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雏菊花的花语
我提起笔,在两张截然不同的信纸上,倾注了灵魂的重量。
第一封,写给林薇。我用颤抖的笔尖,小心翼翼地勾勒着我短暂而灰暗的生平,试图将完整的自己呈现在她纯净的目光下。
第二封,写给陈诺韩。不再是求助,而是将刻骨的恨意淬成毒汁,用林薇赠予我的、象征着希望的白纸承载,一字一句,都如同浸血的刀锋。
我将后面这封信,用我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塞进通风口、绑在飞鸟的脚爪、甚至妄想顺着下水道漂流——疯狂地投向外界那片遥不可及的自由。
然而,绝望的现实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这微弱的火星。一个在异国他乡漂泊近四年、与故土几乎断绝了所有联系的留学生,那些承载着血泪的信笺,又能寄往何方?它们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幸而,在这片吞噬光明的深渊中,我还有林薇。她是我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是我灵魂深处唯一的慰藉,是我妄图用余生去守护、去共度的恋人。
在我们心意相通之后,我鼓起勇气,向她袒露了心迹。
那是在我们共同照料的小小花园旁。我将自己亲手栽种、精心呵护的一束小雏菊捧到她面前。晨光熹微,映照着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我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眸,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希冀:“林薇,我想……与你有个未来。不,更准确地说,我希望我的未来里,永远有你的身影。留学时听说,表白要从一束花开始……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林薇依旧穿着那条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的连衣裙。她总是这样,一边用那些来之不易的白纸描绘着外面的世界,一边轻声向我讲述她的过往。
“刚进来时,我只有这条裙子。”她曾轻抚着裙角,对我露出两个浅浅的、盛满阳光的酒窝,“幸好我听话,护士姐姐知道女孩子爱美,默许我穿着它……只有这一条了,所以我只在最重要的时刻才舍得穿。”
此刻,穿着这条白裙的林薇,笑容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明媚得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骄阳。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我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中闪烁着温柔而复杂的光芒:“嘘……雏菊花的花语,我想……在我们相遇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
那时的我,并不知晓雏菊花的秘密花语。但她的回应,如同天籁——我们在一起了。
那段短暂却如同蜜糖般甜美的时光,如同最有效的良药,一点点修补着我被现实撕扯得千疮百孔的心。连例行检查时冰冷的仪器都显示,那些代表愤怒和绝望的数值在悄然下降。
这变化,却触动了那些白大褂敏感的神经。他们脸色骤变,开始变本加厉地刺激我,用各种卑劣的手段撩拨我的怒火,企图重新点燃我心中那毁灭性的火焰。
注射进我血管的药剂剂量与日俱增。即使有林薇——我的“良药天使”——在身边,每天仅有的两小时相见,也远远无法抚平我内心日益膨胀的恐惧与不安。我再次拿起笔,给陈诺韩写信。
这一次,我摒弃了恨意,字字泣血,句句卑微:
“我不是装的……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你了……别救我……求求你,把林薇救出去就好……求你了……”
我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者的悲怆。我想,我死后,定会化作一朵小小的雏菊,永远……永远陪在青春美丽的林薇身边。
然而,这封浸透了血泪的哀求,依旧石沉大海。
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无情退回的信件,落入了院长手中。他捏着那沓皱巴巴的纸,阴恻恻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随即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我浑身颤抖地看着这个疯子,只听他用冰冷的、如同审判般的声音说道:
“实验体……实验体必须要有抑郁倾向……不,是必须有求死的念头,才能让‘零号’的药效发挥到极致!这是铁律!可你,005号,你却一次次打破它!”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变得狰狞,“你让我很难做啊……这是你逼我的哦~”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我猛地扑向铁栏,嘶声力竭地吼道:“你想干什么?!冲我来啊!药都打在我身上了!你到底想怎么样?!现在我还能与你好好商量……我还能配合你!我什么都配合!”
“哈哈哈哈哈!亲爱的005,你在说什么天真的笑话?”院长像是听到了最滑稽的言论,夸张地耸耸肩,“你的配合?我从来不需要!我想让你做什么,你都得做!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得意,“你的弱点,我可算是找到了。”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观察员手册》,在我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你没得选了。我早就提醒过你,那些成倍增加的药剂,就是警告!”他收起笑容,眼神冷酷如冰,“带走!”
我被粗暴地拖回禁闭室,一盆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下,彻底冻结了我最后的希望。
就在我蜷缩在冰冷铁笼的角落,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时,一个我从未在禁闭区见过的身影出现了——是林薇。
我羞愧地将脸埋进膝盖,不想让她看到我这副模样。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从铁栏的缝隙中塞了进来。没有留下纸笔,没有一句解释,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然后便转身,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我颤抖着展开那张不大的纸片。上面是林薇那熟悉的、秀丽工整的字迹:
【睿斯,我听说了。院长说,用我可以换你离开这里。
我同意了。
不要为我伤心。
做一朵小雏菊吧,永远纯洁,永远善良。】
“不——!!!林薇——!!!”
巨大的惊恐和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我发疯般地扑向铁栏,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她的名字,指甲在冰冷的铁杆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回应我的,只有走廊深处隐隐传来的、令人作呕的喘息和压抑的哭喊。紧接着,几个男人下流而污秽的调笑声,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呦,今天怎么不急着去找你那个小白脸了?这么乖就同意院长安排来伺候哥几个了?”
“切~我说什么来着?越看着清纯的娘们骨子里越浪,这不挺会叫嘛?再叫大声点!让你笼子里那个窝囊废男朋友也听听!一起爽啊!”
“啧啧啧……还得是当着他面才够味儿!走,拖里面点,好好‘招待’她!”
那些肮脏的字眼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脑海,化作无数毒蜂,在我耳边疯狂地“嗡嗡”轰鸣!我的理智在崩断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却熟悉的手,带着微弱的颤抖,轻轻捂住了我的眼睛。林薇虚弱到极致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求你了……别看……求你……不要听……”
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捂住耳朵!滚烫的液体从耳蜗深处涌出,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是血。
那天之后,我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我再也没有见过真正的林薇……或者说,我后来见到的“林薇”,只是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
我试图用最卑微的幻想欺骗自己:递纸条的人不是她!她早就被陈诺韩救出去了!她一定在某个安全的地方等我……
但这脆弱的谎言,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座疯狂的精神病院,正用它扭曲的触手,一点点蚕食我的理智,将我拖向同化的深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绝望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终于,我等到一个机会。趁院长外出采购,守卫松懈之际,我像幽灵般躲过监视,潜入了那间象征着权力与罪恶核心的院长室。
推开门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幻想彻底粉碎。
那张宽大的床上,静静躺着的少女,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迹象。她依旧穿着那条洁白的裙子,却再也无法对我露出温暖的笑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我踉跄着扑倒在床边,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砸落在她冰冷的手背上。
我的心脏不会错。当我后来见到那个被院长制造出来的、顶着“001号”名头的虚假林薇时,我就知道——假的,永远无法替代真的!永远!
那个邪恶实验的终极目的,也在此刻昭然若揭:制造一个完美的、可控的“镜像人”!这就是所谓的“镜像人一号实验”!
因为我彻底疯了。我生命中唯一的光,熄灭了。从此,我将永坠无间地狱。
我要复仇,我要拉着一个人,一起坠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个人,必须是院长!!
可是,在这铜墙铁壁、连一件像样的冷兵器或绳索都找不到的地方,如何杀人?
啊,我几乎忘了……我曾是个化学生。
复仇的火焰在冰冷的绝望中熊熊燃烧。我开始像一个幽灵,在病院的各个角落游荡,秘密收集着一切废弃却尚可利用的化学药品。实验室的废料桶、药剂室的角落、甚至清洁工具的残留物……都成了我复仇的武器。
时间在流逝。林薇原本光洁的皮肤开始出现可怕的溃烂,在闷热的夏季空气里,隐隐散发出令人心碎的气息……不!我不能再失去她!哪怕只是她的躯体!
复仇的进程必须加速!
终于,在那个死寂得令人窒息的中午,我成功了。那些精心调配、无色无味的致命液体,被毫无防备的院长当作清水饮下。
毒发时,他痛苦地蜷缩在地毯上,那双曾经盛满残忍精明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嘴唇艰难地蠕动着,似乎想传达什么信息。
我略通唇语。我“读”到了那几个字:“陈诺韩”“你输了”
但是输赢?早已无所谓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从容地,光明正大地坐上了那张象征着罪恶权力的院长座椅。我拿出早已伪造好的“遗书”,宣布了他的“自愿”离世和我的“合法”继任。
没有人深究那份遗书的真伪。在威帝斯精神病院,权力的更迭本就伴随着血腥与谎言。我,睿斯,或者说魏狄斯,成为了这座地狱新的主宰。
“威帝斯”与“魏狄斯”,多么讽刺又宿命的巧合。这里,仿佛天生就是为我打造的囚笼与王座。
拥有了权力,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采购了大量的福尔马林溶液。我将林薇,我永恒的爱人,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一个巨大的、特制的实验玻璃箱中。透明的液体包裹着她,她依旧美丽、温柔,如同沉睡的公主。只是,她不再自由。
“对不起,亲爱的……”我隔着冰冷的玻璃,指尖轻轻描绘着她沉睡的轮廓,声音低哑破碎,“是我剥夺了你的自由……但请你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再也不能了……”
情人节那天,我又寄出了两封信。
一封是寄给陈诺韩的恐吓信,字里行间浸透着扭曲的恨意。
另一封,则是一纸炽热的“求亲帖”,郑重地放在林薇的玻璃棺前。
依旧,石沉大海。无人回应。巨大的空虚与失落啃噬着我。
既然无人能懂,那便无需再放任何人出去。我亲手封锁了威帝斯精神病院的所有出口,筑起一道隔绝外界的铁壁。再也没有谁能打扰我和林薇的宁静……再也没有。
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林薇是我的亲爱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疯狂的呓语在空旷的院长室里回荡,如同诅咒,又如同最虔诚的祷告。
喊着喊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林薇是谁?
不记得了。
这座被我掌控的病院,也开始发生着诡异而不可控的变化。一座“死”去的医院,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个“活”着的、会呼吸的、充满恶意的怪物。
只进不出的规则让“病人”越来越少。我索性玩起了角色扮演的游戏——将那些所谓的“重度精神病患者”,统统“晋升”为“医生”。多么讽刺而有趣的景象啊!曾经的“医生”与新的“医生”在走廊里互相撕咬、攻击,昔日肃静的医院变成了鲜血横飞的斗兽场!
我想鼓掌欢呼,更想转身拥抱我的爱人……可我的爱人,在哪里呢?
负二楼的黑暗中,滋生出一些杀不尽的“虫子”。它们扭曲、蠕动,令人作呕。既然杀不尽,那就烧吧!
“放心,亲爱的……”我对着虚空低语,“我会替你报仇的……”
然而,大火肆虐后的废墟,总会在次日清晨诡异地恢复如初,连墙壁上都找不到一丝烟熏火燎的痕迹。仿佛那场焚烧,只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烧不掉房子,我依旧感到无边的空虚与无聊。
要不……复活我的爱人呢?
一个疯狂而“伟大”的念头在我混乱的脑海中诞生——暂且称之为“嫁接人二号实验”。
如果把脆弱的人体,与自然界中某些长寿的生物嫁接在一起……人,是否就能获得永生?
这个疑问如同魔咒般纠缠着我。病院里没有其他合适的生物,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在角落里结网、畏惧光明的蜘蛛身上。
蜘蛛……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它们怕光?那就让我的爱人,只在关灯后的黑暗中现身吧……
镜子里的那张脸,越来越陌生。
我不再是我。
我的记忆如同被虫蛀的丝绸,开始大片大片地剥落、碎裂。我忘了那些寄不出去的信,忘了我曾写下过怎样的血泪控诉;我忘了那场精心策划的毒杀,忘了院长死前扭曲的脸;更可怕的是……我忘了,正是我自己,亲手将林薇变成了她最厌恶的、扭曲的怪物;甚至……忘了她的名字。
我想找点新的乐子。我想让外面的人,发现这座病院深处埋藏的有趣“历史”。于是,我制定了一套“规则”,如同撒下诱饵的渔网。
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会有穿着奇装异服、自称“玩家”的人,如同迷途的羔羊,一个接一个地踏入这座精心布置的猎场。
时间似乎在我身上凝固了。我不会老去。直到有一天,我在自己的院长室里,捡到一封自称“刚刚杀掉院长”的“我”寄来的信。
“哈哈哈哈哈哈……”我捏着那封信,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笑了出来,“骗谁呢?真当我是三岁小孩?还说是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信中告知了与我“自己”通信的方法。鬼使神差地,我开始了这场荒诞的笔谈。一封封书信往来,恍惚间,竟让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回到了……某个遥远的过去。
嗯……过去?过去……我和谁,也曾这样写过信吗?
真是……奇怪。
然后有一天,“他”的信风突然变得异常“少女心”。信纸上,“他”扭扭捏捏地写着:“憋了好久,实在忍不住想问问……那个我十分在意的女孩,林薇……现在怎么样了?她……死去后,是又被你养在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箱里……还是……被你埋葬了?”
“林薇……”我对着这个名字,茫然地思索了很久很久,才终于从记忆的碎片里,勉强捞起一个模糊的影像。一种莫名的羞赧涌上心头,我提笔在回信上支吾写道:“在我身边。”在那永恒的黑暗里,她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蜘蛛精。
我依旧很喜欢看花……不对,为什么要说“依旧”?
只记得……似乎有一个人……很重要的人……和花有关……是谁呢?
应该不重要吧,不然就不会忘记了。
我漫步在荒芜的庭院,指尖无意识地采摘着几朵顽强生长的小雏菊。纯净的白色花瓣在阳光下微微颤动。
就在指尖触碰到花茎的瞬间,脑海深处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最后定格的,是一张深刻入骨、明媚胜过骄阳的笑容。
“我早在第一次见面,就教会了你雏菊花的花语。”
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温柔与哀伤,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洪流,清晰地响彻在我的灵魂深处。
一阵无名的风骤然刮过,卷起手中的雏菊花瓣,也吹落了我眼中毫无征兆滚下的泪水。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着,一句迟到了三十年的领悟,带着血泪的滋味,从干涩的喉咙里哽咽而出:
“原来见面的第一课,你教会我的是离别。”
这座埋葬了爱与恨、希望与疯狂、纯真与扭曲的精神病院,在命运的齿轮转动下,正式向那些寻求刺激或救赎的“玩家们”,敞开了它那吞噬一切的、血腥的大门。
至此,“威帝斯精神病院”副本正式开启。
插入书签
林薇视角:
我知道我很爱他
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方法拉住我。
他不一样,他的爱比别人伟大的多。
他让我自由。
(嘿嘿,出自泰戈尔【吉檀迦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