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nesia

　　早上八点，付西洲从睡梦中醒过来。
　　从床上起来，拉开窗帘，向外看去，窗外的天还是暗的。
　　付西洲看着外面的山和海，松了一口气。还好，昨晚没有做奇怪的梦。
　　起床收拾了一下后，付西洲开始做早餐。先将吐司放到面包机里烤制，再洗一洗生菜和番茄，然后打开冰箱，取出腌好的鸡胸肉，火腿片和鸡蛋，放到锅里煎熟。去掉烤好的吐司的硬边，抹上蛋黄酱，放上材料，再切成三角形。
　　最后配上一杯热牛奶。
　　付西洲悠闲地吃完了早餐。
　　昨夜又下了一场雪，付西洲换好衣服，去旁边的仓库里拿出工具，清理门前和路上的积雪。清理好之后，绕着房子转了一圈。放好工具，回到屋里，又该到午饭的时间了。
　　不过，午餐付西洲倒是吃得很随意。因为下午，他要去市区一趟，采购一些食材和日用品。Nora和Oliver将家里闲置的车留给了付西洲，所以他可以开着车去。
　　付西洲住的小岛离市区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毕竟这座城市本身就不大。比起城市，它更像是一座小镇。
　　好在地方虽小，依旧能买各种各样的调料。

　　宋南风走在路上，不仅不走没有雪的地方，还专往雪地上踩。
　　许逸听着不间断的“嘎吱嘎吱”的声音，淡定地嘱咐道：“尽早去酒店，不要到处乱跑。”
　　宋南风又踩了一脚，道：“我要去付西洲那儿。”
　　“我并不知道他住的地方，”许逸道，“暂时也不想帮你查。”
　　宋南风略微惊讶道：“我并没有让你查的意思。”
　　像是提前知道了许逸要说什么一样，他用轻快的声音接着说道：“我这里还是白天，正是做白日梦的时候。”
　　宋南风的声音极少有这样轻盈的时候，像是新雪，纯粹的，毫无重量。这片雪花从许逸耳边飘落，让他说不出什么。
　　倒是许逸身边的言肃担心道：“就算特罗姆瑟真的不大，你遇见他的几率也太小了。你要真想见他，还不如给他打个电话。”
　　“谁知道呢。”宋南风满不在意。
　　言肃提议道：“要不我帮你放个BGM。”
　　“什么？”许逸不解道。
　　“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言肃迟疑道，“你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干什么？主角相遇的时候，不都会放音乐吗？”
　　宋南风在那边笑出了声。
　　“你们怎么都没有幽默细胞，真无趣。”言肃抱怨道。
　　许逸叹了口气，没管言肃的“童言童语”，通知宋南风：“六点前找不到，马上回酒店。”
　　“好啊。”宋南风随意道。
　　许逸挂断了电话。
　　宋南风把手插进口袋里，继续踩雪。就连踩雪，也踩得毫无意趣。
　　他其实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遇见付西洲。
　　他想不清的事太多。
　　这样追来是不是太着急，是不是有更好的见面方式，见面之后该说什么，说了之后会发生什么？统统不知道。
　　还有，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是不是想要再见付西洲。
　　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后面的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宋南风难得有这样搞不清楚的时候。
　　地上的雪看久了，看得他眼花。宋南风抬起头，随意打量四周，接着一转头，看见了街对面的付西洲。
　　付西洲也看见了他。
　　这一刻其实的无声的。
　　对视五秒之后，宋南风转过头，继续向前走。
　　宋南风在前进，身边的一切却在倒退。世界和他背道而驰。包括付西洲。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宋南风猛地掏出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打给付西洲。
　　“付西洲，停车。”
　　电话一接通，宋南风就命令道。
　　付西洲没有说话。
　　宋南风隔着手机，沉默地和他对峙。
　　然后，宋南风听到了付西洲的声音。在这样一座满是雪的城市，付西洲的声音竟显得暖和了一点。
　　他说，宋南风，回头。
　　宋南风握着手机，回过头。
　　太阳马上要落山了。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宋南风又看见了付西洲。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世界活了过来，第一种传入宋南风耳朵里的声音，是他的心跳声。
　　他只走出不到一百米。
　　宋南风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上面的数字，才发现时间也只过了几分钟。
　　刚才的一切好像是幻觉。
　　那见他不动，朝他走过来的付西洲，会不会也不是真的。
　　宋南风开始怀疑。
　　“宋南风。”
　　直到付西洲喊出他的名字。他才终于确定，不是幻觉，是真实。
　　又或者，只要他愿意，假的也是真的。
　　“干什么？”宋南风表面依旧风平浪静。
　　付西洲看着他，又是一阵不出声。
　　就在宋南风维持表面的平静的时候，付西洲突然抬起手，对准宋南风的脑门，弹了一下。
　　被出其不意的攻击，宋南风惊呼了一声，而后伸手捂着脑门，又惊又疑地看着付西洲。
　　“很疼。”宋南风陈述道。
　　“抱歉，应急措施，不得已为之。”付西洲顿了一下，“你刚才的眼神很奇怪。”
　　宋南风嗤笑一声，问：“现在呢？”
　　“正常很多。”付西洲客观描述道。
　　宋南风放下手，恢复开始的姿态，假笑道：“白日梦都被你弹飞了。”
　　付西洲也笑了一声：“原来你在梦游。难怪。”
　　宋南风知道，付西洲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的，他这么说，也表明他不想探究，只想顺着他的意思一起糊弄下去。
　　下一句可能就是告别。
　　果然，只听付西洲接着说道：“不过还是奉劝一句，睡觉的时候记得把门窗关好。我先走了，再见。”
　　原来不止是告别，还有一长句劝告。
　　“付西洲，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宋南风喊住付西洲，悠悠上前两步，走到他身侧，“你既然觉得我奇怪，怎么能一走了之？”
　　“何况，你救了我，我自然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如果付西洲在他们擦肩而过后离开的话，宋南风会去追他。可宋南风一转头发现付西洲还在那里。
　　好奇怪，宋南风不解，付西洲怎么还在那儿。仅仅是因为觉得他不对劲吗？
　　这未免也太好了些。
　　既然这么好，而他又有些累，不如，“载我一程吧，付西洲。”宋南风补上最后一句。
　　付西洲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而是问道：“到底是要我救你，还是你要向我报恩？”
　　宋南风边想边说道：“你要这么问，这两件事里都有你我，都可以算作我们的事。既然是我们的事，何必分得那么清？”
　　付西洲听完扭头就走。
　　宋南风跟着他，落后一两步，继续纠缠道：“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只能跟在你后面跑。雪天路滑，必然会摔倒。我要是摔倒了，你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算来算去，最后麻烦的还是你。”
　　“你要是走回去，那正好，我陪你一起。”
　　说着，他们已经回到了汽车旁边。
　　付西洲回过头，宋南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并没有拒绝，你不用说那么多。”付西洲提醒道。
　　“没关系，就当是你喜欢我的声音，所以等我说完才告诉我。”宋南风不仅不在意，还表现得有点高兴。
　　早该知道的，付西洲心道，宋南风总能把事情理解成他希望的样子。
　　“你坐后面。”付西洲嘱咐了一句，然后上车。
　　宋南风这次倒是没有异议，乖乖坐在后面。
　　汽车终于驶离原地。
　　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车也不多。
　　宋南风看着外面的街景，漫不经心地问道：“付西洲，车是哪来的？”
　　“房东的。”付西洲的回答很简洁。
　　“我不喜欢这个颜色，雪天里的白车。我要换一辆红色的。”
　　你好像格外喜欢红色。
　　付西洲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说。
　　“不问我为什么吗？”宋南风笑道，“不问我也要说。我对红色没有特别的喜欢，只是觉得在雪地里比较显眼。”
　　“还有，虽然我开车，但我经常认不出我的车。”
　　付西洲对此不做评价。
　　宋南风看着付西洲开车的背影，假意夸赞道：“付西洲就是付西洲，听到这个都不觉得奇怪。毕竟对很多人来说，男孩不爱车，就像女孩不爱芭比一样，难以理解。”
　　付西洲笑了声。
　　“付先生有什么高见吗？”宋南风问道。
　　付西洲看着路，道：“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想得有些太远了。寻常人听了你的话，只会觉得你车多得数不过来，钱多得花不完。哪里还会想你是男是女，爱好什么。”
　　“你说对吗？”付西洲戏谑道，“小少爷。”
　　宋南风久久不能言语。
　　他被那声“小少爷”，迷了耳朵。
　　往常不是没有人这么叫他，但都没有像付西洲这样的，好似带着一点亲昵，实则全是疏离。偏生这疏离里还藏着几分笑意。乱成一团，让他不知所措。
　　被问到说不出话可不好。就算是下下策，宋南风还是选择了转移话题。
　　“付西洲，你让我坐后排，除了那一点点的安全考虑，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付西洲没有接招，反问道：“你觉得呢？”
　　“难道就没有江老师的缘故？”
　　只转移话题不行，宋南风还擅自往里面加了一点攻击性。
　　“我和江黎一起出去的时候，他也是坐在后排的。”付西洲语气很淡，“只是他很配合，不会有无理的固执。”
　　很好，宋南风加的攻击粉末效果显著，而且不分敌我。他果然不再晕头转向，嗤笑一声；“是吗？”
　　“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别再继续。”付西洲冷声道，“维持最基本的道德。”
　　宋南风立刻就明白付西洲想说什么。不过他没想拿江黎的死做文章。起码现在不想。但他也不想解释给付西洲听。
　　谁让付西洲一碰就炸。要疼他们一起疼。
　　二十分钟一闪而过，他们很快到达了湖边的小屋。
　　付西洲下车之后，将后备箱里的东西往屋里搬。宋南风则往湖边走了走。
　　这里是特罗姆瑟主岛西边的一座小岛，人很少，安静地不可思议。太阳已经落山，昏暗的环境让这里显得更加静谧。
　　宋南风依稀记得，他来过这座岛。在国外的五年，他去过很多的地方，多数时候，都是漫无目的。
　　他来这里的时候，似乎也是冬天。
　　等宋南风回头看向屋子的时候，屋里已经亮起了灯，透过窗子，能看见付西洲在厨房忙碌。
　　灯光是诱人的烛火，人是扑火的飞蛾。
　　宋南风向房子走去。到门口后，却发现门是关上的。
　　这是不帮忙搬东西的惩罚吗？宋南风心道。
　　他没有喊付西洲，而是在门前露台的桌子旁坐下，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山和海。
　　二十分钟后，付西洲打开门，看着坐在门前的宋南风，无奈道：“你可以敲门的。”
　　宋南风却在想，付西洲穿了件白色的毛衣，看起来很柔软。
　　“我以为你还在看景。”见宋南风不说话，付西洲解释道。
　　宋南风站起来，说：“既然你罚够了，不许再生气了。”
　　付西洲想否认，但知道否认也没有意义，宋南风不听。他心中言语化作一声叹息，只道了一句：“进来吧。”说完转身朝屋里走去。
　　“付西洲，”宋南风进了屋，关上门，“不管你信不信，我那时候想说的是，原来你喜欢乖的。”
　　“我觉得我也挺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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