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锁

　　“我们商议一下，你要来可以，我也很希望有人能陪着扬错——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是有熟人在会比较好吧。”林周锁沉思片刻，说，“你的父母或者家人会陪你来吗？我们没有人能开车去接你，来回只能坐公交车，你介意吗？”
　　“我哥会陪我去，我不介意的！”楼观岳这家伙见风使舵，知道我的话不好使，连搭理我都不搭理了，他努力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装作谄媚的样子说，“哥哥，我很乖的，绝对比扬错乖，谢谢你同意让我去啊。”
　　我抽了抽嘴角，被他恶心得不想看了。看样子被楼观岳这股谄媚劲儿恶心到的不止我一个，楼观岳那边还传来了他亲哥的声音。
　　楼雁来一阵恶寒，怒道：“楼观岳你脑残吧！说话能别那么恶心吗？！”
　　楼观岳瞪了他一眼，没搭理，好声好气地跟林周锁说：“哥哥你别在意，我家住了个疯子。”
　　这是两兄弟的相处日常，我已经习以为常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了。直到身边多了个林周锁，我才后知后觉感到丢脸。
　　我小心翼翼去瞥林周锁，发现他一直是笑着的。
　　“他很有趣。”林周锁注意到我的目光，小声对我说。
　　这无疑是个定心丸。我艰难地点点头，无奈想，楼观岳，难为你还有点用。
　　林周锁和楼观岳很聊得来，关键是楼观岳嘴甜又会说话，还疯狂讨好林周锁，关键他的讨好都不带任何目的性，就是单纯想让人开个心。
　　毕竟楼观岳的脑回路很简单，林周锁开心了，他就不会被赶回来，所以他只要能逗笑林周锁，让林周锁对他有点好感，他这趟乡下之行就算稳了。
　　至少林周锁的回应无懈可击，我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喜不喜欢楼观岳。
　　不管怎么说，楼观岳要来的这个事算是敲定结果了。
　　明天正好是周六，林周锁会和我一起去车站接楼观岳，楼雁来送他，送到后接着坐返程的火车回去。
　　我今晚兴奋地睡不着觉，楼观岳也是，我俩聊天聊到半夜，临睡前这小子冷不丁来了一句话，让我的瞌睡全醒了。
　　他说：“扬错，你说你哥可不可能是个gay啊？跟他聊天感觉他好温柔，我靠，我有点喜欢诶！”
　　温柔？谁温柔？林周锁吗？
　　不不不，好像哪里不对劲？
　　没等我咂摸明白给出回应，楼观岳就打了个哈欠，大着舌头说：“碎了碎了，困死。”
　　他挂了电话去睡，我却让他整的睡不着了。
　　换作往常，我一定能立马听出来楼观岳是在开玩笑，他这家伙铁直男，就是喜欢口嗨，见到有点特质的就喜欢跟我嘴贱那么两句，没什么恶意，真面对了人也不会无礼，他只是单纯喜欢这么说。
　　但可能当局者迷，我居然因为他这句话感到恼火。
　　我完全没考虑其他情况，只顾着愤怒地想，林周锁怎么能对楼观岳温柔？他们连认识都不认识，楼观岳又怎么能喜欢上林周锁，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
　　我前半夜窝着火，感觉胸腔都要烧起来了，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直到凌晨，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胡思乱想想岔道了。
　　仔细想来，今晚的林周锁确实温柔地过分了。
　　我有个想法，虽然这个想法有点过分，但我就是觉得，林周锁对楼观岳温柔，是因为我。
　　像欧珉义和乐鲤一样，他们对我好，是因为他们在乎林周锁。因为林周锁对我好，所以他们也会对我好。算是爱屋及乌。
　　而林周锁对楼观岳温柔以待，也是因为我……吗？
　　我想概率应该是很大的，毕竟平日里的林周锁可跟温柔挂不上钩。
　　直到很久以后，我在和欧珉义的一次酒后闲聊中知道，这天晚上的林周锁喝了点酒，他回来得更早，先去跟欧珉义商量了一下，两人还浅酌两杯，浅淡地回忆了一下曾经。
　　而林周锁喝了酒，人也就柔软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温柔，就顺着那些峭壁山岭的沟壑流出来了。
　　他真的很像一座山，看着遥远，可望不可及，等站到了山脚下，行人才发现已经被他庇护在身下。
　　我做了个梦，这梦让我窃喜又难过。
　　我梦到林周锁结婚了，是和男人，我喝着他的喜酒，一边喝一边哭，他也不来安慰我，反而站在台子上居高临下地看我。
　　那眼神冷得吓人。
　　我抽噎着去看他旁边的人影，看着看着觉得惊悚。
　　那不是别人，是楼观岳啊！
　　我当场傻掉了。
　　等我反应过来后，我心一横，干脆开始耍脾气，一蹦三尺高，窜上去跟个小孩一样把他们拆开，让楼观岳不要靠近林周锁，还强硬又惹人烦地警告林周锁不许和楼观岳结婚。
　　林周锁于是温柔地说：“好，不结。”
　　我当即觉得开心，可是我知道有人不开心，楼观岳在身后瞪着我，身前是温柔的林周锁，身后是气愤的楼观岳，两面包夹芝士一样把我乎在一起，我窃喜林周锁还是我的，又难过伤了挚友的心。
　　我快要被那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折磨疯了。
　　隔天起来，不，隔天我都没能起来。
　　我太困了，楼观岳先给我信息轰炸，我睡得跟死了一样，手机的声音把林周锁吵过来，我却没醒。
　　林周锁又敲我门，我还是没起来。
　　楼观岳见我不接，他也就消停了。林周锁等声音停了，一头雾水地先去做早饭。
　　早饭都上桌了，他没等到我出来，只好再一次敲响我的门。
　　我彼时还在噩梦里沉沦，林周锁皱着眉，他担心我，又怕时间赶不及，干脆直接拿备用钥匙开了我的房门。
　　见我在睡觉，他明显松了口气。
　　没事，至少人还活着。
　　“扬错，醒醒。”林周锁站在门口叫我，叫了半天，我觉得烦，干脆拿被子蒙起头来接着睡。
　　门口的林周锁哭笑不得，他在心里给我道歉，然后硬着头皮在没有主人应允的情况下进了我的房间。
　　“起来。”似乎他也知道温柔手段叫不起来我，于是他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欧珉义能看见他的笑，欧珉义一定会提醒我小心。可惜我在睡觉，欧珉义也不在这里。
　　林周锁看着瘦瘦弱弱没什么劲儿，但他力气其实很大，他使劲一掀被子，把我从被子里抖出来了。
　　毕竟是干体力劳动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肯定干不了。
　　我终于被他的大动作吵醒了，迷迷糊糊地从床一边滚到另一边，我感觉我脑浆都被摇匀了。
　　我睁开眼睛眨了眨，单纯表示我还活着，我人还是懵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就算了，眼睛也酸涩得难受。
　　林周锁一看我这上下眼皮只打颤的迷糊模样，他无奈叹口气。
　　“昨天熬夜了？”他道，“要见到小伙伴就这么兴奋？连觉都不睡了。”
　　我懵懵地坐起来，整张脸整个大脑都非常难了，眼睛闭上也不是，睁开也不是，嘴巴里还特别干。
　　“起来吃饭。”林周锁拍拍我的肩膀，“再晚点就赶不上公交车了，你的发小咱们也接不回来了。”
　　说完，他的手从肩膀移到脑袋，狠狠揉了一把。
　　“……”我这会其实有点清醒了，但不多，被林周锁揉的前歪后倒的，还在看清人后傻傻地笑着说，“嘿，这不是林周锁嘛。”
　　林周锁一愣，伸手在我眼前摇了摇。
　　我一把抓住，把下巴垫上去，眼里跟进了沙子一样，磨得难受。
　　我喘了口气，还没从噩梦的余韵里挣脱，我哑着嗓子说：“哥，难受。你别不要我……”
　　林周锁目光有些复杂，他大概没想到我居然这么能撒娇。
　　“没不要你。快起来，吃饭。”他只当我没睡醒在胡言乱语，边笑边把我牵起来，带我出来房间，推进卫生间。
　　他还体贴地给我关上了门。
　　我在洗手台前面站了足足五分钟，慢慢清醒过来，噩梦也抛在脑后。我想起来今天还要去接楼观岳，不敢磨叽，使劲睁着酸涩的眼睛挤牙膏刷牙。
　　刷牙时，清晨的记忆回笼，我的脸慢慢红了，手里的动作也尴尬得加快。
　　男生都有的清晨现象也消下去了，我都尴尬到萎了。
　　太尴尬了，实在是太尴尬了。
　　我心里有个小人在暴走，想掐死昨天拉着我聊天还说那句话刺激我的楼观岳，也想掐死定力不足一晚上没睡好的自己。
　　可是等我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等尴尬劲褪下去，人冷静下来，已经被我抛之脑后的噩梦居然趁虚而入了。
　　我看着镜子里有些萎靡的少年，忍不住抬手扣在心上。
　　扬错，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有起床气，但我讨厌别人乱进我的房间。可今天起床，从迷蒙的视线里迷迷糊糊看见林周锁时，我只觉得满足。
　　忘记曾经在哪里看见过的一句话，如果人在每天清晨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心里想的那个，那这个人这一天的心情都会好起来。
　　反正我换好衣服去吃早饭时，完全没计较林周锁不经过我同意就进我房间的事。
　　结果没想到我不在意，有人替我在意。
　　等我坐下，想随便夸两句今天的早饭，结果我还没想好词呢，林周锁倒有些欲言又止。我随意瞥他，他抿着嘴看上去有些严肃。
　　我被他这表情搞得一愣，说：“怎么了嘛，哥。”
　　“对不起。”林周锁歉意地说，“今天擅自进你房间，是不是让你很为难。我不是故意的，给你道歉，所以，你也别往心里去好吗？”
　　我一脸懵。这句对不起让我大脑有些混乱，他后面的一串话我听得不清不楚，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哥，你说什么呢？”我眨眨眼，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林周锁比我还懵，他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同学不是都讨厌大人进你们的私人领地吗？”
　　林周锁这话说得没错，只是我听了他的话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周锁已经默认那间房间是属于我的领地了，他很注意地没有踏入我的私人地盘，小心翼翼给足了对我的尊重。
　　明明我都没在意，但他却非常过意不去。
　　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非常不起眼，真要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匆忙生活里有点意思的小插曲罢了。
　　可是我却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彻彻底底的尊重。
　　不是针对某个人的儿子或者某位老师的学生，而是作为“扬错”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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