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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鱼
入园即见绿树掩映下的层叠山石，一弯碧水自东南蜿蜒而去，池中夏荷清幽，涟漪轻荡。
空兰跑过弯弯曲曲的九曲桥，飞快踏入空渊的房间。
此时屋内药香缭绕，素雅的紫竹屏风后映着几个人影，原是管家福伯指挥着侍从，往浴桶里倒青潭灵泉。
空渊静坐在东南角临窗的红木榻上，一身深蓝色的寝衣甚是朴素，略带薄茧的掌中握着一策陈旧的竹简，并未展开，只凝神在想什么。
空兰走上去，叫了一声哥哥。
“兰儿！”一向冷面的司官难得露出一个微笑，他将书搁在枕下，伸手招呼空兰过来。
“瘦了？”空渊端详着弟弟的脸颊：“又不好好吃饭了，爹爹年纪大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空兰倏地红了眼眶，他想着摔碎的夔龙云水玉璧，不住伤心起来：“我……有好好吃饭，我也听爹爹的话……”
“好了，哥哥知道的！”空渊伸手拿了一个丝绸枕头，递给空兰：“上来，陪哥说说话！”空兰见状脱了鞋，上榻挨着空渊躺着。
不知怎地，空兰想说的一大堆话，这会一句憋不出来，空渊自有心事，兄弟俩半晌无言，窗外传来一阵知了的鸣叫。
“兰儿，你有什么事要对哥哥说吗？”空渊侧过身看着空兰。
空兰心虚，迟疑了半晌：“没有什么，应该……没有。”
空渊闭上眼睛，不再多问。
空兰心内却是翻江倒海，手指不停地捻着衣角：“哥，我……我先回去了，昨日那本书没看完！”
“嗯？什么书？”空渊仍是闭着眼睛，语调轻轻冷冷。
“诗集！”空兰忐忑回道。
空渊抬眸，轻轻扫了一眼空兰：“你背两句给哥听听！”
“啊？好！”空兰脸色一阵阵发白：“斜辉日色重，风摇……摇冷香……”。
他的诗句背的磕磕绊绊，空渊听着也不恼，他认认真真地看着空兰，眸中幽暗而深远。
未多时，福伯从外头进来禀报：“大公子，汤浴准备好了！”
“哥，我回去了！”空兰一个骨碌爬起来，准备下榻离开。
“兰儿，等等！”空渊按住空兰的肩膀，着人从柜子上抱下几册竹简：“哥哥这里有几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看看，过几日便是苍龙岛的云屿仙君收徒的日子，倘若你能拜入他门下，一来收收性子，二来也可学些本领。”
“哥……不要！”空兰嘟囔着：“苍龙岛远僻，岛上净是一些凡间道人和资历浅的仙君，哪有什么本领可学！”
空渊双眸骤然一沉，不悦道：“高阳岛上这么多资历深的仙君，也没见你认真拜一位老师，修习一门仙术，还不如去岛外历练一番！”
“不要！我不要走，”空兰抱着空渊的胳膊撒娇：“岛上也有学宫，哪一个老师不比岛外的好，岛外那些仙人都是些无能之辈……”
“说的什么浑话！”空渊厉声打断他，语调转而严厉：“岛外能人灿若繁星，岂是你能小看的？”
“哥你别生气！”空兰自知理亏，支吾道：“是我错了！”
空渊瞧着空兰低头认错了，语气也软和许多：“兰儿，你能居住在高阳岛，是沾了沾了父兄的光，哥希望你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在高阳岛立足。”
空兰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空渊沉思片刻又道：“你自小没出过岛，等会我和父亲商量商量，让他送你去苍龙岛！”
空兰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要父亲亲自送，他还想再问，空渊已经招呼福伯过来，他不得已离开了。
慢吞吞走上九曲桥，空兰心里愈发不安。
周遭渐渐起了风，吹得圆圆的荷叶上下翻飞，荷花也凋残了。
空兰抬头望了望天空，黝黑的云层里隐隐闪出红色的电光，看来要下雨了！
过几日便是，这天气……空兰一下子愣住了：“糟了，不会是！”他一口气跑回自己院子，抬脚便踹开房门。
待指尖触到紫蓝色柜门上的封印，空兰长吁了一口气：“还好！”他走到桌边，仰脖喝下一盏冷茶，渐渐缓过神来。
呼呼——狂风拍着窗棂砰砰作响，空兰去关窗子，回来时，眼睛突然注意到柜子下有个东西，他去捡起来起来一看，竟空渊的荷纹钱袋。
“奇怪？哥哥的东西怎会在这里！”空兰看到袋子里放着几两碎金子，两颗海珠：“难不成……”
咔嚓，一道惊雷闷声炸开，映照着空兰越来越白的脸色，他急奔去开柜门，因过于慌张，膝盖撞翻了一只雕花圆凳，红木盒子打开，连翻了三遍。
不见了，夔龙云水玉壁不见了。
空兰颓然跪坐在地，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得颤抖。
****
蜃境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十二醒来时，他正趴在七桅船的栏杆上，身上，发上不停地滴着水珠。
他起身望去，周遭的世界黑沉沉，雾蒙蒙，突然一道闪电在头顶炸开，整个天地像是白天那样亮。
在那惨白的电光中，十二惊悚地发现自己的手心，竟握着的两片金色的鱼鳞，鱼鳞的尖端处还沾着血肉。
那个人呢？十二举目望去，白光逐渐消失，天地重回死一般的黑暗，船下的海浪声轻轻浅浅，犹如小溪淌过平缓的山石。
十二凭借着记忆走向船尾，冷硬的黑靴踏在陈旧的木甲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抄起船尾一根胳膊粗细的木棍，朝着船舱走去。
方走了几步，又一道电光劈来，十二惊悚地发现离自己鼻尖两步远的地方，竟躺着一尾巨大的鱼。
那鱼的尾巴从高高的屋檐垂下来，淅淅沥沥地淌着血珠。
十二盯着看了一会，那鱼尾一动不动，鳞甲漫溢着七彩光芒，他走上前试探性地摸了摸。
鱼皮柔软有弹性，应该刚死没多久，这像是海金鱼一类的鱼尾巴，十二把木棍放在一边，伸手去抱鱼尾。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海金鱼，不知道味道如何！
十二抱着拽了几下，鱼尾纹丝不动，掌中只扯下几片鱼鳞。
“这鱼怎么没腥味……”十二摸索着鳞片的纹路，隐隐觉得不对劲，黑暗中他搬来木梯，因鱼尾挂的位置比较高，十二从较矮的一处屋檐爬上屋顶。
方才下过雨吗？十二踩着被雨水浸泡过软绵绵的杉木板，慢慢朝着怪鱼那个方向摸索。
忽地，一道红色的电光凌空劈来，十二还没看清那怪鱼，就被一股大力拖拽下了屋顶。
“你不要命了吗？”在那声震耳欲聋的巨雷里，朗粼的声音仿佛是透过胸腔传来的，与以往相比，他的声音沙哑，疲惫，显得有气无力。
十二被电光劈得睁不开眼睛，他迫切地想挣开朗粼，却不料胳膊稍有动弹，全身就像被上千只水母蛰咬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烈火烧了一遍。
“别动！”指尖轻点上十二的额头，朗粼将护甲鳞片覆盖在他身上：“等这道雷劫过去……去，我送你出去！”他喘息不匀，嘴角流出的血落在十二的手背上。
鼻尖敏锐地闻到朗粼身上的血腥味，十二问他：“你受伤了？”
“无碍，只是一道天雷！”
“可惜了！”十二的语气恨恨的，似是惋惜，又有些遗憾：“你死了才好！”
朗粼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震了一下，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世间生灵成仙成神，必得渡过天道之劫，以此跳出生死轮回，长久以来，龙鱼族的天劫是越过龙门，朗粼所知道的也只是跳过龙门。
今日竟冒出一个雷劫来，他的蜃境无法抵御十万年的紫电雷火，他必须将十二送出去。
当然，一起送出去的还有六只虾兵和龟丞相，为了防止他们对十二做出不轨之事，他将它们变回为原形。
又一道雷劫过去，时间紧迫，朗粼口念龙门天水决，忽见一只三足承天鼎飞速在他掌心旋转：“去！”
只见鼎身嗖地变大，变得足足有半丈高，一丈宽，赫赫然立于海面之上，通身发出青色的幽光。
指尖轻弹，朗粼以金鳞做阶，水浪做毯，他指引着龟丞相和虾兵进入承天鼎。
而对于十二，他轻轻抱着他，犹如抱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缓缓将他送进承天鼎，然在松手的一瞬间，他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他想说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
忽地，紫电从天际劈来，朗粼立时施出袖中万千金鳞，犹如擎天大伞一般挡住雷火。
“十二，不要吃掉海龟和虾，它们会带你找到食物……和水……我会来……来寻……”
天雷的劈打下，朗粼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神力开始消散。
普天之下无人能挡住臻境的紫电雷火，朗粼撑了这么久已是奇迹中的奇迹。
然而接二连三的紫电劈来，朗粼再也支撑不住，所有的金鳞悉数焚烧殆尽，就连破甲翻天槊都失去了神力。
“十二，我……”朗粼口吐鲜血，再也发不出声音。
滚烫的鲜血飞溅在了十二的脸上，滑落，宛如泪痕，十二强行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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