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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为神明
盛遇安开门的动静很大,客厅里的两人也是听到了的。
明明她可以上前一步,却还是面对不了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
一时间,如乱麻。
眼睛里盛满的泪水霎时奔涌,凌乱的风吹得脸生疼。
在男人侧过头的一瞬,盛遇安落荒而逃。
这几个连贯的动作不过一分钟。
平时,盛遇安都是很有礼貌的,关门也是轻悄悄的。可方才,泪水模糊眼睛的那一刹,盛遇安就再也忍不住地甩上了门。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带责备的语气。
她知道,这三年能熬过来的每一个人都不容易,可是要怎么能轻易放下这三年的痛苦。
就在刚才,盛遇安推门而入时,裴薇明显是慌了,上手就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
刚准备迎上去,却看见平日爱笑的女儿,眼睛红了。
“你走吧。”裴薇的嗓子已是沙哑,“话都已经说完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声音,说是颤抖,其实是哽咽。
裴薇已经没有力气再与眼前这个男人说一句话了。
“裴薇,我赎过罪了。”男人那皱纹遍布的眼角流出浑浊的眼泪,“我真的错了。”
“你那是给他们赎罪,你给我们母女赎了吗?”裴薇拍案而起,平时温柔的眼神,如今竟变得绝望,“你给我们的家庭带来了什么?明明是你的错,凭什么让我们来承担呢?”
裴薇的身体止不住的在抖,猩红的双眼,散乱的头发,都在无言诉说着她此时挣扎的内心。
“你知道女儿每天要承受什么吗?她还小,也许她不懂。”裴薇的声音压不住了,“那你知道我在亲戚邻居的眼里是什么吗?他们把对你的恨全转移到我的身上了。”
才三年,裴薇的老态就已肉眼可见。
“我能挺住几年?你在监狱里躲了几年?”裴薇知道自己失态了,但此时依旧无法完全释放的感情让她难受。
男人静静的看着眼前瘦弱却坚强的女人,才猛然发现自己的罪过——自己只是在监狱里呆了三年,可是他们却在外面忍受了多少次的辱骂。
裴薇居高临下的看着男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来的,但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们了。我以最后的耐心,请你出去!”
他大概是知道她们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但思念急切,无奈,他提出一个请求。
“等我把一切处理好,你们能不能回去?”
裴薇干笑:“那是以后的事情,不是吗?就算回去也是想和你办离婚。”
硬生生的,把从来不会说狠话的她逼上了会说狠话。
男人痛心的从地上起来,眼睛里再没了她遇见他时的意气风发。
“好,我知道了。”男人强撑着笑意,“但我会处理好,然后等你们。”
说着,有气无力地走到门边,又留下一句——
“离婚……也行,至少让我再见你们一面。”
低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裴薇的耳边。
等门关上的那一刻,裴薇的眼泪像开了闸一样,再也止不住。
苦是什么,甜又是什么,这么多年里,裴薇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当初想好了的不责备,能回来就好,可一腔委屈又往何处发泄?
她承认,当她看到他苍老的样貌时,有一刻,心骤然紧缩。
而盛遇安在开门的时候也恍然大悟——原来,母亲不想让她见到这一幕。
盛遇安跑出去很远,不知不觉间,时隔许久,又来到了那处白房子前。
或许只有那里是静的。
盛遇安快步走到露台上,踩着嘎吱作响的落叶,心情更不平静了。
确认四下无人后,她这才敢放声大哭。
找纸巾时,不小心把口袋里连带的手机一并掏了出来。
这时,盛遇安才想到与夏林生的约定。
不管怎样,还是给夏林生去个电话,告诉他一声。
盛遇安不知道的是,炊烟袅袅的夏林生的家里,可谓是热闹非凡。
不仅有夏林生的同班同学,连和谢隽很熟的人也都来捧场。
热情这一词,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遇安还没来么?”端菜的谢隽左右相顾,却没有看到盛遇安活泼的身影。
夏林生不满地向谢隽抛去一记眼刀:“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遇安这名字你也叫得出口。”
这话,听着咋这么别扭呢?
和夏林生朝夕相处的谢隽当然清楚他心里的小九九。
谢隽摇摇头:“不熟,没法和您比。”
欠打!
夏林生和谢隽眼看着又要打闹在一起,夏林生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
趁此机会,谢隽赶紧从夏林生的锁喉技中脱离。
其实吧,早在盛遇安没准点来的时候,夏林生的心里就升腾出了不安之感。
但毕竟只是感觉,夏林生没态在意。
可直到看见来电显示是“盛遇安”的时候,夏林生还兴奋的心情就凉了大半。
不过,他此时最在意的还是她发生了什么事。一般来说,她承诺过的事情没有不兑现的。
“喂,盛遇安你……”夏林生为了掩饰自己的担心,还是惯用了一如既往的语气。
可话到一半,却被电话那边传来的呜咽声堵住了嘴。
“夏林生,我……”
不知道为什么,盛遇安刚缓和好的情绪在听到夏林生熟悉的声音的时候竟又决堤。
出乎意料的,夏林生在电话另一头比盛遇安还紧张:“你不用说别的,告诉我你在哪?”
如果换作往常,夏林生应该嬉皮笑脸的逗她,并且问她为什么不来。但在她没有笑脸的哭声中,他更在意她现在怎么样。
是的,此时在谢隽的眼里,夏林生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虽然焦急的表现没太外放,但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面对盛遇安的迟疑,尽管夏林生现在不知道该去哪找她,但直觉还是驱使他跑了出去。
也就是在他冲出去的那一瞬,谢隽看到,那大概是夏林生人生第一次慌乱。
此时他的焦急,不比那个时候盛遇安被困小巷差多少,反倒是更强烈。
他知道这样不礼貌,可那是盛遇安啊。在这样的抉择当中,夏林生还是果断的决定去找她。
山城不大,他就不信找不到她。
晚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皱了他的衣衫,裤脚卷起尘土,大汗淋漓。
明明可以问,但他不想再问。大概是也如此悲伤过吧,所以他非常能体会盛遇安此时无言的感觉。
他也是头一次见到吧,见到这个以前勇往直前的女孩,第一次绷不住的哭。
夏林生去过与盛遇安一起的所有地方,最终一无所获。
直到天黑,心烦意乱的夏林生走到了初见时的那座小白房前。
或许是突然发觉,夏林生快步走近。
但当他听见女孩子的呜咽声时,还是决定止步不前。
谁希望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
顾及到这点,夏林生找了个位置,在能听见盛遇安说话的地方坐了下来。
凉风习习,夏林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就是这不经意发出的声音,盛遇安立刻止住了抽泣。只是哭得沙哑的嗓音听得格外清楚。
“谁啊?”盛遇安不安地问。
夏林生被她的突然转变逗笑了:“你说呢?除了小爷我,谁还来烦你?”
“哈哈……”听到夏林生安慰的话,其中又不失调皮,盛遇安破涕为笑,“怎么你每次出现都这么及时?”
及时吗?可如果不关心你,又怎么会跑着找你?
“想玩儿煽情啊?”夏林生逗着盛遇安。
盛遇安撇撇嘴:“才不,刚哭完。”
“切。”夏林生刺激盛遇安,“终于承认了?”
“没。”盛遇安回击道。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即使看似是争吵,实际就是他们正常的交流方式。
今晚,月亮不睡。
盛遇安正欣赏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顷然,夹杂着风,听到了一阵美妙灵动的八音盒的音乐。
“哇。”盛遇安忍不住赞叹,“好灵动的音乐。”
下面的夏林生把自己拼好的八音盒举高,昂头问:“所以,美丽的盛遇安小姐,能把您的乐师请上来吗?”
大概夏林生也没注意到吧,生平,除了母亲,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能放开天性。
盛遇安配合着他的玩闹:“本小姐准了!”
伴随着音乐的流淌,夏林生捧着宝似的来到了露台上。
盛遇安从未见过夏林生如此滑稽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夏林生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以了!”
说着,又是那副天生高高在上的神态。
傲娇鬼!
在心里吐槽完后,盛遇安完全被夏林生手中的八音盒吸引住了。
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八音盒。
“这是哪里?”盛遇安很聪明,端详了一阵,就看出这是一个地方。
夏林生继续卖关子:“猜猜。”
“我又没去过。”盛遇安一脸可惜。
“嗯。”夏林生的尾音上扬,“等以后吧,小爷带你去看看。”
闻言,盛遇安无奈笑笑:“你该不会不知道这是哪儿吧?”
夏林生白了一眼,气冲冲道:“我可是在山城土生土长的,长江索道我能不知道吗?”
长江索道?盛遇安只在电视的航拍中看过,还真不敢想,长江索道如今离自己这么相近!
“你去过吗?”盛遇安好奇地问。
夏林生的语气也充满惋惜:“没有啊,所以才说一起嘛,你脑子咋想的?”
盛遇安想回嘴,却又无言以对。
“喜欢不?”夏林生把精致的八音盒在盛遇安眼前晃悠,惹得盛遇安心痒痒。
废话,这么小巧玲珑的东西,最讨女孩子欢心了好吧?
盛遇安酝酿了片刻:“你要是想给,我也没办法嘛。”
说着,还不好意思的埋下了头。
夏林生自然不懂女孩子的“拐弯抹角”,一头雾水。
“我问你要不要,又没说我给不给!”夏林生直来直去,“怎么还不理解呢?”
盛遇安以为,像夏林生长得如花花公子的这般人,都应该清楚这话中意思,怎么还突然蹦出这么句话!
“我说不要了吗?”盛遇安瞪大眼睛,“我说要不要和你给不给不是一个意思吗?”
夏林生不服气:“你说话话里有话,我哪听得懂啊?”
“你跟我玩绕口令呢?”盛遇安被夏林生炉火纯青的语言弄得也是一头雾水,“我说我要可以了吧?”
本来应该挺浪漫的,现在的氛围感全被他一句话给破坏了。
强势夺走后,盛遇安不忘留下一句:“笨!”
这大概是夏林生第一次听见盛遇安敢这么说自己。
“你说什么?”夏林生气急败坏地追出去。
久久,白房子的周围一阵欢声笑语。
过了许久,盛遇安才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夏林生仰望天空,摇摇头:“不知道,就一个接一个地方找。山城不大,总有一个地方能找到你吧?”
“哦。”盛遇安看得夏林生的侧颜入神,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句谢谢不说?”夏林生转头问盛遇安。
盛遇安故意酸他:“前几日对我阴阳怪气全忘了?”
夏林生自知理亏,不再多言:“算你狠。”
“略略略!”盛遇安朝夏林生做了个幼稚的鬼脸。
“呵。”夏林生嘲笑道,“你的一岁半的脑子真配不上你的十七岁身体。”
“喂!”盛遇安狠狠推了一把夏林生,恼羞成怒。
而夏林生却纹丝不动。
盛遇安气不过,趁其不备,又踩了一下夏林生的脚。
“嗯嗯。”夏林生确实感到了疼痛,憋得脸通红,依然嘴硬,“不疼。”
“神经病!”盛遇安骂完,刚要走,却被夏林生拉住。
只见夏林生一脸认真:“闹也闹了,现在总得告诉我你为啥子哭迈?”
最后一句话,都跑音到方言了。
盛遇安把今天见到父亲的事详细道来。
“你……”夏林生犹豫片刻,“就不怕我以后再拿……”
“不在意了就不会了。”盛遇安知道夏林生还怀有歉意,“只要我足够坚强就不怕了,之前只能说明我还不够格。”
夏林生微微震惊,油然而生的好感又生生被压下去。
“我觉得你应该直面。”
夏林生又把自己之前与父亲的谈话告诉了盛遇安。
“没有什么事是不被原谅的。”夏林生说,“更何况,他做错了事情之后又改了不是吗?”
这就是好的。
可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就算盛遇安想,但母亲那一边该怎么办?她总不能替母亲原谅他。
借着月光,盛遇安默默的把目光转向旁边的男孩身上。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遇见他的意义。
同在深渊里挣扎,唯有彼此救赎,才不称为孤勇。
而盛遇安不知道的是,在夏林生眼里,自从在盛夏之处遇见她,那天,她就是携着光来的。
这时,盛遇安也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为错过落日余晖而哭泣,就要错过繁星了。
夏林生,还真是谢谢你。
他与她,互为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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