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往事

　　余爽回来工作的第一天，就赶上了12月4日的“全国曲奇饼干日”。

　　美国人为了给自己嘴上的放纵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可以在日历上找到甜甜圈日、比萨饼日、爆米花日、薯片日、烤芝士三明治日、苹果派日、椒盐脆饼日、洋葱圈日、冰淇淋苏打日、鸡翅日、花生酱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当然，这些时候也是餐饮业和食品零售商们大赚一笔的好机会。

　　前一天晚上，超市就已经被布置起来。

　　早上余爽上班的时候，就看到店门口摆着一个巨型的曲奇玩偶，落地窗上贴着“Happy National Cookie Day”的彩带纸。

　　店里面，一进门的大桌子上，用各种饼干的盒子摆成了一个巨大的金字塔，“塔尖”上方，还飘着红、白、蓝三色的气球。

　　烘焙区的桌子和货架上，已经摆满大盒小盒各种口味的曲奇饼干。

　　这些饼干都是现场烘焙的，摆上货架时，有的还热乎乎的。

　　奶油和巧克力的香味弥漫在整个超市上空。

　　这一天，马里诺所有的现烤饼干，都是买一盒，第二盒半价。

　　几乎所有的顾客，都要带上两盒回家。

　　有一个阿姨，更是买了十盒之多。

　　余爽本人也非常喜欢美国这边的现烤曲奇，不是那种酥酥脆脆的，而是那种软软糯糯的口感。只是不能多吃，因为实在是太甜太不健康了。

　　午休的时候，余爽闲来无事，看店里面海报上关于曲奇饼干的“小知识”。

　　据说，曲奇饼干起源于公元7世纪的波斯，当时糖的使用在这个地区已经相对普遍。它们通过□□征服西班牙而传播到欧洲。到了14世纪，从皇室到街头巷尾，曲奇饼干在整个欧洲社会的各个阶层都很常见。17世纪20年代末，这种甜食通过荷兰人传入美国。

　　余爽边看边点头。

　　这天下班，终究还是没忍住，买了一盒他最喜欢的“石头路”曲奇。

　　马里诺自制的“石头路”，是以巧克力曲奇为基础，里面混合了颗粒的黑巧克力、白巧克力和杏仁，馅料十足。

　　虽然罪过，但是甜食真的能让人心情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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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余爽被排了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八点的班。

　　他约了陶暖十一点半一起在马里诺吃饭。

　　尽管已经中午，外面也只有-2℃，陶暖走到余爽身边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丝丝凉气。

　　“你穿太少了。”余爽关切地说。

　　“嗯，还好。”陶暖看向余爽，但似乎心事重重。

　　今天，陶暖选了马里诺热食区的烤鸡胸和烤芦笋，余爽则要了烤鳕鱼和五彩菜花。

　　这边的菜花，除了我们常见的白色，还有橙色、紫色和亮绿色的，大概都是杂交的品种。

　　这些食物都是自选并且按重量称取的，美味又方便。

　　陶暖告诉余爽他今天接到了一个叫玛格丽特的16岁病人。

　　“她18个月大的时候就被诊断出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称为颅骨干骺端发育不良。”

　　余爽眨眨眼睛，表示不太明白。

　　“这种情况会导致颅骨增厚。”陶暖认真地解释道，“初中的时候，她被诊断患有脑积水，就是一种脑室中的液体过多并导致脑部压力过大的情况。之后，她经历了几次手术，后被告知已经无能为力了。”

　　余爽睁大眼睛，皱眉露出遗憾的神情。

　　“她的父亲通过多方渠道联系上了芝加哥大学医学中心，希望我们能在他女儿的病症上有所突破。”陶暖表情凝重，“但是，最新的检测结果表示，玛格丽特颅底的骨骼生长越来越迅猛，切断了流向大脑的氧气和血液，持续的骨骼生长还减少了颅底空间，迫使脑组织进入了椎管。”

　　“啊！”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余爽知道这一定是很不好的消息。

　　“我和我的团队目前的计划是每三到六个月对她进行一次手术，以切除多余的骨头。”陶暖眉头紧蹙，“但是我希望还能有更好的办法。”

　　余爽放下手中的叉子，也忧愁地皱起了眉。

　　“天啊，我到底在干什么？！”陶暖猛地回过神，”对不起，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没事的。”余爽鼓了鼓勇气，把右手搭在陶暖的左臂上，“这一定让你压力很大，我明白。”

　　“我不应该拿我工作上的困扰来影响你的心情。”陶暖满脸歉意。

　　“你这么信任我，我很高兴。”余爽露出温柔的微笑。

　　陶暖与他对视许久，发出低沉的声音：“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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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五点的时候，余爽旁边的收银台来了一位高个子的男孩儿。不用猜，一定又是斯蒂文森高中放学后过来打工的学生。

　　男孩名叫吉姆，一头姜红色的头发，脸上长满了青春痘。

　　吉姆是个慢性子，说话做事都是。

　　休息的时候，余爽在进口区买了一盒西班牙产的山核桃。他吃了几颗觉得很不错，便把盒子递到吉姆面前，问他要不要吃。

　　吉姆想了想，说：“谢谢，不过我还是不吃了，我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会不会过敏，因为我对花生过敏。”

　　余爽赶紧收回盒子说抱歉，因为对于体制奇葩的白种人来说，食物过敏可不是小事，很可能危及生命。

　　余爽想起了之前读过的《食品认证和标签的类型》一书，其中有一章就是“食品标签上的过敏原标注”。

　　在美国，每年有超过5000万人患有各种类型的过敏，对食物过敏的人达3200万，占总人口的约10%。

　　美国人的食物过敏源多种多样，从坚果到面粉，从牛奶到水果，奇葩一点的还有棉花糖过敏，甚至是水过敏的。

　　坚果过敏是这边最常见的食物过敏之一。包装标识如果注明“不含坚果”，就意味着这个产品中不含花生和树上的坚果，包括杏仁、巴西坚果、腰果、榛子、夏威夷果、山核桃、开心果和核桃。

　　更多的食物包装上则会注明：生产该产品的机器有受到坚果污染的可能性，过敏者慎买。

　　另外，食品包装上最常见的还有“无谷蛋白”和“无乳糖”的标识。

　　谷蛋白是一种存在于小麦、大麦、黑麦和黑小麦中的蛋白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面筋。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要求某食品的谷蛋白含量必须低于百万分之二十，才可以在包装上印上“认证无谷蛋白”的标签。

　　此外，有很多人无法正常消化奶制品中的乳糖，所以，“无乳糖”的乳制品会有专门的货架销售。

　　美国人在超市购物的时候，如果有过敏反应的人群，一定会非常小心地查看食品包装上的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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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八点已到，余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回家后没过一会儿，余爽便感到一阵奇怪的胃痛，没有恶心或者反酸，是那种锐利的疼痛感。

　　他没有多想，以为是回家前喝了冷风，于是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

　　喝过牛奶，似乎觉得好一些，他便爬上床准备看一会儿书就睡觉。

　　凌晨三点钟，余爽再次被剧烈的疼痛弄醒，他蜷缩在床上，浑身都是冷汗。

　　虽然并没有要拉肚子的感觉，但他想去厕所试一试，然而还没走到，就直接疼得跪倒在地。

　　他喘着粗气，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丁翰不在家，他一个人，又害怕又无助。

　　强忍着挨了半小时，疼痛没有丝豪减弱，他想，自己必须要去医院了。

　　他扶着床够到手机，犹豫了片刻。

　　不可以叫救护车，在美国叫救护车的费用太贵了。

　　他其实早就想到陶暖，但是他们的关系，勉强只能算一起吃午餐的普通朋友吧。这个时间，实在不适合麻烦一个住得并不算近的普通朋友。

　　于是他打开优步软件，叫了一辆车。

　　因为是凌晨，附近活动的车很少，又等了足足35分钟，他的司机才姗姗来迟。

　　此时，余爽已经疼到麻木，完全是肾上腺素维持着清醒。

　　车上，他还不忘给安娜发了条留言，说自己去了急诊，今天恐怕没法去上班了。

　　司机人还不错，下车把他搀扶到急诊室里，医护人员见状赶忙推了一辆轮椅过来。

　　登记的时候，余爽弓着身子，用虚弱的声音告诉护士自己的情况。

　　医生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普通的胃疼，便要求他去做一个腹部超声。

　　结果出来了，余爽是急性胆囊炎，需要尽快手术。

　　这个时候，医生给他通过静脉注射的消炎止痛药似乎起了一些效果，余爽不再那么疼痛了，神智也渐渐清醒，但与此同时，巨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他曾经告诉陶暖，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是一个人去医院，他没有骗人。

　　从小到大，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几场大病，似乎给他造成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他有点想哭。

　　他看看手机，已经早上六点多了，陶暖起来了吗？

　　自己为什么第一个想到陶暖而不是丁翰，他也说不清。

　　而丁翰那边，因为时差，现在应该已经快八点了，一定是起床了。

　　今天是周五，按理说，丁翰可以回芝加哥了。

　　余爽犹豫了一会儿，给丁翰发了短信：
　　「我得了急性胆囊炎，要做手术，你今天能回来吗？」

　　许久，没有回复。

　　余爽仰头看着天花板，上面有一个浅浅的、没有灵魂的阴影，正如若干个月前的那个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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