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

　　陆婉宁逗留几日，又因公事离开。

　　温媛日日在生命线上奔忙，不必考虑许多，同死神赛跑已是人生头一桩的大事。

　　裴萱的信照旧未来。

　　次年秋日，形势渐好，每天抬回的伤员都要较往常少了许多。

　　这是个很好的讯息，预示着战场上的大战告捷。

　　秋日的暖阳温柔，没有夏季的火辣。温媛搬一张凳子，借秋光缝制一双手套。

　　快要入冬了，叶昭的手总要生冻疮。偏生她借着一双手说话，不能像别人捂在棉花暖手袋里。温媛想，缝一双五指分明的手套也很好，不耽误说话，也不耽误保暖。

　　她起初不会做，一双手写得一手好字却绣不出细密的针脚。

　　后来跟着平日来帮忙的农民大婶学了一些，多学多练倒也粗具规模。

　　温媛在手套上绣两片绿叶，意指叶昭。

　　叶昭见了也喜欢，每日都要来看看缝制的进度。

　　一双手套成了这万事寂寥的荒原上最有趣的事物。

　　或者说，这温大才女弃笔从“针”的手艺，最是引人注意。都想看一看，她究竟能做个什么东西出来。

　　天气一天天凉，眼见得单衣换了秋衣，再就是袄子。

　　温媛做好了叶昭的手套，练手时便也为裴萱做了一双。

　　她希望她忘却忧愁，永远欢乐。小小的萱草花，歪歪扭扭地挤在布料上。

　　绣的时候也在想，这个冬天，能否看到挂念许久的那个人。

　　想来想去，总觉得是奢望。却不想裴萱的任务也圆满完成，正动身南下。

　　裴萱写了许多信，不见回音。

　　想来是战事波折，四处迁徙，她总不愿朝最坏的方面想。

　　一路走，一路打听。

　　她嘴里的温媛是万般好，活像是神女下凡，可惜没人见着。

　　裴萱笃信温媛还在某个自己并不知晓的角落忙碌着，她也托上级帮忙打听，可自己也闲不下，趁着南下的机会一路问。

　　好在虽没能得到温媛的消息，总还是知晓了陆婉宁的去处。

　　裴萱想，到头，最硬气、最有魄力的那个人还得是陆婉宁。

　　可惜陆婉宁去执行秘密任务，不然两人还能见上一场，话青春华年。

　　裴萱见到温媛的那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她最终是从上级那里打听到温媛的去处的，当即赶了两天两夜的山路，走到双腿麻木。

　　彼时，温媛在卫生站，正在抢救雨水下的医疗器材。

　　天气阴晴不定的，刚刚晾好，便又是一场阴雨，打人个措不及防。

　　雨水沾湿了头发，也迷离了目光，温媛远远见个人立在雨中，看不清轮廓。

　　她喊了一句，“同志，快进来避避雨吧。”

　　裴萱并不动，借着冰凉的雨丝再一次清醒过来。

　　“夫人。”

　　极轻的一句话，就好像林中飘落的一叶秋。

　　温媛听见了。

　　在这样的场合，只有一个人会如此遇她、唤她。

　　她背过身去，将手中的东西送进室内，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向裴萱奔来。

　　一双手此刻紧紧相握，裴萱再一次感受到了温度。

　　“走。”

　　她牵着她的手，奔出雨幕。

　　一如她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般将她从世事的艰难中拯救出来。

　　温媛好像守护神，是裴萱的。

　　“夫人，我好想你。”

　　女孩依偎在她怀里，仿佛一只寻到了家的归雁。

　　温媛笑，“阿萱，我也是。”

　　“这一次，阿萱不会走了。所以，不论生与死、胜或败，我们都一起走到结局。好嘛？”

　　“好。”

　　那场秋雨，绵延数日，直到初冬才停歇。

　　可那枪炮声，响了许多年。

　　她们是最寻常的女子，有着最寻常的力量，在一战又一战里，无数次跌倒又站立，无数次于生死间彷徨难辨前路。

　　信念是压不垮的墙，后来她们有了新的名字——新中国女性。

　　这一场相遇，始于一段禁忌的关系。她们盛放于夜，凋零于晨，昙花一现亦是足可传唱千年的夺目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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