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鹿鸣

　　第17章
　　鹿兮忙抬手擦了擦脸，低头看着脚下的地毯，闷声闷气道：“你干嘛？”
　　闻岐霖一口气憋住，反而没了脾气。
　　又哭了？他过去十年哭的次数，可能都没这人这一个月哭的多。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就站在鹿兮身前，垂着头看他。
　　鹿兮显然不想见他，更不想他在自己房间，撇开脸，略微烦躁道：“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帮我了，你走吧。”
　　闻岐霖看着他歪着的衣领，和胸口漏扣了第二颗纽扣，而微敞着的衣襟，只觉得这人可怜得要命。
　　他不仅没走，反而蹲了下来。
　　“我……我没给人搓过澡，手上没轻没重的……搓得很疼吗？”他微仰着头看人，脸上的神情，说的话都已算得上是在哄人了。
　　鹿兮眨了眨眼，嘴巴也很明显地扁了扁，然后又嘟了嘟，那小模样跟个孩子一点区别都没有。
　　“不疼了……”他轻着声说，却只让闻岐霖瞧着更可怜了。
　　他凑近了一些，双手扶着床沿，把鹿兮圈在了自己的两臂之间。
　　“那就是还疼，对吧？要不……等你手好了，你拿钢丝球给我搓背，我喊得像杀猪那样，你也别停，行吗？”
　　鹿兮转头看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被逗笑了。
　　闻岐霖心里微微一叹，他就知道，这人好哄又好骗的很。软绵绵脆嫩嫩的，换作以前，是他最瞧不上的那类人，可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别人是不是也能这么轻易地，就把他哄了，或把人给骗了啊？
　　啧，莫名其妙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鹿兮拍了拍床，让他起来坐。
　　“其实也没那么疼……我就是想到以前的事了，有点……有点难过。”
　　“什么事？也跟洗澡有关？”
　　他默了默，然后点了点头。
　　“我小的时候……分不清楚别人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我总以为大家都跟我喜欢他们一样，喜欢着我。”
　　“你父母？”
　　“嗯，他们虽然在我出生没多久就离婚了，但外公外婆一直都跟我说，爸爸妈妈都是很爱我的，只是他们工作太忙了。我妈妈是真的很忙，小的时候一年都见不了几次。可我爸爸会经常来看我，每次都会给我带礼物。我就以为他是真的很爱我。”
　　闻岐霖其实心里没什么触动，因为他对于‘父母’‘大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失望透顶了，更是从未有过任何期待。
　　只是看着眼前的人，想着这人幼时更为软乎乎傻兮兮的样子，心情莫名就很是复杂。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也不会看人脸色……其实我现在也不太会，这方面我可能是真的很笨，永远学不会。
　　“我外公外婆其实不喜欢我爸爸，但他们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每次我爸爸来家里，他们都会努力营造我爸爸是好父亲的假象，从来不给他脸色看，也从来不在他背后说坏话。可他们一次也没有让我，和我爸爸单独待在一起过。
　　“我太小了，也太天真了，以为我爸爸就是世上最好的爸爸。所以，我六岁的时候，也是夏天，我爸爸说要带我回家住几天，我外婆没同意，我就又哭又闹地磨着，最后外婆就让我跟我爸爸走了。
　　“我以为我爸爸会带我去游乐场，会带我去游泳，去各种玩和吃各种好吃的。可他只是把我关在家里，有时候甚至会忘了给我带饭吃。我连着好几天没洗澡，有一天，他说他要带我去见我妈妈，就把我拎到浴室去洗澡……他很没耐心，心情也很不好，一直在嫌我烦，就搓得我好疼……我哭了，他就掐我背，拧我腰……到现在，我都还记得那天的所有事。洗澡的水一下凉一下烫，我躲一下就会被掐，我哭一声也会被拧……很疼，非常疼……”
　　闻岐霖皱紧了眉，整天都笑嘻嘻的人，他以为他是千娇万宠出来的，不曾受过一丝苦。没想……
　　“后来才知道，我爸爸是想利用我，逼我妈妈跟他复婚。事情闹得很难看，我爸爸带我去见我妈妈之前，应该已经撕破脸了，所以，我爸爸抱着我，说我妈要是不同意，就要抱着我从楼上跳下去……
　　“我第一次看我妈妈骂一个人，她看我爸爸的眼神真是恨透了……我外公也被气得住院了，我外婆……我从来没看过她那么狼狈失态的模样，甚至都要跪下来求我爸爸了。
　　“也是那一次，我第一次见到了闻叔。他带了很多人，也带了很多钱，让我爸爸自己选，是去坐牢，还是拿钱走人？我爸爸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说我……不是他的，是闻叔的孩子……他那样说的时候，我妈妈忽然就像疯了一样，她冲上来……我当时虽然小，也很害怕，但我还是看懂了……她想跟我们一起同归于尽。
　　“没人拉得住她，我外婆不行，闻叔也不行，她好像什么都不想了，只想跟我们一起死。我爸可能也吓着了，生怕真的被我妈妈推下楼去，反而自己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后来，他就出国了，再也没出现过。”
　　鹿兮很平静，说完甚至无奈地微微笑了笑，像是已经把这件事咀嚼烂了，早就没滋没味了一般。
　　他转头看闻岐霖，轻声说：“你看，我是不是也挺惨的？你能不能别讨厌我了？不喜欢没关系，就是别对我太坏，行吗？也不是我会难受，主要是我怕我外公外婆，他们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他们希望你妈妈能嫁给我爸，知道我们俩相处的不愉快，会影响到你妈妈？”
　　鹿兮从他的眉眼间，没看到一丝的柔软，知道自己的示弱跟示好一样，对这人丝毫没有作用。
　　哎，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你要是不喜欢住在我家，不喜欢待在琅城，要不……我跟我外公外婆去说，再让他们跟闻叔好好谈一谈？他们大人的事，我们管不了，那你愿意待在哪里，闻叔也不应该强迫你，对吧？”
　　鹿兮的眼瞳又黑又亮，干净得不染丝毫污垢。他看着闻岐霖，那眼神剔透纯净得，让他的真诚也无比纯粹。
　　他是真心地在为某个对他并不好的人在着想，在帮着他说话。
　　闻岐霖依旧不动声色地说：“你知道我来琅城，不仅仅是我爸的意思，我爷爷奶奶也同意了的。这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鹿兮抿了抿唇角，带着点小心地说：“你爷爷他们……都希望闻叔能跟我妈妈在一起。他们希望你也能接受跟我妈妈相关的一切……”
　　闻岐霖眉眼冷然，唇角却勾着笑了笑，他盯着鹿兮，平淡无波道：“所以，我看似很重要，其实最是无关紧要。他们非常希望我爸和你妈能顺利，而我这个难搞的继子能听话，就更是皆大欢喜了。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根本无所谓。”
　　鹿兮愣了愣，觉得他说的话过于偏激了，但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好。
　　“其实……很多事本来就难两全，在我看来，只要我妈妈能幸福，我的感受的确可以不管。但这也只限于我，并不是说你也要这样。我只是觉得……如果大家都陷在不幸之中，我爱的人，有机会能幸运的得到幸福……也挺好的。”
　　“你看到的幸福，只会让别人更不幸，这也好吗？”
　　鹿兮并不讶异他会这样咄咄逼人，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对立面的。
　　他点了点头，平和道：“那你继续对我不好吧，我以后一定不对你生气了。”
　　“母债子偿？”闻岐霖略带讥讽地挑了眉。
　　鹿兮笑了笑，说：“算不上，只是觉得你对我不好，从你的角度看，并没有错。如果我妈妈……跟我关系很亲密，可能我也会很讨厌你，觉得你会分走她的爱和关注。幸好……我爱她也是我单方面的事，所以我不会嫉妒你，也不会去恨闻叔。”
　　闻岐霖眸光幽深地看着平淡微笑的人，眼里的渴望和落寞是那么明显，却偏要说着那些懂事的大话，像个傻子一样……
　　他站起身，在鹿兮抬头来看时，他伸手，很是用力地揉乱了，他那还湿漉着的头发。
　　“啧，把头发吹干了再做作业，屁大点人，想得还挺多。”
　　鹿兮被他撸得脖子都差点断了，正皱了眉鼓了脸，忽听他这带着关心，又带着嫌弃的话，微微愣住了。
　　俩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静静地互望了好几秒。
　　鹿兮忽然就笑了，弯了眉眼，软着声说：“知道啦。”
　　闻岐霖故意斜眼看他，然后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哼着声说：“傻不啦叽的。”说完，就出去了。
　　鹿兮却笑个不停，因为他感觉到了闻岐霖冷硬面孔之下的变化。
　　闻岐霖回了房间，靠着床头，拿着手机给人打电话。
　　对方一接，他一秒不浪费地说：“闭嘴，听我说就行。给我查一下琅城一中高二7班的三个学生，名字叫王彦临，朱学仪，汪同航，从他们爷爷辈给我查，越是脏事烂事越好，我要让他们三家……彻底社死。”算了，给隔壁那小孩积点德，就不搞什么‘家破人亡’了。
　　那边屏着呼吸听完，终还是弱弱地问：“老大，这社死……是什么标准？”
　　“别死人。”
　　“他们得罪您了？”
　　“替社会把坏种掐死在萌芽期。”
　　“哦，那就是把您给得罪狠了。您在琅城，不亲自动手啊？”
　　“我动得了吗？我给你电话都掐着秒的，我这边只要一动，我姑那边就会知道，还嫌我不够烦是不是？行了，时间到了，我挂了。”
　　“好好，老大，这事一定给您办好……”
　　闻岐霖直接掐了电话，没用的废话，一个字都懒得听。
　　天生的坏种，不用给任何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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