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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庄秘闻3
(其七)
“我的确是把‘惜花令’给了她。”我淡淡道。
顾盼余怒未消,眼底愠色涌动。
“你要如何向楼主交代?”
“楼主未必要我给个交代。”
顾盼悻悻凝视我半晌,我径直迎上她目光。
她别过头去,冷然道:“那小姑娘指名要你护送她父女出城。”
我点点头,问道:“你有何打算?”
顾盼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惜花令是如何替你那小姑娘消解麻烦的?”
我微微一愣,道:“这…怎么说?”
顾盼瞪我道:“把麻烦转嫁给别人。”
她转身离开,未走远时,忽道:“城郊十里亭,黄昏。”
程瑞阳手牵程笑,在城郊十里亭等候。
程笑远远瞧见我,松开与程瑞阳相牵的手,步履轻快地跑至我跟前,揪住我衣角,欢欣道:“羡姐姐,你那‘善恶赏罚令’真是顶顶有用!那坏人一见令牌,气焰先消了半截,再听我说‘一会儿夺魄观音传人可要来教训你了!’,顿时吓得连刀也拿不稳!”
我内心苦笑,暗道依顾盼的性子,更可能是气极捏碎了刀柄,以致刀身坠地。
程笑笑盈盈地看我,我摸摸她发顶,道:笑儿,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敢问姑娘与风雨楼究竟是何干系?”
程瑞阳迈步上前,警惕道。
“程大哥放心,我绝无恶意。此地不便谈话,我们不妨寻个合适地方再行交谈。”
我们径直赶路,直行至子夜,到领县地界,选了一家客栈投宿。
程笑一日内经历诸般曲折,此刻已抵不住睡意,靠在程瑞阳背后沉沉睡去。
安置好程笑,程瑞阳坐下,问道:“姑娘现在可以说了。”
我略去甚多细节,只交代我本是风雨楼中人,‘惜花令’是楼主念我曾有功劳,特许给我。
其后又诚恳道,我知程瑞阳早与人合谋,计划脱离林家,风雨楼本身只是个幌子。
“程大哥,有‘惜花令’在手,你可不必担心风雨楼的追击。只是,我希望你能将前因后果告诉我。如此,我回楼也好有说辞。”
程瑞阳凝思少顷,叹道:“怪我当初糊涂。”
程瑞阳本是林府护院。
他与发妻何芸玉恩爱有加,夫妻二人互相扶持,恬静度日。
后来有了程笑,家里热闹起来,一家三口成日欢声笑语不断,温馨快乐更甚从前。
变故发生在何芸玉出门采买之日。
程瑞阳一路疾奔,沿途撞翻几家菜摊,老实如他,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说。
他满心只记着一句话——
“芸玉摇摇晃晃的,霎时间从桥上栽进了河里。”
大夫诊断后,摇首叹道:“芸玉脉象细长、气血两亏,人疲惫无力且突发晕阙,恐是心疾。”
程瑞阳忙问道:“先生,芸玉这病该如何治愈?”
大夫面有难色,踟蹰不语。
“先生?”
“心疾向来难治,多是调理,极少痊愈。”大夫停顿片刻,又宽言劝道:“瑞阳,你好生待芸玉。她…随时可能…”
程瑞阳呆滞地坐在床沿。
何芸玉昏迷未醒。
他抱着年纪尚幼的程笑,愁绪万千。
照大夫说法,何芸玉的病症须佐以人参、何首乌等药材,补气盈血,助她暂缓乏力、温补心阳。
人参这等名贵药材,程瑞阳生平唯在林府膳食中见过。
林仲衡素日极为在意保养身体,每日都点名要服用虫草、党参、阿胶等等药材煎制的“固元汤”。
程瑞阳第一次闻到那“固元汤”气味,捏着鼻子躲到一旁,叠声怪道老爷怎么喝得下去这么膻腥的汤水。
负责煎药的丫鬟笑他没见过世面,这小小一瓷碗的花费,抵得上他二人几月薪俸。
“老爷这么精明的人,会白白浪费银子?”
那丫鬟话说中了一半。
林仲衡确实精明。
精明到如何白白“浪费”银子,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某日,林莺忽问程瑞阳道:“程大哥,听闻嫂夫人近日身体不适?”
“多谢小姐关心。芸玉只是有些乏力,多调养些时日便好。”
“你这么说可与我见外了。翠平说你为药材的事整日郁郁寡欢,既有困难,何不说与我听?林家虽非大富大贵,总还能想法子帮上你们点甚么。”
程瑞阳见林莺真诚,又念及何芸玉病情不断加重,已至难以下床走动,便将家中苦情和盘托出。
林莺当即令人取了府上库藏的几盒人参交与程瑞阳,又宽慰他林府有相熟的名医,不日就会上门为何芸玉诊断。
何芸玉在药材的滋补和名医的照料下,面色逐渐红润,偶尔也能出房,抱着程笑在院内晒晒太阳。
程瑞阳瞧见何芸玉病情好转,心内对林家感激无限,笃定尽余生为林家鞠躬尽瘁,以报救助之恩。
不多时日,林仲衡就给了他报恩的机会。
程瑞阳这两天见林仲衡时常怅然欲言,又不开口,心道奇怪,便忍不住问道:“林老爷,你可有甚么苦恼?”
林仲衡长叹一气,道:“瑞阳,你可记得林家上月承接了采买贡品的事?”
“记得。采买出了差错么?”
“采买倒没有差错。唉,大伙儿都晓得,靠近年关,山林盗匪指定想干一票大买卖,过个肥年。这上京的贡品,绿林多半是惦记上了。本地镖师人人避之不及,一时竟找不到人护送。”
程瑞阳道:“林老爷,我自问拳脚功夫还过得去,应该还能应付几个盗匪。林老爷若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带几个弟兄护送贡品。”
林仲衡迟疑道:“瑞阳,你的本事我看在眼里,当然放心。但你家的情况…我怎安心让你去护送。”
程瑞阳郑重道:“林老爷,若不是林家资助药材,我与芸玉怕是早已天人永隔。林家的恩情,我程瑞阳这辈子也不知如何报答。护送一事,但凡林老爷点头,我当即便可上路。”
林仲衡见他果决,忖度一阵,随即答应。
程瑞阳回家略作打点,三日后整顿好车马人手,启程上京。
那时他还不知,林仲衡真正的意图,从来不是让他护送贡品上京。
程瑞阳跪伏在地。
他衣衫破损,发丝散乱,周身沾染血迹,似是刚经历一番恶战。
“瑞阳,这不怪你。”林仲衡上前搀扶,程瑞阳却执意伏首贴地,不肯起身。
“爹,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林莺在一旁急切道:“丢失贡品罪可赐死!你忍心看程大哥受罚?”
林仲衡摇首道:“贡品丢失,上头总要抓个人顶罪。你又不是不知,替罪羊往往是寻个平头百姓,息事宁人。实情如何,谁会真的追究?”
“可程大哥家里还有妻女需要照应,他怎么可以…”林莺情眼眶泛红,别过头去,不住用手帕掩面。
林仲衡踟蹰不语。
良久,他为难道:“办法不是没有…”
“爹,你有办法?”
林仲衡俯首看向程瑞阳,缓缓道:“我林家在朝中总还有点人脉。我去贵人处恳求一番,应该有几分希望。”
程瑞阳闻言身子颤抖,怔愣抬头。
“可……”林仲衡话锋一转,又似颇为为难。
“可什么?”
“我虽想力保瑞阳,但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林府聘用的护院。要如何说服贵人出面,我只想到一套说辞。”
“爹,你快说呀!”
林仲衡意味深长地瞥程瑞阳一眼,道:“除非瑞阳入我林家。他即成林家亲故,上头想来也不会第一个推他出来顶罪。”
林莺讶异道:“你要程大哥做林家女婿?”
“莺儿,情势急迫,委屈你了。”
林莺蓦地脸颊羞红,却不答话。
“瑞阳,你怎么想?”
“林老爷,我、我死不足惜,怎能搭上小姐清誉!”
“程大哥!”林莺忙道:“你我不必真的成亲,只消挨过这阵,我们再和离便是。”
“小姐,你贵为千金,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大可随意挑选,何苦为我毁了清白!”
“程大哥,你一出事,家中又无亲故,大嫂和幼女怎么办?”
林莺一语点破程瑞阳痛处。
他天人交战几日,终应允了入赘林府的提议。
“芸玉,你且忍耐些时日。我已嘱托隔壁张大嫂,她会代替我来照顾你和笑儿。风头过去,我马上回来接你们离开此地。”
何芸玉病弱无力,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紧紧攥住程瑞阳的手,轻声道:“你照顾好自己。”
林仲衡当真有些手段。
程瑞阳与林莺风风光光大办婚礼,十里八乡数得上号的权贵,都赶来为二位新人道贺。
林莺喜上眉梢,程瑞阳却胆颤心惊。
他等了又等,每日送来的除了堆叠成山的贺礼,并无预想中的缉捕公文。
小半年后,他方确信林仲衡所言非虚。
等程瑞阳提出回家欲接何芸玉母女回乡时,林仲衡却告知,何芸玉早在几月前离世。
之所以现在才让程瑞阳知晓,是因为担忧他夫妻伉俪情深,程瑞阳情难自控,坏了原本假凤虚凰的筹划。
程瑞阳在何芸玉灵位前跪了三日三夜。
他几乎咬碎牙关,觉得自己无论说甚么,只会徒增何芸玉苦痛。
“我那时悲痛万分,只想追随芸玉而去。”
程瑞阳眼神涣散,茫然叹道:“可我若去了,不仅对不住芸玉,更是负了笑儿。”
他笃定主意,要携芸玉骨灰,带程笑离开这伤心之地。
林莺却早他一步,将程笑接到林府。
她婉言劝道:“瑞阳,嫂夫人的事,怪苍天无眼。你已尽力而为,何苦自己惩罚自己。”
“嫂夫人一向体贴心善,想必不愿你从此萎靡不振。况且,你还有笑儿。难道你忍心看她打小痛失娘亲,又眼睁睁看自己爹爹颓丧度日么?”
“瑞阳,我们虽然是假凤虚凰,但这半年来,我深知你为人正直温厚。我、我愿尽我所能,嫂夫人从前为你父女二人做的事,我定努力做好,不叫你父女生活有丝毫不便。”
末了,林莺黯然低头,浅吟如诉道:“我不敢奢望在你心里有嫂夫人一分地位。我知道,你心里永远都为嫂夫人留有位置。”
林莺善解人意,每每程瑞阳未语,她已为程瑞阳打点周到。这半年相处,若说程瑞阳没有半分动心是假。
仿徨失措的程瑞阳自此正式与程笑在林府安顿下来。
直到一年多以后,一男子主动找到他。
那男子是从前与他一道在林家当护院,某日突然断了音讯的杨凡。
脸上多了一道刀疤的杨凡。
那刀疤从左眼角斜贯至右嘴角,力道深入骨肉,将杨凡原本英挺的五官砍得歪斜扭曲,俨如画本里无间地狱爬出的嗜血恶鬼。
劫贡品本就是林仲衡贼喊抓贼布的局。”
“他命我兄弟几人在途中埋伏你,又提前在你们干粮中下了软筋散,保证万无一失。”
“我们照他所说,把劫来的贡品搬到指定地点。谁知尚未来得及卸货,就糟了暗算,兄弟们在我眼前生生叫乱刀砍死!”
程瑞阳听得杨凡说完,方知其实谁去送这批贡品都无所谓。
这批贡品一开始就没准备进贡圣上。
旁门左道早盯上了这批贡品,着意让林仲衡想法子弄到手,孝敬孝敬平日为他消灾解难的道上弟兄。
程瑞阳偏偏成了顶罪的倒霉蛋。
只因他是林莺看上的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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