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含清晖

　　苏子清低着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门口传来说话声，听不真切，应该是廖可在和王彬彬说些什么。

　　喘息渐渐平静，苏子清抬起手背，狠狠蹭了蹭有些酸麻的唇，视线停在虚空中的一处。他咬紧牙，两腮的肌肉绷到了极致，牙床生疼也没有放松。

　　刚刚，就在宿舍的床上，他心里划过无比荒唐的念头，希望王彬彬能狠狠地做一场。

　　抛下那些矫揉造作柔情，彻底拉着他沉沦，疼痛、疯狂、毁灭，这才是他此刻想要的。

　　“啪嗒”一声，宿舍骤然亮起，苏子清不适地闭了闭眼，压下住眼底的阴霾。

　　廖可兴冲冲地跑到他身前，一副酸溜溜的样子，“可以啊子清！这么快就把大一的弟弟拿下了？厉害呀！”

　　苏子清平复情绪，抬头看廖可，脸上没什么情绪。廖可想象中的羞恼，窘迫，脸红……都没有，只是轻飘飘一个眼神。

　　“……”

　　廖可一下子闭嘴，心想：什么情况？不是他想的那样？

　　“王彬彬走了？”

　　“对啊。哦，晚饭。”廖可指着桌上给他带的晚饭，他很想再问什么。

　　“谢谢。”苏子清打开袋子，余光看见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人，想了想开口解释。

　　“我有些晕车，王彬彬正巧碰见，就送我回来……嗯……然后出了点意外，就这样，你别误会。”

　　廖可脸颊抽搐，意外？误会？就这样？当他傻吗？

　　苏子清喝了两口紫米粥，咂巴两下嘴，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廖可，“其实吧，我也不喜欢他那种小弟弟。”

　　廖可呵呵冷笑，“是是，你就喜欢成熟的老男人，叶铭旭那样的。”

　　这下轮到苏子清无语了。

　　“算了算了，这事先不问了。”廖可摆摆手，只当苏子清还是忘不了叶铭旭，“子清啊，你那个舅舅是咋回事？”同窗三年，从来没听说他提过他还有个舅舅呀。

　　提到王利民，苏子清脸色一青，看着眼前香甜的米粥，又想起他那些令人作呕的“叮嘱”。

　　“没什么，就是提醒我不要忘了叶老板对我们家的‘恩情’”。

　　苏子清露出些许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盯着廖可的脸色。果然，廖可当即一怕桌子，瞪着苏子清，“他对你哪里来的恩情？！”

　　随即握拳捶了一下手心，“我说你那么给姓叶的卖命呢，原来都是你这舅舅在误导你！你可别听他的。”

　　难怪苏子清从来不提这个舅舅，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

　　“可……叶先生资助我上学，还给爷爷看病……舅舅说他的工作也是叶先生给的，我……”苏子清面露难色，我倒是想看看，叶铭旭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廖可索性搬了椅子坐在苏子清身边，语重心长，“子清，我说了多少遍了，钱的事咱可以慢慢还，你不要总是觉得欠他什么。”

　　廖可伸手抽出苏子清桌上的一本软面抄，翻开来给他看，“你自己看看，这一笔笔你可都记着呢！你从大一下学期就给他们画廊画装饰画，还有后来陆续的临摹和创作，你也不想想自己这两年多给他们铭煜画廊创收了多少？！这些钱他跟你提过吗？”

　　苏子清平均一个月就给画廊五六幅画，这速度算是惊人了，一般情况下画廊每月也只要求一到两幅，除非是那种客定的单子，不过那种收入也是不一样的。

　　“你说你以画抵债，可你到底有没有扒过你那些画的价值啊？？？”

　　廖可总是抱怨苏子清不争气，叶铭旭勾勾手，他就屁颠颠贴过去。

　　他是不知道两人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苏子清这样什么好处没捞着，又赔人又出力的，未免太犯蠢了。

　　萧煜扫过纸上的记录皱眉看着纸上记录沉思，他关注的和廖可不同，苏子清也好钱小艾也罢，对萧煜而言都不过是叶铭旭的出轨对象罢了，他没兴趣知道当中的细节。哪怕他现在莫名成了苏子清，也不想再和叶铭旭有瓜葛。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可王利民的出现，让他意识苏子清或许也早已陷在了名为“叶铭旭”的泥潭里，不能自拔。

　　“su……价值吗？我这里都记着呢啊。”萧煜指着上面的几个数字，歪头朝廖可眨眼睛。

　　廖可心塞，别人从画廊那挣钱，他家苏子清倒好，免费当劳工，班里那帮人还成天阴阳怪气以为苏子清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呢！呸！

　　不对！现在已经倒贴了！

　　“你是不是去把那对袖扣买下来了？我说你那天去送画，怎么还背个双肩包呢。”廖可恨铁不成钢，明明之前答应他断了对叶铭旭的念想的。

　　廖可气，戳了戳苏子清的侧脸，“你说你，一个月生活费才多少？全拿去给他买礼物。他叶铭旭什么人呐，缺你那点礼啊！？”

　　他会你那千把块的小玩意儿吗？！

　　萧煜愣住，什么袖扣？生日礼物？

　　想起车里那幅他精心准备的画，反胃的感觉有上来了。

　　是啊，缺你那点礼物吗。萧煜只觉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不对狗还知道感激呢！

　　不过听廖可的意思，他似乎以为两人之间只是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苏子清也是感激到爱慕。

　　萧煜抬手摸了摸心口，那处隐秘的纹身，带着明显的□□，他不至于看不出来。

　　至于画的价值？早前的不提，怎么到了大三还是一样的买断价？

　　画廊从来没跟他谈过分成吗？

　　王明川的画从来有价无市，他的学生也不遑多让。他萧煜的画被老师收着，没有进入市场，但他也是了解行情的。

　　萧煜在脑中复盘了一遍接收到的信息，皱着眉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被舍友叫醒的，他睡得很不踏实，似乎有很多人在追他，他不停跑不停躲。不知是不是昨晚思考了太多事，脑子昏昏沉沉的，直到坐在画室里还有点懵。

　　画架上是苏子清临摹了一半的那幅《蝶》，萧煜打算顺着它画完，不过一模一样没什么意思，他想再添点什么，符合当下的心境。

　　这幅画严格意义上只是习作，是萧煜学习了表现主义的理论后的一次拙劣模仿罢了。他也没想到这随性之作居然被吹上天，成了自己的名作，他之后的画竟然都被说不如《蝶》，真是讽刺。

　　至今他都记得，王明川看到这画之后对他的评价：有些资质，但没有脑子。

　　他当时心高气傲，很不服气，觉得王明川快七十的老古董看不懂年轻人的东西，他当着同学老师的面指着自己的脑袋问王明川：“我只有不到二十岁的脑子，不知道王教授您说的是什么。”

　　呵，十年过去，萧煜也确实如王明川说的那样，“没有脑子”。

　　“哇，这就是海城美院啊！跟警校完全不同耶！”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好奇地东张西望，辫子跟着左右甩动。

　　“我说姑奶奶，你能不能别甩你那辫子了！你不是一直都披头散发的吗？”穿着兜帽衫牛仔裤的年轻人抓着兜帽边缘，遮了大半张脸。

　　“你懂什么？这叫融入环境！还有别乱用成语啊。”女孩斜眼撇过去，捏着衬衣下摆的飘带朝他用里一甩。

　　“嘶……你这女人！”侯小石脸一黑，转头对着身后的男人囔囔：“老大，你管管她呀！”

　　“行了，都收着点，先去美术楼看看。”男人抬头示意，前方正是海城美院美术系的教学楼。

　　陶菁菁一脸心驰神往，理了理衣袖和裙摆，“哇，这里面可都是艺术家啊！”

　　侯小石白了她一眼，这女人五音不全还酷爱唱歌，连幼儿园的简笔画都画不好却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展示她画技的机会，每回局里的才艺比赛就属她最积极。

　　“不先去行政楼那边问问吗？”

　　“啧，你还真是块石头啊，那些老师领导啥的多精啊，哪有学生好糊弄！”陶菁菁鄙夷，转头又笑成朵花，“嘿嘿，是不是啊老大？”

　　不是？！你以为我们是来干嘛的啊？进门可都给保安看了证件的啊喂！

　　侯小石决定等会离陶菁菁远远的，他们不认识。

　　周岳发出意味不明的哼笑，盯着神情做作的陶菁菁看了好一会，就在她的脸快要垮下来的时候，幽幽开口，“进去换个称呼。”说完，径直走向大楼。

　　侯小石幸灾乐祸地看了眼“死里逃生”的陶菁菁，换来对方一记重锤。

　　苏子清坐在画布前，给蝴蝶的翅膀画颜色，整张画布上隐约可以看见数道曲直的线条，退开几步，可以看出那些灰线构成的蛛网。

　　李恒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不屑道，“你这是想标新立异？纯属浪费时间啊。”

　　“喂，你没事吧？子清爱咋画咋画，关你什么事？！”廖可忍不住呛声，他才不惯李恒总喜欢指指点点的臭毛病。

　　苏子清只当听不见，随他们闹。他揉了揉眼睛，刚刚开始右眼皮就一个劲地跳，让他注意力不能集中。

　　周岳进来时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他穿着简单的薄款夹克和工装裤，宽松的裤筒束在作训靴里，不动声色地进到大四的油画教室。

　　跟一般桌椅齐整的教室不同，画室中间一块区域空着，画架零散地沿着墙壁摆成一圈，乍眼看有些凌乱，却又很符合艺术生的身份。

　　学生们没那么拘束，有安静画画的，也有正在交谈说笑的，氛围很轻松。也难怪陶菁菁那样感慨，警校里一言一行都是规矩的，谨慎的。

　　周岳扫了一眼，支着的画架有二十来个，在场的人却只有十二三个。

　　找到离他最近的学生，周岳轻声询问：“你好同学，能帮忙叫一下你们班长吗？”

　　扎着个团子头的女生右手一顿，抬头冲着对面喊了句“班长！有人找。”才转头看向来人，衣着简单，看起来平平无奇，长得……她看清周岳的长相不由瞪大眼睛，乖乖，这哪个专业的？这么帅？！

　　没等李恒过来，向女生点头致谢周岳就朝着教室对面走去。

　　“你好，你就是班长？”

　　“是啊，你有什么事吗？”李恒看这人面生得狠，也不太像学生，新来的老师？

　　“哦，没什么，我就是想向你咨询点事。”周岳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几人脸上扫过，又回到李恒身上。

　　李恒笑了笑，问什么事。

　　周岳掏出一张照片，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四周，见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才把照片翻面给李恒看，压低声音问，这个能画吗？

　　李恒随意看过去……他当是什么，不就是萧煜画的那幅蝴蝶吗？谁没画过？李恒心里嗤笑，开口却道，“这……是萧学长的那幅吧？”

　　他和周围几人相互确认了一番，周岳把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追问，“能不能画？”

　　李恒想了想，实话实说，“这个看不到实物，照片会失真。不过你算是来着了，我们学校现在唯一能见到真迹的学生，在我们班。”

　　李恒伸手指向被画架遮住的苏子清，“哝，你来得可真巧，他现在正画着呢。”

　　苏子清正被廖可一个劲地询问“到底对王彬彬是怎么个想法”，他都说了n遍“没想法”了，廖可就是不肯罢休。

　　终于在他又一次问“你们亲了那么久，就一点想法没有吗”时，苏子清忍无可忍道：

　　“我想睡他行了吧？”

　　刚准备开口招呼的周岳动作一顿，抽了抽嘴角，这帮搞艺术的玩的可真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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