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影交错

　　令止说完以为江清澄就直接上楼了，谁知道她坚持要帮他换后背的药后才上去休息。毕竟这一路下来，他凌晨还发了烧，那绷带都被汗湿又风干了几轮了。

　　令止感激，只好换下外衣，怕江清澄等太久，快速简单梳洗了一通，这才让江清澄给他换药。

　　江清澄重新帮他包扎好后，让裹着浴衣的他自去休息，自己顺手在洗脸池帮他把衣服洗了。

　　两个人统共就这套昨晚临时买的衣服，热带气候，没少出汗，明天还要再穿一天，她可受不了。

　　令止平常不用干这些，根本想不到，看她换完药捎带手就开始给他洗衣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无措地站在旁边干瞪眼。

　　江清澄被他这笨拙的样子逗乐，催着赶着他去房间睡觉。见他不好意思去睡，赶紧加快速度，把衣服洗好后从衣柜里拿出晾衣架，经过卧室，给他晾到外面花园去。

　　这么热的地方，一晚就能干了。

　　一切处理停当，江清澄才上了二楼。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欣赏了一轮吴哥窟的夕阳，到底没敢放松到品尝酒店给客人特意准备的红酒，怕睡得太沉明天一早起不来。

　　不过好好享受了果盘和各种没听过名字的饮料后，江清澄满足地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而与江清澄舒舒服服地安抚了疲惫的身心相反，令止这一夜过得颇为煎熬。

　　他的房间通着外面的小花园，花园里配备了藤椅和圆桌供客人观赏园景和眺望远处的吴哥窟。

　　江清澄给令止晾衣服的时候，估摸着他是没力气去花园里赏景的，不怕有杂物遮挡视线，就把衣服晾在花园的屋檐下一处凸起的飞檐处。

　　因为怕他等太久，她洗好后下意识加快了手上拧干衣服的速度，加上也怕衣服拧太紧第二天皱巴巴，就这么半湿着晾了上去。令止又不想为了这点小事还叫客房服务员来收去烘干，也就这么随她了。

　　反正就住一晚的事儿。

　　令止实在是太累了，在江清澄上楼后，他就锁了门趴下睡觉，忘了关上通往后花园的门。

　　那几件湿衣服的水滴，一点一点地掉落在花园的木地板上，在令止累极入睡，五感也随之安静下来后，水滴的声音在一片静谧中渐渐放大......

　　滴答，滴答，滴答......

　　那水滴声，规律的，有节奏的，一下下敲击着木地板......

　　周围一片黑暗，越来越逼仄，好像四面密度越来越大的墙，又像四面木板，把自己围在里面......

　　脖子，脚，都被紧紧地捆绑着，动弹不得......

　　滴答，滴答，滴答......

　　身下的水越积越多，开始逐渐漫过身体......

　　眼前只有一个方形的小窗，好在双手还能动，他赶紧用力去抠，去掰那扇小窗的窗沿，却只有木屑一点点地掉落......

　　滴答，滴答，滴答......

　　水越来越多了！

　　滴答，滴答，滴答......

　　快要淹没自己了！

　　滴答，滴答，滴答......

　　要无法呼吸了！

　　滴答，滴答，滴答......

　　咕噜咕噜咕噜......

　　“啊！”随着一阵沉闷的低吼，令止从睡梦中醒来！

　　趴着睡觉的姿势让他侧着的脖子僵硬不已，身下的被褥已经被他浑身的汗水浸湿，恍惚间他看到月光照耀下黑色的树影在落地窗外摇曳，还有被晾在屋檐下的那套衣服......

　　忍不住双手紧握成拳，令止把自己的头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呐喊。

　　还要多久，才能不被这噩梦折磨？

　　还要多久，才能忘记那一切......

　　再也无法入睡的他，索性起床走到花园，把自己蜷缩进那藤椅里。在这幽暗的夜晚，盯着头顶上越来越干、开始随着微风飘荡的衣服，沉默地透过这几件衣服眺望着远处耸立着的那一桩桩黑色的铁杵一样的石雕......

　　他独坐了一夜。

　　柔和的阳光笼罩着藏在葱葱郁郁树林里的吴哥窟，让这片宏伟的石雕佛像从连成一片的黑色剪影逐渐变成深绿色的一座座立体建筑。

　　昨天很早就入睡的江清澄，被斜射进来的光线轻抚过眼皮，悠悠醒来。

　　连日来，第一次有了度假的心情和心境。明明不应该的，但是来到暹粒后身心还是放松了不少。

　　她满足地坐起身，伸了伸懒腰，跳下床，跑到阳台，看清晨朝阳把一片绿色铺上一点点的碎金闪烁。

　　真美啊！

　　直到太阳逐渐开始刺眼，她才收回视线，正准备走回房间，看到楼下令止从屋檐下走出来，也像她一样望着远方的吴哥窟。

　　“早啊！”江清澄开心地打招呼。

　　令止被吓了一跳，转身抬头，看到江清澄在阳台上咧着嘴对他笑得一脸灿烂。

　　与噩梦中那张脸重叠，可表情却大相径庭，江清澄此时脸上的真诚和那声充满朝气的问候，曾经是当初那绝望的境遇中，他无数次幻想能够发生的奇迹......

　　“早。”令止淡淡地回答，低下头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他的情绪收得很快，起伏间心里有那么多的矛盾挣扎，在江清澄眼中，却只以为他刚睡醒还迷迷瞪瞪，连打招呼的声音都闷闷的。

　　她不以为意，回房刷牙洗脸，哼着歌穿衣收拾。

　　她想，今天帮他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国了！

　　想到这里，心情更雀跃了几分。

　　吃完早餐，他俩带上所有东西走出酒店，找了辆突突车坐到吴哥售票中心买门票。这里离吴哥窟景点还有一段距离，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俩假装成自由行背包客，咨询了几处景点后，决定走过去。

　　与柬埔寨普遍炎热的气候相比，吴哥窟藏在一片原始丛林里，走过去的这一路简直是舒适的自然氧吧。

　　抬眼望去古木参天，一片绿色。走在石砖铺就的路上，看着道路两旁偶尔一两处断壁残垣，时不时在那些横亘路中间的古建残影里穿梭，仿佛穿越了时空，走向12世纪那古朴遥远的吴哥王朝。

　　现在是旅游淡季，游客只有三三两两，格外清幽。偶尔零星几个僧人走过，对着他俩合十致意，让人陡然心生肃穆，更忍不住沉浸在这片与世隔绝的祥和中。

　　本不该有旅游的心情的，却不知不觉被环境感染。反正时间还早，两个人都放慢脚步，静心感受。

　　走着走着来到一条参道，参道横跨在护城河之上，两旁分别伫立着几十座半身石雕。石雕各排成整齐的一列，每座石雕表情各异，左侧一排安详平和、右侧一排怒目而视。虽然没有导游讲解，但想来这些石雕应该是职能不同的神灵，守护着这条走向王城的通道不被外敌所侵吧。

　　走道的尽头是一座有着三角形尖顶的拱形城门，城门上方由三座修成一样的笋尖状、呈山字型并列的浮雕组成。两侧浮雕损毁严重，尖顶已被磨平。好在正中央浮雕保存完好，是一座面容庄严的佛像，顶着尖尖的塔顶。走近了抬头看去，佛像两侧各有一张佛脸。两人穿过拱门，江清澄回头望去，果不其然，佛像的背面还有一张脸。这是一个四面佛像。

　　穿过城门，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色震撼。

　　一组宏伟的建筑群伫立前方，建筑群分三层，下面两层是方形基底，基底中间有许多长方形的黑色门洞高高低低错落其间。最上一层是数不清的圆柱形佛塔，每个佛塔上各面都有佛脸。

　　朝着建筑群底部的阶梯走去，道路两旁是一堆堆的石岩砖块，压着两边沙地和树木根部。

　　靠近台阶，准备踏进这组建筑群时，才发现原来基底四面都有回廊壁画，雕刻着不同的场景和人物。江清澄忍不住说道：“刚才应该在外面叫个导游来讲解的，咱俩这是入宝山空手归啊。”

　　令止忍不住莞尔：“你当我们真是来旅游的啊？”有个导游在旁边盯着，到时候不方便。

　　江清澄扁嘴：“来都来了......”多可惜啊，面对着这些属于全人类的文明瑰宝，有看没有懂。

　　两人沿着台阶进入建筑群，在宫殿里穿行。边走边聊天，令止随着刚才的话题：“江小姐，我发现你挺能随遇而安的。”昨天吃饭的时候还吐槽令止要在吴哥窟装间谍搞地下行动而胆战心惊，生怕自己刚出虎穴又入龙潭，来了却开始安心当游客看起古雕古建了。

　　“要不然呢？”江清澄一边仔细观赏内廊壁画，一边回他，“既来之则安之嘛。”她江清澄向来积德行善，她笃信老天不会害她的。“不过，你说，会有人从西港追着我们到这边吗？”

　　“正常来说不会。”穿过一扇扇漆黑的门洞，沿着殿内各处阶梯爬高爬低，在殿内和殿外穿行。在内殿看内层回廊壁画上的神话故事，在外面又近距离看佛塔佛像，大小不一的每一座都同样精美又庄严。令止也开始仔细欣赏起来。他跟赵老打过电话，只要当时没被到小旅馆的那群人抓住，后面赵老应该赶得及帮他解决西港的那伙人了。

　　“正常会猜我们去哪里啊？”江清澄问的就是西港的杀手。她很想伸手摸一摸这些佛像，又怕都是文物不好轻易触碰。虽然说这些佛塔就这么露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到底还是没有真的伸手。

　　“金边吧。”被这些佛像围在中间，竟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好像多少俗务纷扰在时光流逝中都不值一提，一如这一座座被时间侵蚀多年仍然屹立不倒的巨大佛雕，每一座都笑看着在它们眼前穿梭的人们。

　　令止边看边说：“严格来说是没那么快追到这边。等他们发现咱俩不在昨晚爆炸的赌场和小旅馆，可能会先从西港去金边的路线上找。”就算赵老不出手，那伙人可能也不会往暹粒猜。明明是凶险可怕的事情，在这个环境里说起来，竟然好像在聊一件特别寻常的日常事务。

　　“嗯，很有可能。”江清澄也觉得他们昨晚能够搭上最后一班车跑来暹粒，还是很有运气的。突然下意识感慨了一句：“好神奇，不管走到哪个角落，这些佛像好像都在注视着我们。”

　　“是啊，高棉的微笑。”在巨大的佛像面前，明明应该感到渺小和怯懦的，却不知为何，有种被祝福着的温暖。也许，是这气候的缘故吧。

　　虽然说游客不多，但并不是没有。从佛像建筑群走出来，他俩查了下地图，刚好是游客比较集中的路线，索性就跟在人家后面慢慢走。

　　前方聚集了很多游客在拍照。

　　“这些游客打哪儿来的？”江清澄看着那些拿着自拍杠、各种凹造型的游客，觉得之前体感的旅游淡季没游客根本是幻觉。

　　“到了网红打卡点了吧。”令止也知道她在揶揄什么，随口回一句，与她一起走过去。

　　眼前是一片比别处略低矮的绿色建筑群，其中一部分墙体被一棵巨大的白色古木压在底下，白色的古树根部露在外面，根茎紧紧缠绕着建筑，仿佛绞索，把建筑像猎物般环抱其中。因为年深日长，两者几乎长成了一体。

　　打眼望去就像误入丛林秘境，在地底藏着什么千古未解之谜或有魔力的千年怪物，只等探险家深入险境，揭开神秘面纱。

　　可能大家都是类似的观感，江清澄看到有几个女孩好像是专门来这里凹造型拍照的。

　　那几个女孩的头发都被高高束起，编成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身后。拍照前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精干贴身的运动背心，下半身穿着利落的绿色牛仔铅笔裤，脚上套着短靴。然后对着同行小伙伴的镜头开始摆各种持枪或射击的造型。这种装扮特别显身材，又很有英气，就像影视剧里面的打女形象。

　　“这是在干嘛啊？”江清澄不解，问令止。

　　“她们在模仿古墓丽影的造型，以前的一款游戏。曾经拍过电影，在这个地方取景。”看来真该给江清澄请个导游，瞧她这一路的好奇宝宝模样。

　　“怪不得好多游客在这里拍照。”江清澄不玩游戏，也没看过这部电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此地此景和这些开心拍照留念的女孩子，真心赞叹道：“这造型配这背景还真挺适合的。女生这么打扮真好看，英姿飒爽。”

　　“呵，持枪杀人破坏古建盗取他国文物毫无人性，打扮得好看点就正义了？”令止扫了那几个女孩几眼，想起什么似的，难掩嫌恶。边说边加快脚步远离这些咋咋呼呼的游客，专心看旁边的建筑去了。

　　江清澄被他突如其来的冷言冷语搞得一头雾水，他这点评没头没尾的，这是在说电影还是意有所指啊？人家模仿游戏造型拍个照惹到他了？

　　啊！江清澄想起了令止之前给自己那套皮衣皮裤皮靴的造型......

　　只好快步追上令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小吴哥。

　　它还有一个名字：天堂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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