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予歌

　　这种情愫随着日渐高涨，达到了某种至高程度，颜漓能感受到，每一次避开他目光时蔓延的苦涩，能将感官放大到极致。
　　已经没法再和其他人混为一谈。
　　进入复习阶段，最后一场考试也落下帷幕，距离寒假开始倒计时，往后的每一天都开始与那段噩梦接近。
　　青县的工作时间不会太长，她也不知道还能待多久。现在只要一想到川岚，身上就是过度寒冷虫类啃噬的麻痹，密密麻麻的刺痛。
　　放寒假那天下午，颜漓将凳子推回桌下的间隔，没过一会，教室就空到只剩值日生，后面背着纯白书包的女生正拿着扫帚，以极快的速度清扫地面。
　　她朝四周望了两眼，发现所有的凳子都规律的掩在桌子下方，唯有前面男生张扬的往外溢了一截，显得不太规范。
　　颜漓默了两秒，迈出一步将凳沿推进去，径直出了走廊，天空下着白莹莹的初雪，气温也降下几度。
　　数片透色的雪砸到校服上，一片片落在身上融化，颜漓极力克制着，还是没忍住身子发颤。
　　雪其实不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身体条件反射的想逃避。
　　出了学校大门，她在茫茫人海中，望到了韩知白的背影，男生单手挎着包以匀速的姿态往前走，高大又沉稳。
　　目送那一道在人群间隙才能看到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颜漓捻了下指尖，那块触碰到他凳子的掌心，是此刻唯一在发烫灼热的地方。

　　韩知白走到街道空地，他坐在塑木长椅，没等多久，在远处看到了驶来的车子。
　　他站起身，拉开停在路边的车门，坐到副驾驶上。
　　没等系上安全带，脖颈突然被一双手从身后勒住，力气不算大，韩知白没第一时间挣脱，只是有些错愕的向后看去。
　　瞬间和一张稚嫩的面孔四目相对，韩知白扣住她的手移开，脱离束缚，小女孩扒着车坐，扬起小脸喊他：“哥哥。”
　　韩知白有些懵，弄不清对方的身份，没立刻去应答。
　　见此情景，韩商笑着打转了一下方向盘：“知白，你妹妹叫你呢。”
　　韩知白已经将安全带扣上，迷茫的向她指了指自己：“我吗？”
　　没等你是谁问出口，视野混着模糊的光线，终于看清她的五官，后知后觉想起是伯母家的妹妹祝幼。
　　紧接着，他迟钝的应了一声。
　　小女孩的话匣没完没了，扯着韩知白校服尾端的一角：“哥哥我们回去吗？”
　　这次主驾位上的韩商直接抢答：“对，我们回叔父家。”座位边上有零食，饿的话拿点先填填肚子。”
　　随后抬起胳膊撞了下韩知白，帮你妹妹拿一下，韩知白撇过头，伸手去够后座底下的购物袋，抽出一盒草莓乳酪和脆片牛轧糖，轻放在她手上。
　　祝幼舔了舔唇，慢条斯理的撕开草莓乳酪包装袋，放进嘴里，小口小口咬着。
　　车内响起低缓饱和的音乐，和窸窸窣窣的咀嚼声。
　　韩商将车子速度驶慢：“知白，上次跟你们老师谈话，也是听了这么个情况，校领导是建议你去参加跳级考试，审核过了的话，就直接上北淮高中。”
　　“这可是好学校啊，早该去更高的地方闯闯，省得浪费时间。”
　　韩知白默了两秒，轻眨了下眼，否认道：“我想一步一步来。”
　　“来什么呀，韩商突然激动起来：“我跟你妈都同意这个建议，你初一的时候我们就希望你能冲一把，你说想好好打基础，我们都依你了。”
　　“现在北淮高中的橄榄枝都递到眼前了，还讲什么一步一步，你性子就是太稳了，什么都不在乎，这怎么行，都错过了！”
　　韩知白望着变红的信号灯，喉结动了动，北淮高中像颗发亮的星，悬在无数学生头顶，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韩商还气呼呼的打着方向盘，韩知白没再辩驳。
　　他承认，最适合自己的高中确实是北淮，哪怕没有受到邀约，中考成绩出来，他也一定会报北淮高中。

　　车子抵达小区后，雪比原来下大不少，在路灯下肆意穿梭，四周白茫茫一片。
　　下了车，祝幼蹦蹦跳跳的在雪地里跑，踩凹地面一排陷下去的脚印，发出咯吱咯吱声。
　　韩商走在最后面，表情有些难以言喻，他捏住身上的行李挎包，低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韩知白略微靠前，听到这声低微的叹气，他脚步缓下来，顺着灯光捕捉到淡黄色的行李包，小小一袋，没装多少东西。
　　正被韩商松松垮垮斜在肩上，韩知白抬眼朝祝幼的方向看去，她玩够了，乖乖停在前面，不远不近。
　　感受到雪加速下坠，韩商的步子加快了些：“小幼可能会在我们家住上一段时间，你当哥哥的别欺负她。”
　　“伯父又病重了，这么久，还是没好转吗。”韩知白感受着雪花凛冽的气息灌进鼻腔，想起前半个月去医院探望，情况就不算好，他低着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韩商嗓音哑了些：“前些年你伯母去世，现在你伯父也化疗了快一年，听医生说，好像是不太行了。”
　　韩知白垂着眼，祝幼现在也就四五岁，他和伯父一家的见面很少，只知道伯父很爱伯母，连孩子都随母姓，这次病重，也和伯母去世脱不了关系。
　　进门在客厅坐了会，韩知白怕她觉得无聊，按开电视机播了部动画片，响起一段柔和的背景音乐。
　　他转头往卧室走，在门即将被关上的一刹那，一股相反方向的力正抓着门把手，韩知白力道下意识放松，才没让对方被惯性甩开。
　　像是觉得自己有点烦，祝幼往后退了一步，闷闷道：“动画片不好看，我想跟哥哥一起玩。”
　　韩知白盯着她看了两秒，将门展开：“进来吧。”
　　祝幼乖乖坐到角落里的板凳上，韩知白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随手在床头柜的小抽屉里翻了翻。
　　除了映着银色齿轮的徽章，和之前的复古钥匙扣，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在小物件里翻找的时候，手指意外触到一个深色的小隔间，隐形在里面，融为一体。
　　韩知白手顿了半晌，后知后觉的将它扯开，荧光的猫眼石弹珠和透色的塑料水枪，泛旧的落了灰尘，脑海里没有这些玩具的记忆。
　　他微蹙着眉，捻去指尖上的灰粒，将这些旧东西腾出丢进垃圾桶。
　　揪出最后剩余的硬纸，发现是一张剪切下来的照片，边缘还带着没撕干净的胶带。
　　韩知白翻过来，相片已经有年代感的泛黄，似乎是小时候拍的，摩挲着上面标的日期，距离今日已经过去6年。
　　场地是幼时家乡带着烟火气的院墙，木门斑驳，取景墙布着用粉笔涂鸦的歪扭小人，绿藤爬上半边墙头。
　　他站在最中央，左右两则分别站着两个男生，看样子年纪相差不大，都没有看镜头，更像是找准角度抓拍下来的，三个人长相都优越出众。
　　明明还是没长开的年纪，就已经很超群出挑，在这种程度下，韩知白左侧撑在墙面的男生，样貌实在无以言喻。
　　他那张脸长相惊为天人，朗眉星目，像是天上最亮的群星化身，脸上的五官配置，是少有能堪称极度顶尖的比例，嘴角挂着极浅的笑，把背景衬的暗淡无光。
　　已经不是相当卓越就能与之媲美的了。
　　韩知白对这段地点极为模糊，却清清楚楚记得上面的人，他纯黑的瞳孔沾上亮色，这两个人是他童年时期最要好的朋友。
　　他们三个家庭各不相同，记忆里，应该是八九岁的时候各自分道扬镳，展开了新的生活。
　　见韩知白在原地站了好久，祝幼有点耐不住，轻手轻脚的凑到他旁边，看见那张照片，祝幼一眼就认出了中心的韩知白。
　　等她全面尽收眼底，伸出食指了下，话中是小孩子纯粹的感叹：“这个人是谁，好好看，比知白哥哥还帅。”
　　韩知白轻笑一声：“哥哥小时候的朋友。”他腾出一副空着的框架，将照片细致的擦拭后，轻轻将照片嵌进木框里。”
　　卧室门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敲了两下：“知白，把妹妹叫出来吃饭。”
　　韩知白将相框架到床头，应了一声，他带祝幼洗了个手，拉开对面的椅子坐到饭桌上。
　　桌上的菜腾腾冒着热气，比往常丰盛的多，卜悦夹了块红烧排骨放进祝幼碗里：“来这就当自己家，别拘谨。”
　　祝幼连忙把排骨拨到米饭上，小声道：“谢谢卜阿姨。”
　　韩商小口酌着白酒：“等到时候把书房腾出来，你先暂时住着，有什么需要的，我到时候都给备上。”
　　像是也察觉到了什么，祝幼闷闷的嗯着，一口夹着汤汁的米饭嚼进嘴里，想着想着，眼角倏的红了起来，默默将头埋低了一点。
　　目睹这一幕，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话题不约而同的转向韩知白，卜悦率先开了口：“你就是太自满了，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韩知白被她的话逗得想笑，弯唇反驳：“我记得这句子的后半句，好像是，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
　　卜悦瞪了他一眼，继续道：“你要不努力，这天赋老天爷是迟早要收回的。”
　　韩知白扯出随和的笑，不认同她这个观点：“既是上天赋予，又怎会轻易失去。”
　　“臭小子，我跟你妈还不是担心你——”韩商被白酒呛到，撑着桌子咳了两声。
　　转头抽纸擦去嘴角的酒渍，锲而不舍道：“反正北淮的跳级考试，你必须再好好考虑考虑，千万不能马虎。”
　　眼看这事不依不饶，韩知白终于郑重其事的应了下来。

　　晚饭过后，韩知白细致的将书房里的杂物清理出来，帮祝幼腾出一个可以住的房间。
　　韩商将提前买的粉色小床和家具，一件件往书房搬，松木床架不算沉，没一会就组装妥当。
　　他直起身捶了捶腰，等把最后一盏小夜灯插在床头，暖黄的灯光立刻漫开，将这小角落照的格外温暖。
　　韩商看着这个布景，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当时一直盼着家里能添个女儿，只是可惜没能如愿，如今也算是弥补这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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