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开

作者:蓝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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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最自然、最宝贵的天分,是好奇心。但最自然、最恶劣的天分,也是好奇心。他们极其擅长发现别人的缺陷,然后探寻。

      他们其中,有的也许完全不懂什么叫“霸凌”,只是顺应天性作为,很巧妙地构成了霸凌。

      ——从那次以后,阿奎的信息素在全校出名了。

      又因为长相丑,阿奎在学校格外显眼,他天天被同学叫做“屎坑里的丑八怪”。

      同学们这样叫阿奎的时候,表情大多很丰富,从阿奎的视角——他们眉毛会微微挑起来,眼睛里亮晶晶,包含戏谑的光,有的鼻子轻微地皱起,嘴唇咧出歪斜的弧度。

      每到出操、体育课这种汗水分泌的时候,几个同学还会凑来阿奎身边,专门闻一闻,而不管闻没闻到,他们都会露出古怪、似笑非笑的表情。

      后来有一天,阿奎的书桌上被写了“屎坑里的丑八怪”。

      阿奎一把掀掉桌子,全身的皮肤火红,像被开水烫过。他疯狗一样大吼:“谁写的!”

      安静的自习课,如同平地炸开一颗手榴弹。

      阿奎可是个alpha。他周身爆发出熏臭、令人窒息的信息素,那是强烈的攻击性。

      教室里没有人出声,这回,也没有人笑。好奇怪啊,这回怎么没人笑?

      原来是笑不得了。阿奎暴怒之下,信息素压迫感很强,有几个娇弱点的omega,甚至已经趴在桌上,动弹不能。

      阿奎眼睛猩红,瞪自己同桌:“都怪你!”

      他大吼一声,揪起同桌的衣领,闪电般打出一拳!

      那同桌嗷一嗓子,也不甘示弱,同样爆出自己的信息素,翻身便和阿奎扭打在一起!

      几秒钟之内,两个alpha把教室搅得乌烟瘴气。

      班主任老师一脚踹开了教室门……

      阿奎被少教所拘留,关押十五天,被他妈接回家。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阿奎。”回家的路上,阿奎的妈讲。

      “alpha用信息素伤人,是很严重的事情,念你是初犯,年纪又小,妈还赔了钱,同学家长和学校那边就不计较了。但是你已经被记过一次,再来一次,你就被开除了。”

      她甚至是出去挨家挨户借钱,东凑西凑才赔上的。

      阿奎仰头看他妈,眼睛又红了,不忿的红,委屈的红,要哭的红:“可他们欺负我。他们骂我、笑我!”

      “那也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她平静地说,“阿奎,人生下来就有三六九等,我们生来就是下等的,是活该要被人唾骂、嫌弃的。你要学会认命。”

      这种话说来,阿奎定然是不会听的。阿奎大概只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他了吧,就连生他的亲妈,都不愿意为他说句好话。

      “凭什么?”阿奎大哭大喊,“凭什么?”

      她看了阿奎一会儿,在阿奎咆哮一般的哭闹声中,很小声地、气若游丝地说:“你再这样,就是要妈的命了。”

      ……

      我记忆很深,当时外婆讲到这里,忽然扭头,淡淡地问了我问题。

      外婆问我:“阿崽,如果你是阿奎的同学,你会怎么办?”

      我愣了愣,没能立即反应。

      外婆倒是反应很快,她摇头:“是我不该问你。你还太小,不该为难你。”

      少年的自尊心又被“小”这个字眼刺激。

      我就听不得这话!

      我马上讲:“去跟阿奎说,臭就臭!怕什么?那些同学有什么了不起?不必在意他们!”

      “你觉得,你说这话,阿奎会开心吗?”外婆轻轻地看着我。这份轻很怜惜,好像我那一刻的天真,是什么非常脆弱,又非常了不起的东西,外婆仿佛稀罕极了。

      外婆:“他会不会觉得,你也在欺负他?”

      “怎么会!”我不理解。

      “你说的真的太轻描淡写了。”外婆摇头。

      外婆沉默了两秒,又问:“那我换个问题吧,阿崽。”

      外婆:“当全班都在哄堂大笑的时候,你会不会跟着笑?或者你会不会想知道,他们都在笑什么?你会不会把焦点放在那个被笑的事上?你会不会也露出好奇的眼光?”

      我当时没有真正理解,外婆的问题有多么恐怖,但我记得——是条件反射一般,外婆的问题问出来,那仲夏灼热的夜里,我唰得一下手脚冰凉。

      外婆继续讲述阿奎的故事——

      阿奎第八次从学校逃学,跑回家。

      他缩在墙角,周身往常的暴怒萎靡不见,就像枯死的野草,斗败后被砍掉头的小公鸡。

      “阿奎,来吃饭。”阿奎的妈将米汤、馒头和咸菜放到桌子上。

      阿奎没动弹。僵硬似的。

      “阿奎,来吃饭了。”阿奎的妈又唤了一声。

      阿奎还是没动弹。僵硬似的。

      “阿奎,吃饭。”阿奎的妈再唤。

      这回阿奎动了,但他也没有来吃饭。他目光乱飘,不敢停在任何地方,只是喃喃地对他妈讲:“妈,我不想认命。”

      阿奎的妈笑了,笑得轻松愉快,她讲:“那就不认。”

      她讲:“下个月吧。下个月,妈带你到大城市,去北京,去上海,治疗你的信息素,说不定能改变你信息素的味道。”

      阿奎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盯着他妈:“真的能?”

      “也许能呢。”她说。

      。

      “阿奎还是年纪太小了。”

      外婆讲到这里,这样结论。

      阿奎其实不懂事。十四岁的少年太小太冲了,认为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遇到委屈事情,心里更是只有自己,容不下旁人。

      不然他很容易就会发现——这个吃不上菜,只有一条旧棉被的家庭,哪来的钱呢?

      也可能阿奎心里都清楚,已经发现,但不愿意讲吧——不愿意湮灭最后一点希望。

      “所以阿奎的妈是骗阿奎的?他们后来没去大城市?”我问外婆。

      实际上,阿奎现在十九岁了,也还有个外号叫“屎坑里的丑八怪”。

      我没有闻过他的信息素,但全斜阳坞的人都知道,他的信息素是臭的。

      不过现在没人敢在阿奎面前叫“屎坑里的丑八怪”。因为阿奎成年后,再也不是揪揪巴巴的一根杆子。他越发强壮魁梧,已经一米九多,有杀人犯一样犀利的眼神。他还学了木匠,手里总是拎着锤子,谁要是叫,一定会被凿得脑开花。

      “去了大城市。北京上海应该都去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听说。”外婆讲,“只不过没治成而已。”

      “人生来的条件,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外婆叹口气,“世界就是不公平的。人要是适应不了,接受不了,那就会痛苦。”

      “可外婆你刚还说,阿奎家没钱去啊?”我又疑问。

      “所以要去弄钱。”外婆讲,“但是穷人,是很难弄到钱的,只有有钱人才能弄到钱。”

      外婆:“为了带阿奎去大城市治疗,阿奎的妈卖了一个肾。”

      “卖肾?”我瞪大双眼。

      “棺材房来了几个外地人,不知道哪来的,是几个买卖器官的。后来被官兵抄了,才发现棺材房下面有个地下室,里头关了十来个人呢。”外婆讲。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据那伙人交代,阿奎的妈是卖了个肾。哦,不仅卖肾,她还卖血,统共拿了两万块钱呢。”

      两万块钱,在当时是很大的一笔钱了。

      “然后呢?”我问。

      “然后他们就出去了呗。阿奎休学了。”外婆讲,“去了四个多月吧,阿奎自己回来了。”

      “自己回来?那阿奎的妈呢?”

      “死在外面了。”

      “......为什么?”我太想知道了,“人不是有一个肾就能活吗?”

      “生下来就是两个肾的,剌去一个,就剩一个,肯定对身体不好的。阿奎的妈本来就身子差,又缺肾又缺血,死了也正常吧。”外婆讲,“至于这个死的过程,没什么好讲的。”

      外婆语焉不详,我也没有再去追问。但后来我听到了许多的传闻,才大概“知道”阿奎的妈是怎么死的。

      不过也仅是“大概‘知道’”而已。毕竟斜阳坞里除了阿奎,谁也没亲眼见过,阿奎也从未亲口讲过。

      而那些村里四处跑的传闻,多的是兴风作浪本领,少有货真价实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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