉。只有这个手,握笔多了,中指骨节会起茧;锄头握多了,掌心会起茧;重活做多了,手指会肿大开裂。别人会从你的手部状态看到生活的痕迹。
即便喜妈妈不必握笔犁锄做粗活,时间也带走了她的青春、活力。
不管她再如何保养,始终是比不上真实的二十岁。
她干瘪的手背皮肤同小郎君的手放在一起对比简直惨不忍睹,喜妈妈闭目移开自己的手。
“你过来,我吩咐你件事。你去各个村里找,那些已经当了娘的或是刚生了娃的最好,你跟她们的男人只管开条件,我就不信了,他们能不心动?呵,男人啊……都只顾自己舒心快活……”喜妈妈满脸是对男人劣根性的鄙夷。
“这件事要尽快。别按了,你回去吧。”
小郎君走出去带上门。要进楼里时,玉娘站在墙角暗处明显是在等他。小郎君站过去同她并肩靠着墙。
等了片刻也不闻玉娘开口,小郎君疑惑地转头看向她,却见她仰着脖子望着天上露出白嫩细腻的一截脖颈。
玉娘余光扫到他在看自己仍未回望他,有些伤感道:“你看天上的月亮……无论人间如何变化它一直清冷孤傲地挂在天上。无悲无喜,无忧无滤。我在想,要是能和它一样就好了。或是变成它旁边的一颗星星也行。更或者随便在哪都行只要不是在这。”
玉娘转头望着他说:“看来你又有新活计要忙了。”说完深深叹了口气又转回头虚无注视着前方的黑暗,“我们是因为害人所以被关在这里受罚还是因为在这里不得不害人?”
“张泉芳。”
小郎君乍听有人唤自己的本名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名字好久没人叫了,只怕楼里都没人知道他还有正式的名字。
在楼里,他的名字是他的职业——龟奴。
“张泉芳。”
玉娘又叫了一遍。像是要唤起他的良知为他喊魂。
“张泉芳。我就是叫叫你。”
哦。原来纯粹叫他的名字而已。
“进去吧。耽搁这么久,好戏快开场了。我们都是要吃饭的人。”
“嗯。”小郎君应答,俩人进楼忙活。
身不由己的、贫穷的人悲伤是有时限的,他们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不对,是在伤害他人。可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他们又有什么法子呢?谁又能救他们出去呢?谁能改变这个世道呢?
楼里早已沸反盈天,杯酒交盏。
喜妈妈今晚策划的好戏果然受宾客喜爱,凡是消费数额达线的男宾都被蒙上眼睛去找在阁子里等着的姑娘。
几日后,未时末翠楼开门做生意前,起得晚的姑娘三三两两凑在大堂吃饭。
而喜妈妈和娥黄慢一步。娥黄正在喜妈妈的房间里。
“莫拘束,坐,来,坐近些。我俩说说闲话。”喜妈妈和蔼可亲的招呼娥黄坐到她旁边的圆杌。
娥黄有些拘谨的依言落座。
“傻孩子,妈妈平时对你们是严厉了些,可还不是为了你们好?”语气可亲动作更是温柔,捋了捋娥黄散落的碎发,发间首饰仅装点一二,“多好的头发啊!油亮亮的,跟我年轻时的一样。”
娥黄腼腆一笑,小心抬起眼忽见喜妈妈盯着她皱眉,娥黄心里咯噔一声,双手抚脸忙问,“我哪里不妥吗?妈妈。”
“嗯。”喜妈妈严肃点评,“你这头上的首饰未免太素净,给客人瞧了不体面,还不定说我们翠楼如何克扣姑娘呢!”
喜妈妈起身往梳妆台走去打开一个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里面的珠宝翠玉多得溢出来,娥黄赶忙低下头不再看。
“你瞧,好看不好看?”
喜妈妈手上拿着一支橙黄色的绒花,三四朵小花缠在一块儿,叶子则用蓝色的丝线覆绕铜丝外,再有三条珍珠串做流苏。
“好看。”娥黄真心实意点头。
“好看还是其次,绒花谐音‘荣华’,添福气,讨好兆头,给你戴上好不好?”喜妈妈盯着绒花突然看向娥黄这样说,娥黄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
喜妈妈不管不顾定住娥黄摇动的头,一把插好,“嗯,果然好看,衬你。”
娥黄摸摸绒花、珍珠流苏,心里也是欢喜。
喜妈妈将她的反应暗收眼底不动声色的拿起桌上果盘里的一个橘子剥起来,“娥黄,‘裂红绡’那位待你如何?”
喜妈妈眼睛盯着手上的动作,专心致志,好似这只是一句不经意间的探问。
娥黄刚刚还开心的笑突然想起什么微嘟起嘴有些不满,喜妈妈暗道称奇心想那位莫不是有什么隐情不成?然而问出的话又冠冕堂皇。
“娥黄,那位是新来的客,你也是知道的,咱们到底是在镇子里,不比外头城里客流大,咱们遇着一个大方的不容易,不能松手放过。问你也是好留下他。”
“我知道的,妈妈。那位……挺好的,就是……”娥黄咬着嘴唇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
“他怎么?他喜欢什么式的?”喜妈妈追问。
“就是……就是……他要好久才……”后面的话娥黄附耳在喜妈妈小声言语。
喜妈妈一听浑浊的眸子立刻焕发新生,又惊又喜还有一丝怀疑,“当真?你莫拿他寻妈妈开心。你若是造谣被他晓得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娥黄直点头,“真的。”
喜妈妈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娥黄,“给,你吃吧,此事切莫再讲给别人听,姐妹间也别当乐子讲出去。记住没?”
娥黄点头说记住了,喜妈妈放她去吃饭。
喜妈妈一个人昏坐原处,动也不动。不过掐在桌子上的手出卖了她内心的激动,脸上有喜悦有愤恨更有几分扭曲,“好啊!好啊!苍天有眼,上天助我……”
门外响起敲门声,屋外的人等了片刻里头才响起询问,“谁啊?”
“是我。事办好了。”
喜妈妈拉开门,小郎君觉得喜妈妈很高兴,这喜悦由内至外。大概是因为他办妥了事吧,“好,带我去看看。我要好好调教调教她们。”
小郎君果不负喜妈妈的交代,而那些来到楼里的妇女也没有让喜妈妈失望。不论是姿色还是身形还是她们曾经的男人的态度。
这大概是一座地窖,挖的不算很深,内里应该不算很大,具体大小又因太黑而不得知。
小郎君举着火把在前头带路,喜妈妈小心翼翼扶着两旁两根粗木下木楼梯,这种楼梯虽不甚安全好在便携,人要下去地窖就把它放下去,人上去后可以拉出来。
小郎君举着火把一一照过妇女们的脸,黑暗中乍有光亮刺痛她们的眼睛,纷纷埋头躲避。
“都抬起头来。我是这的鸨母,你们以后叫我喜妈妈便可。我付了钱,你们的男人拿了钱。”
其中一个女人发出痛哭嘶吼,“不……喜妈妈,求你,求求你,我求你,放我出去吧,我回去后把钱还给你,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了我吧,我把钱还你……小宝还在等我回去……小宝……”哭到最后跪在地上磕头,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稻草到也没受伤。
其他四个见这场景都纷纷跪下求放过,她们也是不知情的,都是被自家男人骗来这的,她们的孩子都病了,她们是来这做工的。
喜妈妈不为所动,不过五个女人在封闭的地窖里哭哭啼啼回声震耳颇不好受,“够了!都闭嘴!但凡进了翠楼的女人要么花银元赎出去,要么……驮在男人的肩上出去,再没有第三条路。哭吧,眼泪流完了就认命了。”
五个女人再次无助大哭,喜妈妈和小郎君上去拉走楼梯,怎么着也有丈把深,单靠徒手想爬上来是不可能,不说墙壁湿滑还会罩一个大实木板子盖上,仅中间一个空洞通气,再压上石头以防万一。没有着力点如何出得来?除非她们身怀绝技缩骨功。
喜妈妈耐心等着小郎君盖好盖子吩咐,“照老规矩。”
“是。”
莫叫她们死在地窖便成,每日一碗汤水不叫她们饿死,三急随她们。每一个!是每一个都这样过来的,你看,那座翠楼,里面的女人都受过这个过程。
她们还不是好好的,鲜艳的衣裙,繁复精美的发饰,脸上的笑,心里的苦可千万藏好了,翠楼——容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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