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被引诱的那个

　　601，阳台角落，蹲着一颗亚麻金脑袋。

　　耳边夹着手机，眉头整个掉落，一张嘴开开合合，却无一丝声音发出。
　　直到胸腔鼓胀至极致，抓着手机的手猛一用力，嶙峋的手骨格外突出，接着爆发出一声怒怨交杂的发泄。

　　“你从来不过问我的意见！我是人，不是摆件！”

　　陈希仁狠狠按下结束通话。

　　轻飘飘一句“我要去国外访学三个月，你先待小文那边”，妈妈就把她扔出去，从始至终没问过她愿不愿意。主见被忽视，人格不被看见，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生病了。

　　蹲太久，脚早麻了，她只能扒着阳台玻璃慢慢起来。
　　她一直都有这习惯，跟人电话吵架就爱蹲着，没别的理由，单纯觉得这姿势攒气，骂人也更好发力。

　　一回头，薛文坐沙发上饶有兴趣盯着她，还捧着杯热水优哉游哉抿水喝。

　　——那神情，仿佛从刚刚听到的争吵里获得了极大的愉悦。

　　等她走近了，那愉悦霎时消散，摆上一副忧心忡忡的关切。

　　“我要回家。”陈希仁没心情解释刚刚和陈晓争吵的结论，用力把敞开的行李箱合上，一提，一拖，只给薛文一个背影。

　　出乎意料，薛文纹丝不动，抿了口水：“好。”

　　拖着行李箱到玄关，陈希仁踢掉拖鞋，顿一下，把鞋摆正，而后推开大门。

　　回头告别，刚刚还坐沙发上气定神闲的人已经站在她身后，在她的注视下，还特意把她摆正的拖鞋踢歪。

　　“跟着我干什么？”陈希仁盯着歪掉的拖鞋，秩序外的状态让她情绪稍缓。

　　“跟你回家。”薛文进了一步，手搭上行李杆。两个人，两只手，各搭一角。

　　“那是我家，你家在这里。”
　　陈希仁也不明白自己在啰嗦什么，除了搭在行李杆上的手，薛文并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

　　她大可以转身就走。很简单，拧身，拉箱，关门，没有一个需要犹豫的动作。

　　薛文盯着她：“可是你不在这里。”

　　搭在行李杆上的两只手，泾渭分明，互不接触，陈希仁却感受到隐隐热气自对面散来，她的手瑟缩一下，再一下，最后蜷缩成拳。
　　“你说话能不能……”

　　行李箱被拉动，一时走神，她便失去了箱子的掌控权。

　　行李箱越过歪掉的拖鞋，停在薛文腿边。薛文没有说话，因发烧而水润迷蒙的眼睛，和随着沉重呼吸颤抖起伏的胸口，却在无声挽留。

　　啪嗒，门关。

　　一双脚踩进乱飞的拖鞋里。
　　“进去吧，不走了。”

　　折腾这么久，药效上来，眼皮沉得厉害，薛文靠进沙发里假寐。头很昏，实在需要好好睡一觉，但……

　　嗙！
　　厨房门被重重关上。

　　薛文眼未睁，便听陈希仁支支吾吾一声：“那个……你家应该没有灭火器吧？”

　　陡然睁眼，厨房内一片赤橙，大火几乎吞掉了整个锅，要不是还有个锅把，看上去跟个火球一样。

　　顾不得头昏脑涨，薛文病中惊坐起，因为太急还咳了几声。

　　等薛文处理好厨房内的“火情”，陈希仁鬼鬼祟祟探进来一颗脑袋，“对不起啊……不然我们点外卖吧？”

　　原本想着照顾照顾病号，结果高估了自己的厨艺，菜才落锅，火焰便拔地而起，差点燎到她头发。
　　在人家家里闯这么大祸，她都做好立正挨打的准备了，薛文却什么都没说，把她推出厨房，将门落锁，干脆利落做好一桌饭菜。

　　薛文：“挺久没做了，不知道手艺还在不在。你尝尝。”

　　刚刚的事就这样被略过，陈希仁凑到薛文面前等骂，她也只是把刚盛的饭搁她手里，含着笑逗一句：“这么饿啊，都追厨房来了。”

　　陈希仁吃饭从未如此卖力过。

　　薛文看得直乐，连头疼都被冲淡，把菜都往她那边推了推，“好捧场啊，应该有很多人愿意给你做饭吃吧？”

　　陈希仁狂扒饭。

　　要说有多好吃，谈不上，她是太惭愧了。然而装得太好，菜像小山一样怎么都吃不完。只能自救。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几年前，还在读书的时候。以前待的地方吃的都是生冷食物，我吃不惯，只能自己做了。”薛文眼神变虚，明显在回忆。

　　陈希仁因此得了喘息，偷偷把菜往外推，再接再厉问道：“是说在立国的那时候吗？沈安姐说你在立国读过书。”

　　听闻这话，薛文微微一顿，抬眼看陈希仁，“背后打听我的过去，原来小希这么关注我啊，我还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陈希仁立马撇清关系：“我没有。”
　　薛文：“没有讨厌我？”
　　陈希仁：“那就是我有。”
　　薛文：“哦~有在关注我。”
　　陈希仁：“……”

　　口头争锋，陈希仁铩羽而归。

　　见她吃瘪，薛文偷笑，不小心刺激到喉咙，闷咳不止。

　　“你都吃的什么药啊，消炎药有吗，我给你买点吧。”陈希仁上外卖平台选药，却听薛文边咳边起身，拉开餐边柜，感冒消炎退烧药都有。
　　“咳咳不用……老师咳……老师过来的时候给我带了。”

　　陈希仁划屏幕选药的手指顿住。老师，陈晓，她妈妈，薛文的恋人。

　　她慢吞吞收回手机：“也是，我妈肯定知道你病了。”哪里用得着她瞎操心。

　　晚上，陈希仁早早进了房间，薛文回房前特意来道晚安。

　　她穿的扣子睡衣，最上面两粒扣子开着，大半个锁骨清晰可见，素来披散的卷发此刻被盘起，整个脖子完完整整露在外面，后脖子那还有一小撮碎发搭在锁骨上。

　　刚洗过澡，薛文没戴眼镜，看不太清，眼神发虚，只能隐约辨认出陈希仁应该是坐床上的。
　　“有什么需要的你叫我。小希，晚安。”随即关门。

　　陈希仁喉咙发紧。

　　薛文盘起的发是湿的，水珠沿着脖颈一路下滑，衣襟本就濡湿了部分，水越滚越下，睡衣越来越湿——这睡衣还是当初自门缝里见过的同款。

　　好死不死，陈希仁不近视，这些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一闭上眼，便是刚刚的薛文和门缝里薛文重合的身影。一样的睡衣，一样解开的衣襟，一样迷蒙的眼神，一样看着她，叫她小希。

　　烦，早知道这样，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家的。

　　睁眼，难眠，不敢眠，怕梦里又见不该见的人。

　　陈希仁打开常玩的手机游戏，纪宁常年在线，她一上线，立刻收到组队邀请。

　　“平常这个点你都不玩的，怎么今天上了？”刚接受邀请，队内语音便出现纪宁的声音。

　　不等她回应，纪宁贱兮兮八卦：“啊~我知道了。啧，陈希仁，你罪过大了。”游戏等候区内，纪宁朝陈希仁的角色扔了一个臭鸡蛋，“和小妈单独相处第一晚就睡不着，你罪过太大了。”

　　陈希仁逃，纪宁就追，陈希仁被逼急了，怕听到虎狼之词，点开好友栏随便拉了个人进队伍。

　　“……希仁？”
　　董晓亨一进来，就见陈希仁的角色满头蛋液。

　　陈希仁为两人互相介绍，特地小窗纪宁告知，董晓亨还不知道陈晓是她妈。

　　进游戏，董晓亨边捡装备边交流：“你们这么晚还不睡啊？”

　　纪宁随口答一句：“希仁情窦初开小鹿乱撞，睡不着。”

　　捡到好武器，陈希仁直接对着纪宁来了一枪，“学姐你别乱说！”跳过自己，她转而问董晓亨：“晓亨姐呢，睡不着？”

　　“唉，对啊。”

　　董晓亨想到就郁闷。

　　有了长泊的资金注入，她们和计算机院合作的课题推进很快，原本都计划好了，王教授去国外访学，陈晓参加两个月后的学术论坛，届时带她一同出席。谁知道那王教授临时有事去不了国外，只能由陈晓代去，王教授参加学术论坛。

　　本想趁此机会在学术界亮个相，谁知却是这么个结果。

　　董晓亨只当对面两人是不谙此事的小妹妹，想着说说也没事，便简要说了来龙去脉。听完，陈希仁才知道，原来妈妈去国外访学也是临危受命。可那也不是不过问她意见的理由。

　　谈及此，董晓亨悲从中来，失误好几次，匆匆下线。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纪宁早困得不行，撑着清明把最后的话说完：“那什么，我看日历，初赛就在你生日前一天吧。我和小岑她们商量了一下，正好，庆功宴和生日会一起办。不行了不行了，困死了，先下了。”

　　下线前不忘补充一句：“少想些有的没的，人家是你小妈，注意关系，保持距离。”

　　……纪宁在说谁？她吗？？

　　陈希仁要理论一番，那边早溜之大吉。一口气卡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倒把她折腾得口干舌燥。

　　出去倒水喝，客餐厅黑漆漆的，房间内的光只照亮一小部分，在微光与漆黑的分界处，就那一点模糊的黑晕里，似乎……有个人影。

　　陈希仁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靠近细看。薛文抱着抱枕，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眉头还蹙着，脸色看上去很难受。

　　她轻拍她的肩：“薛文？薛文？”

　　薛文没反应，滚烫的呼吸在陈希仁手背散开，像她小时候和妈妈去南边旅游烤过的篝火。那时她好奇，偷偷靠近火堆，比她人还要高的篝火舔舐她时，就是这样的感觉，湿润的滚烫，像淋了场火做的雨。

　　她取来体温计，掰开薛文交叉护在胸前的手，太紧了，第一下都没掰开。再次尝试，她边叫薛文名字边掰，松动了一点，却很快反扑。

　　薛文仍闭着眼，但死死拽住了她的手。她怕太用力反抗伤到人，便顺着那股力道，被拉到沙发坐下。薛文抱住她的腰，脸就贴在她腰侧，很像儿童依赖父母的姿势。

　　温热自腰侧蔓延，陈希仁一动不敢动。

　　薛文没有睁眼，没有说话，就只是这样偎靠着，眉头蹙得很紧，偶尔唇瓣开合，偶尔又紧咬牙齿，睡得十分痛苦。

　　不敢去碰，陈希仁索性捏住拳，微微低头，轻声道：“薛文，醒醒，你很烫，我们去医院吧。”

　　薛文只是蹭蹭脸。

　　酥麻感以腰侧为始铺满全身。

　　她不敢再出声。解锁手机搜索怎样快速降温，另一只手还挡住屏幕光不晃到薛文的眼。屏幕里出现几个字，温水擦浴。

　　陈希仁轻托着薛文脑袋，更轻更轻放在沙发上，而后立马用毛巾浸满温水，只是……

　　她回到薛文身边，弯下腰，温热的毛巾已经擦过额头和脸颊。她停在下巴的位置，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可以吗？不行吧。这是妈妈的女朋友，她怎么能……即便不是，这样未经人家允许就贸然……贸然……

　　手一抖，毛巾自己移到脖颈的位置。

　　一滴晶莹的水珠乍然出现在脑海，它慢慢滚动，从发梢跃下，淌经脖颈，翻越锁骨，嗒，掉落进幽深不明的，暗处。

　　手再一抖，毛巾停在锁骨。

　　仿佛身处儿时的篝火旁，火舌舔过她的五脏六腑，那种湿润的滚烫，那场火做的大雨，浇得她大汗淋漓。

　　又一抖，这次毛巾纹丝不动。

　　模糊的黑晕里，一双迷蒙的眼睛看向她。薛文捏住毛巾，两人的手指缠在一起。
　　她哑着嗓音，轻轻柔柔，不似质问，更似蛊惑：“小希，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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