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规则

　　晚自习的放学铃响了，顾霄坐在座位上磨磨蹭蹭地收拾桌面——他在等褚绪邀请他一起回宿舍。
　　褚绪不知道顾霄的想法，因为他今晚约了和李鹤励一起回宿舍。他收拾完课本，坐在座位上拿出手机看信息。刚刚晚自习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不喜欢在晚自习拿手机出来，通常都是放学了才看信息。
　　是李复愁发来的晚安语音，他点开来听：阿绪，我要睡觉啦，我们明早见。
　　声音低沉中带着倦怠，听上去很累，褚绪知道李复愁在家里有开着手机网络和提示音的习惯，那别发信息吵醒他了，于是他直接熄掉手机屏幕。
　　班里的同学越来越少了，顾霄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抬头去看褚绪的背，然后又赶紧低下头假装看桌面，生怕对方发现他的异样。又过了几分钟，他鼓起勇气，伸手想要拍褚绪的肩膀。
　　“阿绪。”清冽中透着一丝喜悦的说话声响彻整个课室。
　　顾霄慌张地缩回那只黑黑微胖的手，抬头看向门口，是刚才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来的那个帅气男生。
　　褚绪站起来开心地与门口的人挥手，扭过头来对顾霄说：“顾霄，我先走了，路上黑，你等下回去时小心点。”
　　顾霄低下头嗯了一声，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褚绪从桌肚里拿了那本《论语释义》和一瓶小小的液体，步调轻快地走向李鹤励。
　　李鹤励手里提着一袋书，与褚绪一前一后走在过道上，他转过头来问道：“你今晚就看这一本书？”
　　褚绪白了他一眼：“要真是这样，我要无聊死了。《论语释义》超级枯燥，我看半个小时就顶不住了，可能是我文学涵养太差，哈哈。”
　　正说着，李鹤励打开那个装书的袋，边翻边喃喃道：“《高一数学必刷题》、《神奇化学一百刷》，嗯……《红楼梦》……奇怪了，没找到。”“你在找什么啊？”褚绪也凑过去看那袋书。他们俩人都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高高胖胖的男生挤在柱子后面。
　　顾霄刚才见褚绪跟着李鹤励走了，消沉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教室。没想到他们两个还没走远，吓得他闪到一条柱子后，不敢再往前走。
　　他微微探出半个头来，看他们两个笑着聊天，之后又停下来找东西，俩人一起凑到那个袋子上方，眼镜男生柔顺的乌发与褚绪褐色的卷发碰在一起，两张不同风格的精致脸庞挨得极近，雪白与奶白两种肤色在昏暗的过道中晃得顾霄心神不宁。顾霄往另一个方向悄然离去。
　　李鹤励找遍了整个袋子都没找出来，蹙着眉回答刚刚褚绪的问题：“找我笔记本，本来还想借给你的。可能落在教室里了，算了，改天借你。”
　　褚绪觉得神奇，他和小鹤明明只是半个月前才久别重逢，现在居然能相处得这么自在。
　　“小鹤，他们为什么叫你冰山男？”褚绪走在昏暗的过道上，问他。
　　“什么？我的外号不是叫战神吗？”李鹤励震惊道。
　　“战神是你明面上的外号，冰山男是你背地里的外号，不过也就你们班很小很小一部分人背地里喊一下你冰山男而已。不像我，平时班里同学叫我阿绪，背地里全叫我猪猪。”褚绪单手捂着前额吐槽，“猪猪是什么鬼，就因为‘褚’字和‘绪’字都有一个‘者’吗？哪个眼瓢的能看成两只‘猪’啊？”
　　李鹤励笑得前俯后仰，全身乱颤，清澈的哈哈声在空旷的过道回响。终于笑过一轮，他揉揉笑酸了的脸说：“叫你猪猪，他们还挺有创意的。冰山男怎么来的你没猜出来吗？”
　　褚绪当然知道，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另一件事：“那你为什么在我面前就不冰山了，说实话，有时你话比我还多，平时也爱笑。”
　　李鹤励竖起食指摆动着说：“你不一样，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在自己人面前还装，那不得累死我。”
　　“那你在外面不装会死啊。”褚绪想不明白了，“当冰山男是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多了去了，没人打扰我学习，我爱找谁玩就找谁玩，除了我主动交的几个朋友，别人不敢主动找我。而且……”李鹤励笑得很不正经，“好多女孩子向我表白，我会冷冷地跟她们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们还是以学习为重吧。你说Kivi要是恰巧看见了，会不会觉得我超级酷帅。”
　　“咦惹……你和你的小Kivi真腻歪。”
　　“说什么呢，我和她还不是那种关系，她才十二岁，小孩儿一个。也不完全是我刚刚说的那些原因吧，说不定我只是拿借口掩盖我的性格缺陷。”李鹤励敛起笑恢复了正经，语气里带了点忧伤，“你想想我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被我爸妈灌输要疏离全人类的想法。我能是个正常人吗？”
　　“你都不知道当时你和你爸妈给我的陪伴，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褚绪拿手抚摸挂在胸前的玉八卦，“我以前被人孤立时、遇到各种奇葩霉运时，我就会摸摸你送我的玉佩，感觉又能熬下去了。不管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我都认为你是个外冷内热，心智健全的三好青年。谢谢当初你强忍心理不适陪在我身边，某个程度来说是你们一家救了我。你在我心里是很特别很特别的人，我想要是我有亲生哥哥的话，一定是像你这样的。”褚绪心里补了句，虽然你年龄比我小。
　　“谢谢你的安慰，所以我才喜欢和你在一起。”李鹤励又补了一句，“和你对李复愁的喜欢不同。”
　　褚绪吓了一跳，慌乱去捂他嘴巴：“你别说了！好烦啊你，三天两头说一说，早知道不承认了。”
　　李鹤励哼了一声：“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不承认我也当你默认。”
　　其实不是，当时李鹤励只是诈他，没想到褚绪这么不经诈，一下子就承认了。
　　两个人一路上打打闹闹，走楼梯走到二楼，李鹤励跟褚绪道别，随后拿出那一簇桂花，边闻边继续往三楼走去。
　　跟褚绪聊天真放松，无拘无束的，褚绪直白热烈的话语让他觉得安心。褚绪是他改变的一个契机，所以从那次医院告别后他就不断在脑子里回忆褚绪，回忆了许多年，一跟褚绪见上，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总觉得这些年他们没分开过，做了许多年的朋友。
　　人际关系是他最不擅长应对的，有时他想要改变，又觉得好像很麻烦，要不高考过了再改变吧，他有想要考的大学，必须努力不懈才能争取机会。李鹤励心想，朋友贵不在多而在精，有两三个足矣。
　　褚绪回到宿舍扫视一下，顾霄不在，只有王阳戴着耳机在做模型。他把《论语释义》和那小小瓶的东西放在桌面上，便进了卫生间。
　　王阳戴着无线耳机边听歌边在书桌上搭桥，那是物理书的一道课外题，要先算出各项材料和承重再按比例缩小尺寸搭建出模型来。王阳喜欢玩这类型的题，比普通的单纯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有趣多了。
　　就在褚绪洗脸刷牙时，顾霄也回来了。他扫一眼宿舍，褚绪还没回来吗？随即他看到褚绪桌面上放着的东西，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他隐约听到卫生间水龙头放水的哗哗声，褚绪是在里面吧？
　　他站在门口，远远地凝视褚绪桌面那一小瓶东西，他想褚绪可能没那么快出卫生间，和褚绪座位挨一起的李复愁今天也没来，王阳背对着坐还戴了耳机。既然褚绪能把小瓶子放桌面上，那是不是代表他不介意被人看到？他想凑过去看看那个小瓶子，只看一眼。
　　他一步一步走近褚绪座位，微微弯腰……
　　“咔哒！”明明是极小的开门声，却震耳欲聋般吓了他一跳，他赶紧直起身，装作是路过。
　　褚绪走过来了，他眉毛湿湿的，长长的睫毛挂了一点碎钻般极小的水珠，粉嫩的嘴唇像慕斯蛋糕那样闪烁着晶莹的光。
　　顾霄闻到褚绪身上的沐浴露香味，猛然发现自己一身酸臭：“不好意思，刚刚去操场跑了一会儿，全身汗味。”
　　褚绪听到顾霄说跑步的事，惊喜地说：“顾霄你也跑步吗？我跟复愁也会跑步，但他不是天天跑，我最近喜欢上跑步了倒是比他跑得还勤，我们跑完还会绕着再走几圈练英语口语，你要加入进来吗？”
　　顾霄眼睛睁得大大的：“嗯，我要加入。我也想锻炼一下身体，顺便练一下口语。”褚绪高兴地说：“那我以后叫上你。”顾霄不说话点点头，找了套衣服进洗手间冲澡，因为傍晚已经洗过一次澡，这次他随便冲了一下就出来了。
　　宿舍里不再有人说话，安安静静的，三个同学各自做着不同的事情。褚绪刚刚看李鹤励借他的书看腻了，转去做真题书。王阳还是在搭桥，这个长得有点像土匪的帅哥难得露出专注而认真的模样。而顾霄一时之间无心学习，但他不想让褚绪看到他懒懒散散的样子，便拿了本《三国演义》心不在焉地翻着。
　　预先调的闹钟响了，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熄灯了，褚绪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王阳早在半个小时前已经完成了桥，这会儿正拍照发朋友圈，还不知死活地@了物理老师，也不知道老师会不会过来收手机。顾霄好不容易静下心来，认真刷着文言文翻译题。
　　王阳看到褚绪拿了个小瓶子滴了几滴，抹在手背上嗅，嗅得停不下来的样子，他问道：“你这什么东西啊？我也想闻闻。”
　　顾霄写字的笔停下来了，装作不经意地站起来喝水，顺便把身子转到褚绪那个方向。
　　王阳已经走过去了，褚绪真的给他滴了几滴在手上，还顺手帮他揉均匀了，让他闻。随即王阳也一脸陶醉的样子。
　　机会来了！顾霄连忙问：“你们在闻什么东西？能让我也闻闻看吗？”
　　“可以啊，这个要滴在手上，让体温蒸发，才能闻到调配者想让我们闻到的香味，你要滴一点在手背吗？”褚绪拿着那个小瓶子走到顾霄面前。
　　顾霄伸出了黝黑的手背，几滴油滴到手背上顺着皮肤往下滑。褚绪赶紧抹均匀，他可舍不得它们掉在地上。顾霄想，褚绪的手白白软软的，像他本人一样。
　　抹好之后，褚绪赶紧拧上那一小瓶东西。顾霄抬手嗅着，是柑橘的香味，这股柑橘香有点像李复愁平时用的香水味，但比那个香味要更清新，还带了点酸涩，闻着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青橘。
　　“你们觉得怎么样？”褚绪语气中带了点自豪。
　　王阳吞了口水说：“闻得口水都分泌出来了，是很酸的橘子味。这玩意哪里来的？是叫精油吗？”
　　“嗯嗯，这个是海南小金橘调制精油，谁给我的就不说了，反正是个很厉害的人给我的。”褚绪眼里像是装了很多星星，“顾霄你觉得这个味道怎么样？”
　　很厉害的人给的……顾霄闻着闻着就觉得这香味像极了自己苦涩的恋情，他垂眸看着跟前眼含期待的男生，话音压抑地说：“很好闻，这个香味给人的感觉很像白居易的《夜雨》。”
　　王阳闻言，皱眉看向他们两人，但他又快速移开视线。
　　他还没忘记《夜雨》：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
　　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
　　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
　　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王阳觉察出了大卷最近状态貌似不太好。
　　王阳认为《夜雨》里面讲的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有着深深思念的人，却相隔在远远的异乡。我有所感怀的事情，深深的刻在心上。她在遥远的异乡我不能去靠近，没有哪一天不朝着她的方向远望。内心痛苦万分却无处化解，日日夜夜未曾停止思念。我的前途似乎也迷茫无望，独自在空空的屋子里睡觉。秋天尚未来临，却已风雨纷纷。不曾学过苦行僧的佛法，如何忘记曾经的过往。
　　唉……麻烦！王阳叹了一声，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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