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雾行

　　第二日，李熹微便借了教同心识字的机会，不经意问起别院近况。

　　同心表示并无不同，除了有个丫鬟的父母病重，被郑管家放了卖身契送还回去。

　　李熹微垂下眼眸，看来还是慢了一步。送还的丫鬟，应该就是那接头人之一，只不过许知行找了个恰当的理由，将此人挪出别院。

　　她将视线转到窗外，望着昨日涉水的方向。那为何，水下的那个出口，没被封堵？

　　李熹微用手撑着脑袋，指尖无意识地轻点额间，难不成这别院中藏有暗道？

　　仔细想来，近日除了皇家秘闻那桩旧事，便没再听过其他传闻。

　　像“金乌”这般工程，耗费的材料数不胜数，即便藏得再好，也不可能全然没有风声，或许真有暗道一说。

　　如此，便能解释她昨夜出入别院未被发现一事。

　　只是这样一来，她原本计划的谈判筹码，自是无了。

　　李熹微有些头疼，“金乌”的工期还有段时日，目前只能暂行忍下，再静观其变。

　　入夜，许知行如期而至。

　　李熹微照例被他环抱着，一遍遍练习力道。虽她说不会武功，但也并非如稚儿那般无知，有着十几年练习剑招的基础在，又有许知行从旁指导，于领悟上便快了不少。

　　银叶落地数十次后，终于牢牢地嵌在靶心。

　　或许是月色正浓，又或许是李熹微存心讨好，她反手握住许知行的手，主动提议道：“走走？”

　　许知行自是应允。

　　他去提了一盏灯，与李熹微并肩出了浣花溪。

　　夜已深，别院其他处皆熄了灯，只留得清辉月色下的幽深小道。

　　二人沿着小道慢慢散步，许知行不开口，李熹微也乐得保持沉默，就这样一路无话，来到了花园处。

　　李熹微忽然有些意动，想去“金乌”看看。

　　“金乌。”李熹微的话语轻柔，许知行一时没听清，疑惑地看向她。

　　与许知行相牵的手微微用力，李熹微侧身踮脚，示意他俯身倾听。

　　许知行弯腰配合，将耳朵凑近至李熹微唇边。

　　“想看，金乌。”李熹微以手做半月状，放在唇耳之间，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好。”许知行温柔应下。

　　竹林里，“金乌”第一层已经建好，第二层也修了个七七八八。

　　李熹微随许知行迈进“金乌”内，第一层的布局与图纸上并无二致。

　　许知行是第一次来“金乌”，他看过图纸，陈设摆饰都能对上，又瞥见李熹微神情，知晓她应当极其欢喜。

　　李熹微来到冶炼台前，她用指腹轻抚，还能感受到冶炼台的余温。

　　许知行见李熹微对冶炼台感兴趣，也像她一般轻抚台沿，说道：“这世上的机关暗器，在成形前，皆为浆水。日后这便是你打造机关暗器之处，虽说有工匠辅助，但若能自己制造一枚，再多加运用，才能发现不足之处，于改进机关暗器上颇有助益。”

　　李熹微见状，好奇道：“你会？”

　　许知行道：“略懂。”

　　事实上，许知行那把“伞”乃他自己所制造，在冶炼上称一句精通也不为过。虽说许知行在外使用机关暗器，目的是掩饰身份，但使用的时间长了，便会琢磨着自己动手，毕竟自己做的机关暗器才更符合使用习惯。

　　只是他想起从前以“师弟”身份与李熹微相处时，她常常关心自己，虽说后来也乖巧，只是这份乖巧中还带着一些害怕。许知行思忖，李熹微应当是喜欢翩翩公子的，便不敢贸然说出他擅长冶炼的事。

　　李熹微不知道顷刻间许知行便想了这许多，此前她与吴哲潜入竹林时，做的那把桃花簪全程皆由吴哲动手，她只在旁观看。然而，她不仅仅满足于观看，但吴哲不敢托大，说什么都不肯教她。

　　是以，在听了许知行的话后，李熹微顺势而为，“可否，教我？”

　　至少略懂比不懂要强上许多。

　　“好。”许知行答道，“想做什么？”

　　李熹微自拥有桃花簪后，便一直琢磨那些易携带又不易被察觉的机关暗器，方能在遭遇强敌时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她可不像许知行，能明晃晃的背把武器在背后。若教人看出她没有内力，那这把武器便是她自己的催命符！

　　但这次出来本就是临时决定，她并未带上所绘图纸，便道：“没，想好。”

　　“那便做个小玩意儿。”许知行干脆道。

　　他动作利落地挽了袖子，放出炉中所存的金水，拿起台旁器具，一边动作熟练地敲打，一边给李熹微讲解。

　　李熹微看他这架势，就不像个“略懂”之人。要不是她看过吴哲操作，说不定就信了他的鬼话。

　　不过，她当然不敢拆穿。世家公子的游戏，哪允许她这般不识时务。

　　正在专心制造机关暗器的许知行，并不知道他近日的种种行为，竟让李熹微误会至深。

　　待他知道李熹微对他的真正看法时，顿时懊悔不已，但此为后话了。

　　许知行做得是一枚戒指，戒圈似藤蔓缠绕，只要拨开隐藏在其中的一根藤蔓，便会有一颗信号弹发射至空中。

　　他在早期便铸出此物。京城看似太平，但平静的湖水下，潜藏着数不清的暗流。自太子生母孝仪皇后薨逝后，便时有一些“虫子”出来骚扰。

　　许知行在寿安长公主的授意下，在人前装作武功平平的模样，只为暗中护住太子。

　　又因不是所有的刺杀都极为凶险，像一些“小虫”便不用他亲自动手，只需要发射信号弹，与太子暗中看戏即可。

　　许知行与太子过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日子，直到太子姨母入主中宫，针对东宫的一系列刺杀才有所收敛。

　　虽说太平了几年，但他观京城近日的风向，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在林侯爷刻意营造下，李熹微在京城的处境十分微妙。

　　又有二皇子故意旧事重提，皇家旧闻愈演愈烈，民间甚至还流传着歌谣：

　　“王为后，林生妒，一碗药，致其疯，虽万死，终成空。”

　　暗讽的便是林贤妃暗害孝仪皇后一事。

　　当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听闻林贤妃害死孝仪皇后的时候，被探望孝仪皇后的圣上抓了个正着。随即，杨贤妃便被软禁在自己宫中。

　　消息一出，朝野轰动。

　　奇怪的是，当今圣上除了软禁林贤妃外，并无其他责罚。同时，他还令朝臣三缄其口，若有人提起，便立即派人抄家。一时间血流成河。

　　在圣上的铁血手腕压制下，逐渐无人再敢提当年一事。

　　而圣上承诺会迎娶另一位王氏之女，并封为皇后。这也是王氏一族并未在此事上闹将起来的缘故。

　　但原本亲密的王、林两家，不复从前。

　　王家在朝中处处刁难林家。起初，林家觉得理亏，便处处忍让。随着时间推移，林家的掌权人换成了林霄，他便不再退让，处处与王家作对。

　　林家族人有人撑腰，自是把憋了多年的气一股脑撒了出来，两派斗争只多不少。

　　李熹微就是林家利用的棋子之一。

　　许知行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设计让林家公子无意中说出影射皇室秘闻之事，原是刻意敲打。

　　怎料叶煦这个愣头青跳了出来。

　　但太子和他均想知道尘封真相，便也没有阻拦，端看林家如何行事。

　　可是一向擅长操控舆论的林家，竟压不下这传闻。宫中发生之事，传得人尽皆知。

　　许知行曾怀疑其中有王家的手笔，可太子一番问询后，却道王家并未参与此事。

　　是了，王皇后之所以能入主中宫，便是皇家赐予王家的赏赐，他们又怎会不识趣儿地重提旧事呢？

　　京城即将掀起血雨腥风，他将人手都派往各处探查，分不出多余的人来保护李熹微，只有最初的那四名暗卫。

　　他心悦李熹微，自是担心她的安危。她武功平平，遇事只能逃跑。趁着今晚，给她做一枚信号弹，他也能放心一些。

　　许知行心里想着事，手上动作也没停下。很快，戒指就已经到了最后的打磨阶段。

　　许知行将戒面抛光后，抬起李熹微的手，缓缓将戒指套在她手上，指着机关处解释道：“这枚戒指中装有一颗信号弹，若以后发生危险，只需拨动藤蔓，就能朝空中发射信号弹。我便能及时赶过来。”

　　李熹微摸着戒指，觉得新鲜，竟能做出如此小的信号弹。

　　得了赠予，自然要有所回应。她摩挲着戒指，朝许知行展颜一笑：“谢谢。”

　　许知行很想摸摸李熹微的头，可他刚做完戒指，手上沾染灰尘，只能以笑回之。随后，他便一脸正色，“以后在这京城中，如遇危险，便像从前一般逃跑，若被围堵了，便按下机关。记得，不管多远，我都会赶来。”

　　李熹微只当他入戏太深。她每日在这别院拘着，哪里谈得上危险。要说真有，面临最大的危险也是他许知行。日日对她动手动脚，没安好心。

　　一个戒指就想打消她的戒心，她有那么好骗？但该拿的总是要拿，李熹微不仅要这个戒指，还要更多。

　　许知行的那把伞千变万化，她羡慕已久。

　　于是，李熹微便提出，自明日晚间起，便来这“金乌”学习锻造。

　　许知行讲得细致，她对冶炼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待她拿了图纸，再在许知行的指导下冶炼，想必很快就能掌握制造机关暗器的诀窍。以后，她再遇上危险时，不必拔腿就跑，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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