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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辩
兰澈养伤未久,月霞轩中却时时传来外界的消息。
这日清晨,儒欢悄声禀道:“姨娘,听闻昌黎王府要纳侧妃,到时候咱们王爷和王妃娘娘会去参礼。”
兰澈手中针线一顿,心底骤然一动。昌黎王府要娶侧妃,那么昌黎王妃必定要上下打点,接待内外宾客。自从离开长凤轩后,她还未来得及告知刘楚玉自己如今的处境与身份。如今这昌黎王府与杜府的喜事,是个机会。
想到此处,兰澈心中一阵波动,终究难掩渴望。
晚间,拓跋哲前来探望,她便轻声启口:“王爷,听闻明日昌黎王府有喜,我……也想去王府相贺。”
拓跋哲眉头一拧,略显迟疑:“你如今是我府中侍妾,怎可随意抛头露面?”
兰澈盈盈上前,眼神清亮,声音却带着几分恳切:“妾并非要以侍妾身份前去。只求王爷恩准,妾扮作侍女,随人群混迹一二,绝不会惹出风声。王爷若不允,只怕此生再难有机会见到……故人。”她的眸光像被夜灯映照的水波,澄澈而执拗。
“故人?”拓跋哲剑眉一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似是忽然闻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气息。
兰澈轻垂眼睫,柔声答道:“王爷多虑了。妾本出身青楼,昔日也不过与一位贵女曾有一面之缘。妾心里偶尔想起,盼再见上一面。并非别有所指。”
她抬起眼眸,眸光盈盈,带着三分委屈,七分真切:“王爷莫非真以为,妾心中还留有旁人?妾如今身在王府,心在王府,又哪里敢有半分他念。”
兰澈看着拓跋哲神色稍缓,忙轻轻握住他的衣袖,声音柔婉:“若王爷不放心,妾便换作侍女的衣裳,始终随在王爷身边。妾只远远看上一眼,便足矣。王爷只需看着妾,不必担忧旁人。”
拓跋哲注视着她半晌,心底的疑虑终究被这份顺从与柔情冲淡。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淡声道:“罢了,就依你。”
几日后。
清晨的杜相府,气氛与往常不同:前院正屋悬起了喜帘,几名管事在核点嫁妆清单,红木匣子一件件摆放整齐,仆妇们忙着给箱笼贴红条,丫鬟们则挑拣着珠钗头面。府中并未大张宴席,也未广邀宾客,因这门婚事乃是皇命赐婚,自有体统,不必声张。
正当府中上下忙碌之时,门房忽然急急来报:“庆王殿下登门!”
杜相在正厅中整了整冠服,迎上前去。
拓跋略一身紫金常服,玉带宽阔,脚步阔绰,进门便朗声笑道:“恭喜杜相,明日便要与昌黎王结亲,实在是可喜可贺!”
杜相拂须,含笑应道:“多谢殿下来贺。”
拓跋略哈哈大笑,眼神却在环顾厅中,最后落在杜相身上,话锋一转:“说来本王今日不只是贺喜,还有一桩心思要当面禀明。杜相次女,才名远播,京中无不称善。本王心悦已久,特来求娶,愿纳为王妃。”
杜相面色微动,心下权衡:拓跋略虽是当今皇上的弟弟,然为人平庸自大,徒有虚名,不似昌黎王那般沉稳内敛。此事,一边是两位王府同时联姻的荣光,一边却是送女入一处或许前途无望的牢笼。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转首吩咐:“请二姑娘出来,拜见殿下。”
片刻后,杜雪瑄着一袭青色织锦长裙,步履稳重地走入正厅。她眉目清丽,神情镇定,行礼时声音清脆:“小女杜氏,见过庆王殿下。”
拓跋略打量一番,只觉美貌无双,心下愈发得意,笑声更大:“果然名不虚传!杜相,瞧瞧这女儿,温婉大方,正合本王心意!”
杜雪瑄却并不随声附和,反而淡淡一笑,开口问道:“庆王谬赞。小女一生只愿觅得志同道合之人,所以,敢问殿下——殿下欲成为什么样的人?”
拓跋略一愣,旋即挺起胸膛,语气昂然:“本王自当富有四海之财,握万乘之权,为陛下分忧解难,做一位能辅佐社稷的王爷。”
杜雪瑄轻轻颔首,眼神却透出几分锐利,声音依旧从容:“殿下言之极好。但小女斗胆再问一句——何谓‘分忧’?是兢兢业业,事必躬亲,为朝廷效力;还是口口声声许诺,却在细枝小事上也力不从心?”
话锋一转,她举例道:“上月陛下遣殿下督办边郡粮运一事,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小差使,最后却延误了时辰,折损了钱粮,闹得百姓怨声载道。若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殿下口中的‘为陛下分忧’,岂不是一句空话?”
厅内顿时寂静,落针可闻。
拓跋略面色陡变,原本的笑容一瞬僵硬,额角微见冷汗。他张了张口,想辩解却哑然失语,只能干笑两声:“这……此事本王另有难处。”
杜相端坐在上首,暗暗凝视二女儿,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她看似温和,却一番话锋直指庆王虚浮,竟把他逼得无言以对。
拓跋略讪讪一笑,正要再找话头缓解尴尬,却听杜雪瑄再度开口,语气温婉,却字字带锋:“方才小女身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只是小女还有一疑,不敢不问——殿下方才对父亲言心悦小女,不知殿下所喜,为何?”
拓跋略一愣,脱口而出:“自然是……你的容貌与气度。”
杜雪瑄微微低首,轻声笑道:“殿下抬爱了。但京城佳丽如云,艳绝之姿不知凡几。小女出身庶支,自知容貌平常,论美色,京中不乏在小女之上的人。若论门楣荣耀,小女又非嫡出,比不得长姐。殿下贵为庆王,高高在上,小女配得上什么?”
她顿了顿,缓缓抬眸,眼神清澈而锐利:“若殿下看中的并非小女的美貌与门第,那便只余一说——殿下所看重的,是我父亲。”言至此,她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回避的清醒:“如此,比起借小女终身大事为媒,不如殿下自与父亲闲话一二。”
拓跋略脸色涨红,想要辩驳,却终究被雪瑄的话堵得一句都说不出。他干笑两声,只能拱手:“杜二姑娘果真伶牙俐齿,本王……佩服。杜相,今日就不扰了,改日再叙。”说罢,拂袖而去,背影多了几分狼狈。
杜相负手而立,目光沉沉,似还在权衡。
杜雪瑄见状,缓步上前,屈膝行礼,低声道:“父亲,方才之言,女儿若有失礼,还请父亲恕罪。”
杜相转头望着她,目光复杂:“你倒说得痛快。庆王性情浮躁,可他毕竟是一王之尊。能得一位王爷求娶,纵为庶出,也是你杜家的荣耀。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杜雪瑄抬起头,目光清亮坚定:“女儿明白。但女儿更知庆王非良人。庆王虽口口声声要为陛下分忧,可连上次陛下交办的一桩小事都办得漏洞百出,朝臣讥笑,百姓暗笑,他却浑然不觉。如此之人,岂能担大任?若父亲真将女儿许他,恐怕日后不是荣耀,而是拖累。”
杜相沉吟片刻,眉头紧锁,低声道:“雪瑄,你所言并无错。但若将这门亲事拒了,只怕庆王迁怒于杜家。虽说他无甚才能,却毕竟身居王爵,又素来爱与昌黎王争锋。一旦恼怒,日后在朝堂暗中掣肘,也足够添堵。”
杜雪瑄抬起头,神色笃定,唇角却带了一丝浅笑:“父亲不必忧虑。若女儿真与庆王成亲,他未必感恩,反倒可能因自恃亲厚而越发倨傲;而若是婉拒,却在政事之上依旧对他礼敬,反倒能显得父亲的诚意更加真切。”
她顿了顿,声音更显清晰:“这样一来,父亲既不失与昌黎王的深交,又不失与庆王的和气。比起亲事的虚名,杜府与两王皆交好的声势,才是真正的立足之本。”
杜相缓缓点头,眼中浮现出几分赞许,叹息道:“雪瑄,先前是为父小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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