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爱、死亡和哥谭小鸟

作者:圆和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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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irdie in Wonderland(4)


      5_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你的心脏仍在急促、混乱地跳动着,它太过惊恐,你不得不努力按住它。梦、奇怪的梦,过去你也曾不止一次和它们打交道,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一样,醒来也仍然控制不住颤抖。你梦见了戴蒙,对吧?这个你在雨夜见过的奇怪恶魔,它在梦中朝你行礼,还祝你圣诞节快乐,可是……可是圣诞节明明还没到啊……?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只是脑袋很痛。就像是过去,你因为魔法而牙痛——就像是那种痛。你的神经元好像都在跳动、扭曲,于是,有一种强烈的、难以解释的不祥预感……也就突然升腾起来,和那种剧烈的抽痛一起,淹没了你的大脑。
      好像有什么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你的心脏,它是这么对你低语的。
      而不祥的预感也很快成真了。
      事情是这样的:十二月,圣诞节临近。但哥谭警局大概没人能度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了。因为更衣室爆炸案的调查仍在继续,只不过自从肯尼布克尔醒后,在某种意义上,这件案子就从“更衣室爆炸案”变成了“肯尼·布克尔杀人(嫌疑)案”。肯尼醒来了,先是从受害者变成了头号嫌疑人,又从头号嫌疑人变成了精神病人。GCPD的调查屡屡受挫,而另一位受害人还躺在重症病房,调查进展艰难。但少年犯的可能性太过骇人,因此,至少在调查清楚前,所有关于案件消息都应该被封锁在警局内部里。没人想让这些东西太快被公众得知。但是——是的,但是——在哥谭,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就总是会被争抢、玷污、扭曲。因此,很快,针对肯尼·布克尔的调查就变成一个新的问题,而且是大得吓人的问题。
      这个大问题的起因是你们这个国家的“第四权力”。你们哥谭的记者们和媒体们。按照警官们的计划,调查中本该严格封锁消息,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但是,但是——哥谭媒体,是的。他们就像是海水中的鲨鱼,敏锐地嗅到了这件案子的血腥味。一旦哥谭的水面荡起波纹,他们就会立刻一拥而上。当哥谭媒体爆料出谁是GCPD认为的可能的嫌疑人的时候,整个哥谭简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肯尼,全都是因为肯尼·布克尔。不只是因为他的年龄,不只是因为他即是受害者、又可能是加害者,更是因为肯尼的肤色——你们的嫌疑人肯尼·布克尔,十六岁的棒球队投手,他并不是白人。
      而这难道还不足以成为足够的炸弹吗?
      当然够,永远够。肤色、种族,永远都是足够尖锐的议题。是的,肯尼是暂时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几乎已经在定罪边缘。但所有针对他的证据都是间接证据,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词、或是目击证人,可以确认肯尼就是制作了炸弹、并把所有人炸死的那个人。是的,肯尼的调查应该继续下去,可是——这一切却难以推进,彻底陷进了舆论的泥沼中。哥谭警局又从来都是一个白人的世界,除了重案组有芮妮蒙托亚——但有且只有蒙托亚警官。她是重案组这么多年唯一有色人种的女性,如果要指控哥谭警局因为种族歧视而把肯尼列为嫌疑人——你想这样的猜测也是很容易产生的。
      因此,那段时间,有那么多抗议活动、那么多集会和争辩,现在,GCPD要面对的已经不仅仅是破案的压力,更多的反而是政治的压力。如果没法破案,戈登警长就要面对无能的指控;但如果顺着肯尼的线索继续查下去,哥谭报纸就会继续宣扬他——还有哈维布洛克——是种族歧视的白人佬。报纸还说——他“别无选择地只能选择死于其中一种指控,或是两者皆有……”。
      而你,有时候,你真的弄不明白。你快要被你身边发生的这一切弄得混乱起来了。
      因为,在这样的喧闹中,有时候,你会惊讶地发现——任何一方受到的指控都有可能是真的。GCPD到底有没有种族偏见?答案是:当然。毕竟,在这样一个城市里,客观来说,警官们见过太多黑色皮肤的毒贩、小偷、杀人犯。生活在困顿中的人们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成为混乱秩序的一部分。而GCPD中是否有人希望肯尼就是他们要找的凶手?当然,当然有……但这种希望要如何指责呢?毕竟,事实是:混乱而高强度的调查已经持续了太久,GCPD也承受了足够多的压力,在警官们看来,一切早该结束了。如果结果是“某个可能的白人成年男性炸死了十二个人,还炸伤了一个黑人孩子”,那案件就要继续调查下去,而且哥谭的舆论混乱还会继续。但如果是“是这个黑人小子炸死了十二个人”,那就可以结案了。对他们——对大部分白人警官而言,这该是多么安全而皆大欢喜的结束啊。
      而你们的记者们,他们行使第四权力的时候,又是否像是GCPD指责的那样“无视社会责任,只是为了抓人眼球”……?当然,当然。你们哥谭的记者们,都有那种难以消解的狂热目光。只要见过维姬维尔女士一次,就能理解了。维姬女士总是在宴会上,她的绿眼睛幽幽闪光,有时候,她笑眯眯地看着你、问你问题,你会觉得——她的眼睛里其实看不到你。她看着你,只看到了韦恩和故事,看到了豪门秘辛和明日头条。你们哥谭的记者们当然想要头条,或许,他们也会为了正义感、为了公民权利……诸如此类的东西做这一切。但那种狂热——那种在他们眼睛里燃烧的狂热,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而最重要的,案件的真相——在这场混乱中,到底又还有谁在意呢?
      你不明白,你真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会表现得如此奇怪?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的东西争吵?为什么最该关注的、最该调查清楚的真相,却被扔到了一边?你努力思考了很久,你想了很久,最后却还是一无所获。而阿福向你解释这一切的时候,声音和面容也永远都是那么平静,他说,“哦,小姐。人们总是要站在自己的角度来思考的。”
      “我想,如果世上的人们都彼此相爱,”阿福温和地说,“大概世界明天就要毁灭了。”
      最尖锐的嘲讽,从阿尔弗雷德嘴里说出来,就总是温和平静得像陈述。而你……你只是觉得痛。脑袋非常、非常痛。
      可想而知,等你回到学校里的时候,就会发现谣言传得到处都是——关于哥谭雄鹰队的新闻,关于更衣室爆炸案的细节,关于肯尼·布克尔到底是什么人……诸如此类的事情。学校,是一个孩子们的世界。可是当大人们的世界喧闹起来的时候,那回声也会在你们的世界里反复回荡。甚至,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些照片——死亡现场那些残肢碎片的照片,不知为何也传得到处都是。当然,那些照片只是足够血腥、足够可怕,但它们大部分都是假的,只是网络上的谣传。但当下课后,你的同学们凑到一次,为某些照片发出兴奋和好奇的惊呼的时候,你都会觉得你胸膛里那种不祥的预感、作呕的感觉,更加强烈地翻涌起来。真正的照片,你已经看过太多次了,关于哥谭更衣室的谣言你也听得太多。你只是……你只是头痛呀。非常、非常……难以控制。
      你真的也已经厌烦了有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你说些什么“嘿Y/N,你知道……?”之类的话了。为什么他们就不去烦杰森呢?在杰森的冷笑声中,他们就知道止住话头,在你面前却不能?难道你看起来就很乐意听?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你好不好奇这些事?你也厌烦了回答了——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也不想知道!那个中午,甚至连谢莉都这样——天呐。天呐。当谢莉把你拉到一边,张开嘴就说了第一句话的时候,你绝望得简直想尖叫。因为她说,“你知道——等等,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我不知道!”你说。有那么一刻,你真想捂住耳朵,什么也不听。或许那个早晨,你就不该在阿福面前装作一切都好,你就该吃点止痛药的……这样,在学校里,也不会如此痛苦了。看到那些照片,听到那些窃窃私语,你只是觉得越来越头痛。至少那个瞬间,你真的不想再听到任何黑夜里的故事了。你只能虚弱地说,“别再跟我说什么爆炸案了……”
      “别犯傻了。”谢莉一把按住了你,“谁在乎什么爆炸?!”那一刻,她的脸上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焦虑而急切的表情。这表情让你呆了一下,总算意识到了——啊。谢莉好像没有在开玩笑,而且,她也绝不是要和你说什么爆炸案,因为那一刻,谢莉脸上的焦虑无法抑制,几乎快要溢出来。谢莉抿紧了唇,你还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但心口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谢莉看着你的眼睛,她说,“听着,Y/N……莉娜解雇了斯坦森小姐。”
      而你慢了一拍,才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你下意识张开嘴。“什么……?!”
      葛罗瑞亚·斯坦森是你们戏剧社的化妆师,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你和她并不十分熟悉,你们的交集只限于戏剧社——化妆的时候,斯坦森小姐总是动作很轻柔,她的手掌心也总是很温暖。可是,为什么?!莉娜解雇了她……?这个句子如此短促,明明你听得清每个单词,可是组合在一起,就变成让你头晕的、无法理解的句子。为什么?为什么呢?莉娜有什么理由解雇斯坦森小姐,这……这是在说什么呀?
      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是蛰伏在水面下的鱼,只是在那一刻突然跃出水面,狠狠咬了你的心脏一口。而谢莉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她的手还按在你的肩膀上,当你下意识抬起手、抓住了谢莉的衣袖的时候,她抿紧了唇。那一刻,谢莉看上去几乎快要抓狂了,她低声说,“别问我——我以为你知道!她没告诉过你?她什么也没说过?她——我——我以为至少伊莲娜会告诉你!老天,老天……她到底要搞什么?”
      那一刻,你的心脏也急促跳动起来了。某种不祥的预感,简直要在胸膛里凝成实质。可是无论你怎么努力回想,莉娜绝没有透露过自己要解雇谁——不如说,在戏剧社要解雇谁,本来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啊!你们戏剧社里的大人们——化妆师、灯光师、后勤人员……大部分确实是和学校签订的合同,但她们实际上是为戏剧社、为莉娜工作,所以说莉娜一个人的意见就足够解雇她们,也并没有错误。可是、可是——可是莉娜从来没这么做过!莉娜挑选人本来就足够严格,从你一年级认识她开始,戏剧社确实有过人员变动,但大部分都是本人出于工作考虑想要离开,你从没见过莉娜解雇谁。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事先,你和谢莉都毫不知情呢……?
      你们完全不知道。莉娜也完全没有对你们说过这些事,事先更没有任何征兆!这一切,一切都太突然,让你的整个脑袋又开始剧烈地痛了。为什么?为什么?某些事情,似乎正在失控……但你和谢莉却只能面面相觑、发现彼此都一无所知。在你混乱的大脑里,你下意识想到了一个问题:谢莉和莉娜明明是同一个班级,那么,谢莉一定问过了莉娜这些事了,对吧?可是,答案居然是不。
      因为,因为……谢莉咬着自己的手指,她几乎是有点气急败坏地回答了你这个问题,“要我提醒你,我们亲爱的导演最近就是个火药桶吗?我问她……?而且,我一开始以为这是……这是什么谣言。但是所有人都来问我……都来告诉我,我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我以为至少你知道,我以为她至少会告诉你……老天,老天……她到底怎么了?!谁又惹她了?她非得每次都这样?那之前的冬天为什么没见到她把我们所有人都解雇了呢……?!”
      心脏,在胸膛里激烈跳动。那一刻,难以遏制地,你咽了咽口水。可是就连这个动作……也非常困难。谢莉的某句焦躁的话语,像是石头一样砸到了你的心脏里。谁惹到了莉娜?谁让她这么生气?如果说真的有人惹恼了莉娜,那么,那个人也只会是你了,不是吗?莉娜……她那天冰凉的深紫色眼睛,在你记忆里一闪而过。她看上去是那么烦躁、难以控制。是因为你吗?仅仅是因为,你让她生气了?
      不知道的事情,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件。但这一件——有关莉娜的事情,却让你整个下午的课程都头疼欲裂。一整个下午,你都心神不宁,你想你的脸色大概终于难看起来了——因为现在,没人敢再围在你的桌子边,要和你分享什么血淋淋的混乱照片了。看看你的生活吧,这一切怎么会这样?你的生活,居然可以比照片更混乱、更让人不知所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下午的课程结束时,你几乎有种解脱的错觉。在未知中等待,几乎是一种折磨。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戏剧社的,在外面的大雪中,你几乎是在跑,而且你完全没有在意是不是会被绊倒。你只是需要快点、快点去戏剧社,你必须问清楚莉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非常、非常需要知道!
      “——莉娜!”
      你想,你似乎是冲进了莉娜的导演办公室吧,甚至没敲门。一路上你根本没有理任何人,就算是体育课的短跑,你都没有如此努力过。当你气喘吁吁、猛地推开门的时候,莉娜果然在那里。铂金色的长发、在黑暗中呈现出深紫颜色的眼瞳,头上熟悉的钻石发箍闪烁光彩,窗帘拉开,雪光谣言。莉娜看到你跑进来,几乎控制不住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她的眼瞳睁大的时候,似乎才变回了那种浅紫色。但那熟悉的惊讶转瞬即逝,她控制不住地皱起了眉,莉娜说,“老天,韦恩?”
      “莉娜!”你说,火焰在你喉咙里燃烧,但你不能停下来喘息。你说,“拜托——你得告诉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你为什么——”
      “韦恩!”而莉娜恼怒地抬高声音,打断了你。一旦她站起来,你就不可避免地要停下来、听她说话,而莉娜撑着桌子,几乎在不可置信地冷笑。她说,“你看不到我在忙吗?”
      你难以遏制地喘息着,想要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直到这时,你才意识到……啊,是的。在莉娜的办公室里,确实还有别人。
      那是一个陌生的……啊,不。并不陌生,那是你们新来的信息管理老师——上次,保罗来找你们的麻烦的时候,就带着他。你不记得名字,只是,他的姓氏似乎是泰奇……对吗?总之,身形矮小、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的泰奇老师不安地在椅子里动了动。而在他手心里,是一张也有点眼熟的盖着章、牵着字的纸。而你呆了呆,这是因为……从前,在戏剧社里,你很少见到文学课老师之外的老师,而且,莉娜的导演办公室,她也根本从不让老师涉足。甚至在这个冬天之前,你们的导演其实都很少使用这间办公室,这里一直只是杂物间而已。
      但那个下午,看到泰奇先生坐在那里的时候,那种奇怪的、荒谬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你晃了晃神。就像是莉娜当时责备你时一样的荒谬,就像你听到谢莉说莉娜解雇了某个人那样的荒谬——这些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戏剧社、发生在白天的世界里呢?一切混乱、悲伤、你招架不了的事情,应该只发生在晚上……不是吗?你觉得困惑、茫然,但莉娜看着你。那双深紫色的、冰凉的眼睛,就像是冷水突然浇下。你下意识攥紧了手指。
      你张了张嘴,感觉到自己的声带都是滞涩的。
      “……对不起。”你憋出这一句话,同时,你控制不住咬住了下唇。这一切,是多么奇怪啊。你得非常努力,才能把快涌到嘴边的问题咽下去。可你难以在意坐在一边的老师,你只是控制不住地看向莉娜,你捏着自己的手指,听到自己说,“我——我一会再来。”
      莉娜没有回答你。那一刻,她只是扶着桌子,深紫色的眼瞳轻轻一闪,只是脸色仍然算不上好看。或许,是因为那个钻石发箍太紧、太紧了,让她觉得头痛。又或者让她头痛的是你才对。你都不知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门的——有那么一瞬间,你的冲动几乎难以遏制,你想不管不顾、不管有谁在场,你都想直截了当地问出问题。但是、但是……在陌生人的面前,你不能就那样,不能表现得像是在质问莉娜,对吧。而当办公室的门关上后,你才总算能意识到戏剧社里其他的一切——原本竖着耳朵偷听的同学们转过头去,不看你的眼睛。只有谢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的谢莉走到了你身边,她抓住了你的手腕。这是无声的询问,还是稳定的支持?你难以分辨……
      你只是咬住下唇。心脏,在胸膛里乱跳。这一次,无需更多言语。你猜,大概莉娜解雇斯坦森小姐的事情,已经每个人都知道了。如果不是因为过去这段时间戏剧社里的高压,你想你的同学们一定早就涌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你问题了。但你……那一刻,你真不希望任何人问你任何问题。你只是控制不住地攥住了谢莉的手。你下意识抬起头去,去看谢莉的脸,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在安慰谢莉,还是在祈求她安慰你——你努力眨眨眼睛,“……我们只是不知道,对吧?这没什么的……只是,只是莉娜暂时没有告诉我们而已。”
      但她一定有合情合理的理由,足够支撑这一行为的理由——而不是无缘无故的解雇,对吧……?
      而谢莉看着你,她紧紧地攥着你的手,却没有说话。
      但你必须要这样思考,不然,那种巨大的荒谬感就要吞没你。过去,不总是这样吗?莉娜大部分时候都是你们中最理智、最冷静的一个,她有情绪表达,但在重要的时刻,她总是很少情绪化。莉娜做一切都有她的理由,戏剧社不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吗?你不明白斯坦森小姐为什么被解雇……你……你想不出理由。但是莉娜总是有理由的,她一定得有。这绝不能是……绝不能只是她恼怒之下的发泄……不,不会的。莉娜才不会……才不会那样。
      于是你只能等待,但等待中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仍没有消失。当信息管理老师不安地离开后,你们才总算能继续被打断的对话。但在导演办公室里,不等你想出问题,莉娜已经烦躁地先开口了。她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似乎非常烦躁、非常头痛。她说,“为什么你总在给我惹麻烦?”
      你没有预料到最开始会是这样一句话,你难以遏制地呆了一下。
      而在这怔楞的一秒里,莉娜抬起眼睛。深紫色的眼睛,几乎有点陌生了。那冰冷的话语,似乎也在你心中猛地砸下一颗石头,打乱了你所有的心理建设。在刹那的茫然和不可置信之外,有某种怒火一样的东西也猛地烧了起来。你捏紧了拳头,“莉娜……?!”
      “我——”你咬住了下唇,第一反应,你试图忍耐,你说,“如果你说的是我没有敲门就闯进来,那么,我——我道歉。但是,这是有原因的!”
      心脏里那种类似愤怒的东西,似乎突然就冒了出来。你完全无法压制它,你只能咬住下唇,控制不住往前一步,你说,“莉娜,你总得告诉我们这些事啊。你为什么突然——你解雇了斯坦森小姐。到底为什么?你总得……总得告诉我们你的理由啊。”
      其实,在你的心里,你还有更多的话语想要对她说。你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你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莉娜那段时间的脾气如此糟糕?只是因为冬天吗?为什么她之前要对你说那样的话了?只是因为她生你的气,还是察觉到了某些事情……?为什么要不再和你和谢莉坐在一起,而是呆在办公室里?为什么,为什么?但你完全没来得及再开口,因为莉娜已经抬起了头,她打断了你,以一种相当冰冷尖锐的音调。她说,“够了,韦恩!你想听到什么?解释?我想我不必做什么事都向你们解释吧!”
      那一刻,你完全、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答案。你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呆了一下,“What……?”你,你原本设想的莉娜的反应,是什么呢?至少,你觉得她至少会告诉你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烦躁、生气,但她仍然是莉娜,是你的朋友呀。可是,那一刻,莉娜的态度已经再次坏了下去。她的紫眼睛呈现出一种很深、很深的颜色,焦躁的情绪浮沉其中。铂金色长发垂在肩头,钻石的发箍纹丝不动。莉娜只是看着你,她很缓慢、很轻蔑地笑了一下。是的,轻蔑——这是你第一次在你朋友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拜托,韦恩。”莉娜看着你,她的手撑在桌子上,那张面容如此接近、却似乎又非常遥远,她说,“你以为任何人都和你一样,什么事也不想吗?你觉得我每天到底有多少事要忙?你没搞明白,对吧。你没搞明白现在是谁在这里负责这一切。我才是戏剧社的导演,我解雇谁,和你并没有关系。你只需要服从我的命令——你们过去不都是这么做的吗?你有什么可不满的呢?你不是一直都是我的女主演吗——如果,如果你真的非要把时间浪费在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上,为什么就不能在意你的表演呢?你不知道你带来了多少麻烦吗?”
      多么长、多么尖锐的一段话啊。
      有那么一瞬间,你站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莉娜。这是你第一次,第一次听到莉娜对你说出这样的……这样的话,以至于听完后,你完全无法思考这句话里的哪怕任何一个单词。你只是站在那里,你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困惑、急促、混乱,某种难以遏制的、委屈而伤心的心情,突然涌了上来,吞没了你的眼睛。
      “莉娜!”你难以遏制地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但下一句话,又低下去。听上去那么软弱、颤抖。难以控制,你攥紧拳头、咬住下唇,你说,“你、你在生气吗?你因为前几天的事情生我的气,对不对?但是,但是……对不起,莉娜。但我们不能把两件事混在一起!现在,至少现在你要听我说呀。我只是需要和你谈谈,我们……需要谈谈这些事。”
      伊莲娜·达文波特,你朋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正在看着你。那双深紫色的眼瞳,似乎在某一刻轻轻闪过一点浅浅的光。或许,只是窗外雪光带来的错觉吧?莉娜的脸颊似乎轻轻抽动了一下——非常轻、非常细微,但你当时,只是努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不想……你不想总是失控。而莉娜侧过头去,她不再看你了。她的肢体接触非常紧绷,就像是死死压抑着什么……克制着什么一样。
      “我很累了,韦恩。”莉娜简直是嘶嘶地说,“我没空处理你的问题。”
      “莉娜……!”
      “出去!”莉娜几乎是攥紧了拳头,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一刻,你感受到什么了呢?是不可置信吗?还是那种难以遏制的……愤怒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了呢?你张开嘴,想再说什么——你想要说话!你必须说话!可是,可是莉娜冰凉的紫色眼睛就那样看着你,多么尖锐、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你的自尊心也尖锐地刺痛起来。它不再允许你说出任何一个多余的字,不能再说。于是,你咬住了下唇,愤怒,难以遏制地灼烧了一下……几乎疼痛了。
      “好吧。”你攥紧了拳头,好吧!你说,“好吧。那你就继续生气好啦!”
      当你离开办公室,门重重地在你身后合上。你的整个脑袋还是在嗡嗡叫。有那么一瞬间,巨大的荒谬感像是海啸一样朝你涌来,而你只听到大脑在冲你尖叫。可是一旦离开办公室,坐在化妆间里,更多的谣言——反而迫不及待朝你涌来。你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你能感觉得有人悄悄看着你,有人似乎被你的脸色吓了一跳,迟疑着不知道要不要靠近你,但谢莉干脆利落、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屏幕。足够暴躁、足够尖锐。于是,你的同学们终于转过头去,不再明目张胆地偷看你的脸。但那些谣言,那些传闻,还是不停地涌上来——你当然知道,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谈论葛罗瑞亚·斯坦森,他们在谈论戏剧社发生的一切,带着或兴奋或八卦的语气。他们在说斯坦森小姐被辞退是因为她偷了东西,因为她做不好本职工作,因为她惹怒了莉娜——其实这都只是猜测。但既然斯坦森小姐自己不可能再听到这些话了,所有人的猜测就变得肆无忌惮、无所畏惧起来。但事实如何?斯坦森小姐真的如此吗?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反正莉娜不会再需要她回来了。而所有的谣言中,只有有一件事正确的:那就是当莉娜解雇她的时候,斯坦森小姐哭了。成年人也会掉眼泪……是呢,大人们也会哭的,在非常悲伤、绝望的时候。离开前,斯坦森小姐似乎和莉娜祈求了很久,不愿意失去这份工作,但莉娜什么也没说。于是她就只能哭。说到这里,有人说,“哦……那太可怜了。”
      又是这些话,又是这样的话啊。
      似乎,在莉娜的办公室里,那被点燃的怒气,这一刻在你的心里仍然在继续燃烧。愤怒,对你而言,是一种糟糕的情绪——你知道的。但是,你没法控制呀。有那么一刻,你真想猛地站起来,把所有这些在你身边说这些事的人都吓跑。在晚上,你就总是听到争吵、谣言、喧闹,为什么在白天——在人类的世界里,也得继续呢?你就是不想……不想听,你就是讨厌听到这些事情。为什么这些声音,就总是不能停下呢?
      其实,你甚至都不熟悉葛洛瑞亚·斯坦森呢,你都没有她的私人联系方式,虽然你和她已经认识很久了。她在你四年级的时候来到戏剧社,你们的交集只限于戏剧社内,她总是给你化妆,给你整理裙摆,忙碌得像是只在花丛里打理花瓣的金色蜜蜂。有时候,你会看到她站在一边,仔细地打理你们挂起来的那些昂贵的演出服,动作很轻柔。你觉得,斯坦森小姐喜欢那些裙子,也喜欢你们的戏剧社。你尊重她,就像尊重老师……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谈论谣言,谈论她离开的时候狼狈哭泣的样子。他们在斯坦森小姐看不到的地方以她的痛苦为娱乐——可是这有什么好谈论的?难道他们不会哭吗,难道他们自己不会掉眼泪吗?别人的眼泪有什么好看的,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你不喜欢,不喜欢他们谈论斯坦森小姐的态度……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就连那种突如其来的愤怒,也只是在你心中倏忽一闪,然后就被空茫淹没了。一想起莉娜,就觉得失去了力气,失去了愤怒。你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只想捂住脸颊,深深呼吸。而谢莉就坐在你身边,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只是看着又被打开的电脑,没有看你——可是她明明很久很久都没有碰一下键盘啊。谢莉说,“她把你打发了。对吧。她什么也没告诉你。”
      然后她沉默了好一会。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谢莉盯着电脑,她说,“马上就是圣诞节了。而我们现在在演什么……?圣诞颂歌?”
      “求你了,谢莉。”你虚弱地回答,“别说了。”
      你不想听,真的。为什么你就非得听这种话呢?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啊。狄更斯在他的《圣诞颂歌》里为吝啬的男主人公安排了三个幽灵——过去、现在、未来的幽灵——去融化男主角冰封的心。可是你们能给莉娜什么?你们也要去融化她的心吗?想到这里,你才想起:啊。可是,你甚至……甚至都不知道莉娜在为什么生气呢。在某种意义上,你比幽灵更无力。你只知道……莉娜的怒气至少指向了你。意识到这件事,心脏就又在沉闷地抽痛,带来某种难以咽下的、快要哭泣的错觉。你只能紧紧地、紧紧地咬住下唇,咽下去那些奇怪的、委屈的感觉。
      谢莉抿紧了唇,然后,她转过头来看你。她伸出手来,你能感觉到那双作家的、编剧的、有一点茧子的温暖的手,紧紧攥住了你的。谢莉说,“得了吧,傻瓜。这和你才没关系。你以为你能改变她的想法吗?”
      “伊莲娜达文波特就是这样。”谢莉说。在她的眼睛后,有某种危险的光芒一闪而过。她攥紧了你的手,低声说,“她就是……永远都这样……永远都不会改变。”
      是这样吗?
      那么,为什么,你心中那种格外沮丧、想要哭泣的心情,却一直一直没有消散呢……?
      现在,事情开始有点变化了,对吧。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你总是觉得你的白天和黑夜是泾渭分明的,但现在,时间的区分在你看来也变得混乱了。你的夜晚,总是让人困扰,总是发生一些让人难以入眠的事情。但现实呢?光明中,这个人类的世界,现在在你看来,突然发生了变化,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它扭曲、变化,变得和夜晚一样沉重。你曾经喜欢学校,你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喜欢戏剧社、喜欢参加表演——可是,可是,没有人告诉过你呀。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心爱的一切扭曲成陌生的样子,要怎么样才能不去伤心、不去恐惧呢……
      最终,你所感受到的,只剩下心里那种闷闷的、想要哭泣的感觉。因梦而起的不详预感,终究还是在现实里落地发芽了。但哪怕在学校里的生活已经成了另一种混乱,那种不祥的预感,仍然没有消失。它只是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没法忽略……
      而黑夜中的故事还在继续。你并没有告诉你的家人,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因为,如今你的烦恼……和莉娜有关,而莉娜或许察觉到了你的秘密……她会察觉吗?你不知道。你不确定……也不能确定。因此你没法告诉你的家人们,这只会让他们徒增烦恼。或许,杰森稍微意识到了你的异常态度,在夜巡中,罗宾的眼睛总是莫名其妙落下来、在你的翅膀上打转。好吧,至少……至少他不知道你和莉娜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那些他知道的事情,他说过他从不告密……对吧?
      现在,对你而言,你总算稍微意识到了一点秘密分身和夜间行动的好处了。夜晚居然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你的避风港——至少,在夜晚时分,当你变成小鸟、在天上飞翔的时候,你就不用再思考别的事情了。不用想莉娜和谢莉,想斯坦森小姐和戏剧社,想麦克白夫人和比赛……什么都不要想了。你只是小鸟,人类小女孩的烦恼,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要展开翅膀,在大雪中飞翔……就这样就够了。
      那时候,哥谭的夜晚,更衣室爆炸案的调查已经进入了停滞阶段,在过去,GCPD为了调查曾想尽办法:他们开设过市民热线,任何可能知道线索的人都可以打电话,但这本来就是大海捞针的绝望举动。而随着舆论的喧闹,这些电话越来越多变成尖锐的指责、莫名其妙的质问。所有那些电话中,大部分信息都是混乱无序的,对案情没多少帮助,有些电话显然是孩子的声音:他们说着自己猜测的可能的杀人对象,声音里充满幻想,他们说或许是学校的老师杀了这些人;或许是校长,他要炸死所有人;还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她颤抖着说是她的母亲害死了所有人——你们并没有得到什么特殊收获。你们绕开肯尼调查了那么久,最终却还是只能回到他身上——虽然GCPD无法再针对肯尼继续调查,但你们仍然可以。而且你们必须这么做,因为在这一切纷繁复杂、难以确地的线索中,唯有肯尼布克尔,唯有他是确定的。
      深夜,大雪纷飞,夜巡的间隙里,你们曾去医院拜访他。肯尼被束缚在拘束衣里,麻木的眼睛看着你们,雪光微微照亮了他的脸颊。他被照顾得不错,但仅限于身体,精神方面……就算他妈妈每天都在他身边,和他说话,肯尼的灵魂也从未回应过。你展开翅膀、飞到了他的脑袋上,之前为了治疗和检查,护士们曾经剃掉了这家伙的头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头发又长出来了。只是,无论是头发还是皮肤,肯尼都散发出一种浓重的消毒水和药品的气味。你站在那里,有点控制不住地啄了啄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卷卷的、短短的,意识到他的头发是卷曲的,这件事让你莫名其妙有点难过。
      按照医生的说法,肯尼的灵魂、他的意识,还在身体里某个地方徘徊,只是找不到正确的道路。过去这段时间的调查,你几乎非常了解肯尼——就想了解班级里一个同学了。你知道他在球场上打得不错,但总是会有点小失误;你知道他在网络上为了自己喜欢的游戏角色和其他人争吵;你知道他最喜欢的唱片、最喜欢的明星;你甚至知道他到青春期了,所以总是和妈妈吵架,你还知道他小时候长什么样呢。你莫名其妙记住了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这些细节组成了过去的肯尼·布克尔,但这些事情……对调查毫无帮助。你只是很难相信……你很难相信他会是杀人凶手。他的过去从未有过任何征兆啊。
      黑暗中,蝙蝠侠眯起眼睛。他似乎叫了一声肯尼·布克尔的名字,但理所应当,只有窗外的雪花落下来。除此以外,没有回应。
      回去的路上,蝙蝠车碾过沉重的雪。离开肯尼的病房后,你们还去看望了一下马克·拉宾——这男孩如果继续睡下去,或许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会变成植物人。剩下的夜巡部分,因此变得沉重,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在蝙蝠车上,罗宾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抱着双臂,杰森的声音在黑暗中说,“是他干的,这一切才说得通。”
      那时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垂下,却闪烁着危险的、尖锐的光芒,这光芒居然无法被面具遮挡。
      而蝙蝠侠只是瞥了他一眼,他没有回答。
      “得了吧,”罗宾说,“你没有一次这么想过吗?”那时,你们已经回到蝙蝠洞,布鲁斯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冷硬如石头的脸。他手里抓着一管血样,是你们刚刚在病房里,从肯尼布克尔、还有马克拉宾身上取得的,当布鲁斯站在仪器前,把血样倒入离心管里的时候,罗宾抱着双臂、有点烦躁地坐在那里,他张开手,“事实就是如此!事实是他们的更衣室只有两把钥匙,一把在教练手里,一把在马克拉宾手里。除了哥谭雄鹰队和清洁工,没人能进出他们的更衣室。事实是这枚炸弹非常巧地——在他们每个人都在场的时候爆炸了,除了内鬼,我想不出时机能如此巧妙的理由。事实是肯尼布克尔能做出□□,他说过‘那枚炸弹就要爆炸了’,他说‘它要来了’,他甚至还被这一切吓疯了!哦,好得很,如果他与此无关,难道他害怕的是外星人要来了吗?”
      “你不会以为青少年就没能力犯下这种事吧,老大?”罗宾抬起眼睛,那一刻他脸上的戾气几乎无法掩藏。杰森冷笑了一声,“看看古恩太太的乖宝宝们,看看我。看看我们,如何?我们能做的事超出你的想象。”
      而布鲁斯只是合上了离心机的盖子。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相信他有能力做出这种事。”蝙蝠侠的目光落下来,仍然冰冷而平静,他说,“罗宾,但你无法解释为什么。”
      调查这样一个案子,线索如此复杂,而关键性的定罪证据却缺乏,总是让人心力交瘁。调查中,你们肯定不止一次思考肯尼是凶手的可能性,但是,逻辑链条并不完整,缺了最关键的一环。是的,肯尼可以做下这一切,但这些疯狂在他过去的人生里几乎毫无征兆啊。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美国从不缺少连环杀人凶手,哥谭也从不缺少超级反派。所以你们有无数次观察这些人的机会,看看他们的行事作风吧。肯尼可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一个谋划炸死要炸死十二个孩子的孩子会被自己犯下的惨案逼疯吗?他会发出如此惊恐的尖叫吗?好问题……始终都是个你们无法回答的好问题……
      在哥谭,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蝙蝠侠不会停下怀疑。现在,有无数的线索都指向肯尼布克尔,或许答案就是如此……是他做的,而他疯了只是因为他被自己做出的一切吓到了。就算不是肯尼做的,调查到了现在,你们谁都可以肯定地说出一句话:那就是肯尼布克尔一定与案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肯尼的恐惧之中,一定存在着扭曲的黑影。而直视黑影是不会让人多么愉快的。
      离心机发出某种噪音,蝙蝠电脑闪烁着过于刺眼的光。那个夜晚,你猜,布鲁斯一定有了某些猜想。从某种意义上,杰森的猜想似乎已经来到了你们所有的线索可以触碰到的边缘。如果不是肯尼,那么可能是谁?如果不是肯尼,他又为什么如此表现?而在哥谭的黑暗中,确实存在着某些人,你们都非常熟悉的反派们——他们中有些人能改变另一些人的行为和认知。艾薇不就是吗?她能用吻控制别人,让他们做出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而艾薇的那种毒素,效果非常强烈,因此在受害人的血液里不会轻易被分解,两到三个月后仍然能检测出相关成分。在调查的最开始,肯尼和马克就已经在医院了,医院给他们验过血——布鲁斯那时也验过,但那时检查结果并没有任何异样。而且,冬天到了,艾薇就在哥谭市消失无踪了——就像过去无数个冬天那样,她去冬眠了,就像是植物那样。冬天发生的案件,一般都和毒藤女毫无关联。但如今,布鲁斯要再次检验,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个案件中、那种和毒藤女隐约相似的风格。
      有时候,连你也能隐约察觉到罗宾的焦躁和戾气。因为,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们却似乎还在和凶手玩捉迷藏游戏,你们始终没有见到他的真容。他是谁呢?肯尼布克尔、还是其他人?啊,啊……如果,如果你们不能抓到他,那么,犯下了这一切的那个人,他(她?)一定会再次犯案。难道有纵火犯会自己停下吗?炸弹客会停下制作炸弹吗?下一次会是什么?新的火海、新的死亡、新的眼泪?难道非要他伤害的人足够多你们才能抓到他?难道非要他再次做出糟糕的事你们才能把他送进监狱?这些杀人的演出……一旦开始,就会永生永世继续下去,直到被制止——无论是被法律,还是被更可怕的暴力阻止。多该死啊。他们自己就是不能停下,对吧。
      而你站在那里,轻轻抖了抖羽毛。你当然还在那里,听着布鲁斯和杰森的对话,可是,你却很难把每个单词都听清,你只是低下头,在键盘上蹦跳了一下,莫名其妙——是的,你走神了。哪怕只是作为一只小鸟,哪怕只是聆听着家人们的声音,你仍然……仍然能意识到心脏像是海绵一样膨胀起来,低落的情绪无法克制,弥散开来。你并不是在为了案件悲伤、难受,因为,你只是小鸟。你的心脏太小了,当你思考的时候,你就只能想起很少的事情。你只能想起人类的时候的悲伤。看啊,看——
      夜晚,又要过去了。和你信任的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又要过去了。又是一天,你们无所收获。又是一天,凶手仍然藏在暗处,黑暗仍包围着你们,而你们一无所知。只有疲惫、虚弱和混乱。而雪花还在安静地坠落,覆盖一切。马上,就又要天亮了。
      然后,你就又要回到学校去了。
      6_
      过去,你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居然会如此抵触上学。在很久以前,最开始那段时间,你在学校里还没有交到朋友的时候,那时候学校对你而言是一个无聊的、沉闷的地方,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很开心,但仍然可以忍受。然后,你交到了朋友,有了她们,你就开始喜欢学校了。当然,不是喜欢作业和课程,你只是喜欢和朋友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呀。可是,现在,事情在发生变化,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在扭曲。朋友们的面容居然也变得陌生起来——是因为你吗?是因为你的心脏太过敏感,还是什么奇怪的变化真的在产生了?一切都太奇怪了。难道,这也是青春期必须忍受的事情吗……?
      白天,在学校里,自从那次争吵……那真的能被称之为争吵吗?你不知道,但自那天后,所有事情都变得奇怪起来。你们很快发现,莉娜解雇斯坦森小姐并非心血来潮,因为接下来,这些解雇还在继续——斯坦森小姐只是个开始。突然之间,莉娜似乎就厌烦了所有的大人们,她要把熟悉的所有人都从戏剧社赶走。于是,整个戏剧社的气氛都变了——不再有人讨论原因了,讨论莉娜的做法了。因为你们知道这没有意义。
      现在,Queen L在成为一种事实,莉娜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她希望如何,就必须如此。无数次,无数次,你都很想告诉自己,莉娜有理由,她当然是有理由的——但是,如果她不告诉你们,不和你们沟通任何事,那么她的理由又到底算什么?或许,或许莉娜现在就只是想要这么做吧。有时候,当你看到莉娜的面容时,你觉得如鲠在喉、难么难受,你甚至会觉得……有时候她看上去是喜欢那么做的——夸耀自己的力量,而其他人还无法拒绝。她难道觉得这很有意思吗?莉娜的眼瞳,已经变成了一种很陌生的、很深很深的紫色,那几乎让人无法直视了。
      现实,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真的把你弄糊涂了,你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于是,也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和莉娜沟通,你想要和她谈谈——你想要这些奇怪的行为停下来,但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呀。现在,莉娜变得那么忙碌,按照她的说法,她要对这里的一切负责——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却是在解雇所有大人。于是,在解雇了那么多人之后,整个戏剧社都变得混乱起来,而莉娜似乎还没有重新招募其他人的打算。她在忙碌些什么呢?或许,就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翻阅一份份文书吧,就连谢莉要和她谈论剧本的事情,也只能走到那间办公室前、敲响门才能进入。
      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而且似乎只有你觉得不知所措,现在,无论什么时候,莉娜的办公室里总是有人,而大部分人在她面前,都如此顺从甜蜜、只是点头、露出笑容。现在,戏剧社仍然在继续运转,但这怎么可能不混乱呢?你们失去了化妆师、灯光师和服装保管人员,是的,还不到表演的时候,如果只是日常排练,这混乱还并不显得明显。现在,戏剧社在彻底变成你们这群青少年的世界,你们只是找不到东西、难以确定灯光、也得自己想办法化妆而已。但排练的节奏已经被打乱,而且莉娜已经很长时间不参与你们的排练。等到时候、要表演的时候,你们又该怎么办?莉娜曾经如此在意GAWA,但她现在又到底在做什么呢……?
      在莉娜的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未曾察觉的变化呢?
      现在,你能感觉到,在戏剧社表面的平静下,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混乱在酝酿,风暴在酝酿,在你的内心中,有一些危险的情绪也在酝酿、鼓动。你曾经非常确定你在戏剧社的位置,你知道你和莉娜是朋友呀。现在呢?现在你不确定了。因为,如果你们是朋友的话,你们就应该沟通啊!如果莉娜什么都不对你们说,只对你下命令、只斥责你,这算什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你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终,你仍然保持了沉默。因为,你不是傻瓜,你能意识到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莉娜选中你成为她的女主演,过去无数次,她都支持着你。而戏剧社内部暗流涌动,你不能……不能轻易在所有人面前表达你的不满,不然,这种情绪就会被点燃。到时候会怎么样?你不知道。而且,你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沉默多久。你心中那种闷闷的刺痛的情绪,到底能被咽下去多少次?或许总有一天,你会忍不住的。你会忍不住大喊大叫,和莉娜争吵,这一天迟早会来。过去那些冬天,也如此难熬吗?莉娜也如此难以相处吗?你不知道,你只能努力咬住下唇。
      你曾经喜欢说话,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间,但是,戏剧社在逐渐变成一个泥沼,而你在努力忍住言语。你只是没有想到,最先无法忍受这一切的居然是谢莉。于是,这一切还是爆发了:十二月中旬的一个下着雪的下午,谢莉和莉娜大吵了一架。
      后来想起来,她们到底为什么吵架,你也没有记住原因,因为你自己的心情已经够混乱了。那段时间,戏剧社的气氛越发压抑,莉娜突然就开始对设置好的剧本变得很不满意了,她让谢莉反复地改动剧本——但你实在看不出那些改动的意义。甚至,改动剧本就算了,对谢莉写的那个《美狄亚》的剧本,莉娜似乎也有话要说。因此,每次从办公室里出来,谢莉都怒气冲冲,咬紧牙关不说话。这已经够让人恼火了,对吧。
      或许,谢莉就只是忍受了太久,而她确实不擅长忍耐。因此那个下午,她只是把剧本扔到桌子上,声音清晰尖锐、毫不掩饰暴躁,她冷笑着说,“我不改。”或许争吵就是这么开始了。
      而你……你只是坐在那,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你都不知道她们到底在吵什么。耳朵里充满噪音,原本平静的音调也在扭曲,变得越来越尖锐。窗外的风雪还在呼啸,而室内的温度几乎快把雪都点燃了。某一瞬间,你听到谢莉厉声说,“那么你又要做什么呢,伊莲娜达文波特?!哦,我们尊贵的女皇大人,你指望我跪下来亲吻你的手背吗?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几个仆人?你做这一切,从未咨询过我们任何人的意见!你在演什么,圣诞颂歌还是卡利古拉?”
      “夏洛蒂摩尔。而莉娜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她短促地冷笑一声,环抱双臂、深紫色的眼睛里有什么扭曲了一下,她的声音冰冷得像利剑,“你早就想说这一切了,不是吗?”
      谢莉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她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我难道说错了吗,伊莲娜达文波特?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你每个冬天都这样,不厌烦吗?我们是你的什么,仆人?下属?还是跟班?全世界只有你的心情重要,而我们只需要对你磕头跪拜?得了吧,达文波特!如果你什么都不和我们说,那么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当你的编剧?哦,如果你不喜欢我的改动,不喜欢我的剧本,那你就自己改去吧!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当你的出气筒。你也别想把你一个人的情绪发泄到我们身上!”
      “你就尽情毁掉这一切吧。”谢莉说,“如果你认为戏剧社是你一个人的游戏——那你就这么做吧。因为我不玩了!GO FUCK YOURSELF!”
      然后谢莉毫无留恋,背起了包,转身离开,留下脸色非常糟糕的莉娜,和戏剧社里死寂而扭曲的空气。沸腾燃烧的雪突然凝滞了,可是这不是愤怒的结束,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头。你坐在那里,离莉娜那么近,近得你能听到她攥紧拳头的声音。她的声音,非常、非常低,“戏剧社是我一个人的游戏……”然后莫名其妙,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你,那一刻,不知道是否是窗外的雪光太过明亮,莉娜的一只眼睛像是淹没在黑暗里,是很深的紫色,另一只却闪烁着锐利的光。她看着你,尖锐地说,“那么你呢。韦恩?你也和她抱有一样的想法吗?”
      你抬起眼睛,看着她。
      啊。你想。
      最可笑的是,当争吵结束的时候,你的第一反应,只是一种平静。至少,终于安静了。终于,她们的争吵结束了,没有声音了。可是下一秒,心脏就莫名其妙紧缩了一下,带来某种弥漫开来的抽痛。你只是觉得很难受,难以形容……比牙痛更难受……难受多了。牙痛,是魔法的后遗症。那么现在的心痛,是友谊的后遗症吗?
      “……”你张了张嘴,想叫莉娜。可是,你却没有发出声音,那一刻,你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你只是无法控制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在你脑海里很久了,直到那一刻,你才控制不住地问莉娜,“那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要选中我当你的奥菲利亚呢?”
      过去,你从没有仔细思考过。你只是一直以为,那是因为莉娜喜欢戏剧吧。她选中你,只是因为你合适。至少那时候,她是喜欢你的、喜欢戏剧的,那时,莉娜攥着幕布,也曾那样忐忑不安、眼瞳闪烁。不是吗?可是现在,现在呢?现在,你无法确定了。莉娜是不是真的就像谢莉说的那样“把戏剧社当成自己一个人的游戏”?你不知道。你只是想要问她,你只是想要知道——如果她现在要这么对你们,那最开始,又为什么选择你?为什么要和你当朋友?你不明白……你真的不明白……
      而莉娜似乎也不明白。
      当你无法控制地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好像就冷了下去。有什么情绪,在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但深深的紫色涌了上来,吞没了一切。莉娜说,“我问你问题,而你回答我以另一个问题?”她看着你,仿佛你在故意和她作对,就是那样的表情,她冷冷地说,“你在说什么傻话,Y/N?”
      而你咬住了下唇。心中的怒气,突然又涌了上来,你抬起头看着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到底希望我回答什么呢?”如果,如果莉娜早就忘了一开始的事,也忘记了选择你的理由……那么她就根本不在意啊,不是吗?那又到底为什么非要问你不可呢?!
      于是就这样吧。就这样!你难以遏制自己内心的怒气,你不想再说话了……就是不想!莉娜的举动,不止影响了你,更轻而易举就在戏剧社里敲开了无数裂痕,而那天混乱的争吵只是证实了这一点而已。你还想要阻止什么吗?你也不知道。你还想要和莉娜沟通吗?在你的朋友根本不想听你说话的情况下?是的,是的——你是她的女主演,你应该支持她的行为——可你根本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呀!莉娜又在乎你吗?她现在真的还在乎吗?什么戏剧、什么台词、什么表演,现在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有那么一瞬间,你甚至想要哭。你多想尖叫,多想哭泣啊。可是,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没有意义……
      好烦。好烦……这个世界为什么不毁灭呢?外星人为什么不入侵呢?这样,你就不用再思考莉娜的异常和学校里的混乱了……好烦、好烦。每个人都那么讨厌……世界为什么不毁灭呢?
      讨厌,你讨厌这一切。不只是莉娜,不只是谢莉,甚至是班级里的同学——甚至是杰森陶德。他们真的很烦。你真的已经不想应付那些或关心或好奇的目光和询问了,也不想再听到你的女同学们用那种怜悯的语气说什么“我听说……”之类的了。你只想睡觉!为什么她们不能理解呢?睡着了,就不用思考了,心脏也不会闷闷的了。可是,不知怎么的,明明你努力闭上了眼睛,可是却始终没法睡着。现在,睡眠都背叛了你……为什么宇宙要这样对你?
      你有很努力了。你明明把脸埋在手臂里,紧紧闭着眼睛,你一点也不想睁开眼睛。但是你听到了声音,来自你前方的桌子。原本坐在那里的女孩站了起来,另一个人拖过椅子,在你面前坐了下来。他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你的眼皮上,莫名其妙,几乎烫了你一下。那种奇怪的、危险的感觉,让你不得不睁开了眼睛,完全是一种本能反应——然后,你就又看到杰森了。他看着你,挑了挑眉,那目光介于嘲笑和凝视之间。不是很友善,但他看着你。
      “所以,”杰森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不太顺利啊,公主?”
      而你抿着唇,愤怒地看向他。
      老天。老天。难道全世界都要来嘲笑你吗?杰森又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你了呢?过去,在学校里,你们基本不说话的呀。你有你自己的朋友,杰森也有他自己的,你很清楚地知道,就算杰森成为了罗宾,但你和杰森的关系仍然算不上很好。杰森不太喜欢你,不是吗?他的目光,总是一点也不友善,落在你的脸上,就像是真的火焰一样,总让你莫名其妙浑身一颤。所以他为什么非要来问你?你……你才不要和他说任何话!
      你攥紧了拳头。
      “这才不关你的事。”你说。那一刻,你意识到了,难以遏制的愤怒在你胸膛里翻涌、,刺痛的感觉一直在弥漫。可是,杰森又有什么错呢?你知道他没什么错,可你……你控制不了呀。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就是至少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太虚弱了,你只是……颤抖,你说,“走开……走开。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呆着吗?”
      你不想说话。你就是不想说任何话。因为你觉得很烦!这很难理解吗?
      因此,你侧开头去,你毫无掩饰地表达了你的态度:你希望任何人都别来烦你。快点走开,走开吧。可是杰森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你脸上,他好像就是不懂得掩饰。在你偏开头的瞬间,杰森的目光似乎抑制不住、也变得烦躁起来,难以遏制的攻击性也突然冒头。像是看到了什么他非常、非常讨厌的东西一样。但是,杰森沉默了。如果他讨厌看到你表现得软弱,那么至少他也没有说出口。杰森把某些话吞了下去,他抱着双臂、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于是,就是这样。现在就是这样了。
      现在,当学校生活结束后,你回到家里的时候,你甚至都不想去触摸你的花瓶了。原本放在花瓶里的玫瑰花,有一朵早就凋零了,而剩下的几朵花——它们本来就很珍贵了。可是,你还在用你波动的魔力伤害它们。因为你心烦意乱,你没法让自己变得高兴,你平静不下来。这多么困难啊——你并不是在说魔法,你说的是,要让自己不受到任何影响……这就是很困难啊。现在,为了不让花朵枯萎,你得花更多力气去控制你的魔法,否则那些花朵——你真害怕它们会燃烧起来。好吧,唯一的好事:玫瑰花一次也没有燃烧起来,它们只是……垂头丧气。这是因为,无论你如何努力,你都很容易想起学校里的事情,想起发生的那一切……
      而一切都让你烦躁。你就是心烦意乱……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最心爱的朋友们,居然也会有一天给你带来如此多的混乱呢?为什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被这一切影响呢?你有在努力了,真的。你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对吧。所以,你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只是……只是还没办法藏好自己的表情,以至于扎塔娜都发现了。当那个周末,你惴惴不安地端起你的玫瑰花、拿给她看的时候,扎塔娜的目光似乎凝结在花瓣上,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扎塔娜似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她的双手合拢,放到了桌子上。而在你不安的目光中,扎塔娜清了清嗓子。
      “……我这么问可能有点冒犯。”扎塔娜又咳嗽了一声,她说,“但是小魔女,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我保证,布鲁斯和阿福谁都不会知道。所以,小魔女,请你坦诚地告诉我……”
      “是学校里的某个男孩吗?还是你家里那个?”扎塔娜小心翼翼地说,“你——你恋爱了吗?”
      你坐在那里,看着扎塔娜。当你终于听明白她在说什么的时候,你无法控制地睁大了眼睛。扎塔娜,到底在说什么呢?!这一刻,烦恼终于短暂地飞离了你的大脑。你结结巴巴、吓得脸都红了,你说,“我才没有!”
      你才没有、你才没恋爱呢,没有在学校里,更没有在家里!但扎塔娜看着你,对你的话语,她显然持保留意见。毕竟,扎塔娜说——她也当过青少年呢,她知道青少年是什么样的。不过,你攥紧了拳头,愤怒和羞恼让你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这幅样子,倒是让扎塔娜终于松了一口气了,她说,“啊!哦,太好了!不,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她咳嗽了一声,“你知道的,恋爱也是很正常的。这完全没问题,只要你不带男孩子回家就好啦。你看,我们也不应该压抑这种感情……”
      于是,总算放松下来的扎塔娜开始给你解释,她为什么突然认为你恋爱了。那是因为你的玫瑰花。当然,总是因为玫瑰。你的玫瑰花里充满了你的魔法,而你的情绪,又总会很明显地影响你魔法的回路。扎塔娜一看到你的玫瑰花,就意识到,你最近的情绪似乎波动很大,而且纤细而脆弱,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而扎塔娜实在想不出除了恋爱还有什么能让你们这些青少年的情绪变成这样。听她说到这里,那些血色,也就慢慢从你的脸上退了下去。你抱着抱枕,把脸埋在了枕头里。好吧,好吧。烦恼又飞了回来。在学校里那些记忆,好不容易消退了,如今又再度翻涌起来。你或许……或许是有点伤心,你能意识到的。
      于是,扎塔娜似乎也顿了顿。她看着你。你抱着抱枕,花瓶里的玫瑰花在垂头丧气,低落的花瓣朝向水面。而你伸出手去,轻轻扯了扯玫瑰花的花瓣。难以控制地扯了扯。
      “扎塔娜。我想问你……”你说,很小声……因为一旦大声起来,就显得太难过了。你问她,“世界上有没有那种魔法呢?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还是一样的脸,但性格和心都全不一样?莫名其妙——就会讨厌原本喜欢的人?世界上存不存在这样的魔法呢?”
      “哦,小魔女……”扎塔娜回答你,“当然有啦。”
      扎塔娜一定意识到了你低落的心情。她似乎很希望能安慰你,但实在没什么经验,于是只能先柔声回答你的问题。她说,“但那种魔法不可能毫无踪迹。在魔法的世界里,我们认为□□和灵魂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它们彼此会相互影响、难舍难分。我们所谓的灵魂——也就是记忆、情感、精神的三位一体——在一般情况下,是和□□紧密连接的。所以,对意识和精神的篡改,很多时候都必然伴随对□□的扭曲。所以,如果你想问你……认识的人,是否有人被魔法篡改了性格,那么我想……这种事是不会没有痕迹的。你会感觉到的,小魔女,这样强烈的魔力波动……你是不会毫无察觉的。”
      “所以,”蓝眼睛的魔术师看着你。她若有所思,“你最近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你扯了扯玫瑰花的花瓣。玫瑰花在花瓶里低着头,看上去很委屈。你扯着它的花瓣,大概让它又委屈、又想尖叫。而你吸了吸鼻子。
      “没有。”你闷闷地说,“我没有。”
      而扎塔娜沉默了一会。
      “嗯,你知道的……”扎塔娜说。而你觉得,她似乎已经找出了那种魔术表演时哄被吓哭的孩子的、最甜蜜的声音,她似乎正绞尽脑汁思考,“一般情况下,我不建议你用魔法解决生活中的小问题。但是,或许你需要一个让人说真话的咒语?或许你需要一点魔法药水?当然,我只是假设——假设。”她又在咳嗽了,可是扎塔娜的声音明明很正常,听不出感冒了呀。扎塔娜最后说,“所以,额,这种事一定有什么普通人的解决办法。比如……我不知道——比如积极沟通……?”
      扎塔娜非常努力,你感觉到了,于是,你抬起头去,对她笑了一下。对呀,你知道的,但是……啊。但是大人们,也并不一定能帮你想出解决办法。她们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呀。和朋友沟通,也可以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对象是现在的莉娜的话。有那么一瞬间,你几乎觉得你要理解布鲁斯了。真不敢相信你有一天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
      但你并不希望扎塔娜觉得她帮不上忙——事实上,能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这让你觉得稍微好受了一点点。至少,至少你能知道——总有办法的,对吧?你总有一天会搞明白这一切的,对吧……?对吧……
      爱,是多么纤细而敏感的一种情绪啊。你爱你的朋友们,一直如此,可是那个夜晚……你居然都开始动摇了。你的烦恼激烈地膨胀起来,占据了你的心,而你的心脏又是那么小……当你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你就只能想到莉娜了。你不在乎肯尼和调查,也不在乎风雪和城市,更不在乎玫瑰花和圣诞节礼物了。你没法在乎。因为,如果和最好的朋友都吵架了,那生活中别的事又还有什么意义?这太……太讨厌了。之前,杰森来到家里的时候,你只是觉得很生气,可是,那种愤怒并不会让你想要哭泣呀。可是莉娜和你吵架,你的心——仍然是心,是血肉扭曲而成的器官,它那么脆弱。一旦她伤害你,你就变得无助,你非常、非常受伤,你就是……想要哭。你没法控制。
      你一点也不想要这样,你一点也不想被伤害。你一点也不想变得无助。
      可你到底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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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Birdie in Wonderland(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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