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情

　　风生那边战斗也结束的很快，宁嗣音这边刚聊上没多久，飞马还没落地，就见两道身影自天上飞了下来。

　　其中一位是高马尾，那位兄台在空中忽然加速，直直朝宁嗣音而来，瞬间就把风生抛在了身后。
　　宁嗣音诧异的挑眉，下一秒，落后的那个身影一闪，人影直接到了宁嗣音身前，替他挡住从急冲而下的人肉炮弹。

　　高马尾兄原本是想扑到宁嗣音身上的，被临时摆了这么一道，猛地急刹车，勉强停在风生面前，却是以跌撞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风生忙搂着宁嗣音的腰带他躲开这大礼，两人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这高马尾兄俊逸的脸上露出激动表情。

　　宁嗣音内心直叹气，果然，这位也是他的老熟人。

　　高马尾兄维持跪地的姿势，稍稍转方向，改成朝向宁嗣音，目光定定仰头看，再三确认眼前人的身份，又恭谨地垂下眼睛。
　　“少主！”

　　宁嗣音受不起这大礼，他匆忙后退几步躲开，“不是什么少主，即便过去是，现在也不是了。”
　　是实话，他既不想要什么人服侍自己，也觉得过去那些羁绊该随着宁嗣音的死消散掉。

　　但这话大概很伤人，对方抿抿嘴，猛地抬头看宁嗣音，眼中有红血丝，但转而又低垂了下去。
　　“主人。”

　　……
　　宁嗣音扶额，这叫法怪字母的。

　　鲁迅先生有言，当你宣称要破开大门的时候，自然有人同意你打开窗户。
　　同理，宁嗣音此刻也觉得，少主的称呼也没那么不能接受。

　　不过他念及自己刚刚没说清楚，还是好言拒绝。
　　“之前的宁嗣音死了，现在的我没有记忆也没有过去，无论之前…有什么契约关系，也早已经结束了。”

　　天杀的封建王朝怎么会有这么暧昧的词，出于现代人的平等观念，他怎么都把“主仆”两个字说不出口，绞尽脑汁换了个说法。

　　大概不是他的错觉，那位高马尾兄听见他失忆时，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宁嗣音微眯双眼，好好好你小子，背地里做了某些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看你浓眉大眼的样子，想不到……

　　高马尾终于妥协，站起来介绍自己：“我是承恩，是少、是您的贴身侍卫，从小和您一起长大，您亲自为我取的名字。”
　　面色冷凝垂敛眉目，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实人模样。

　　然而龙纪行直接冷笑出击：“什么承恩，他早把你取得名字丢掉了，人家现在可是风光无限的金繁国三皇子金恒，从来都不愿搭理人的，谁还敢把他看作承恩？”

　　宁嗣音反倒松了一口气，无他，承恩这真不是什么好词，念起来总能想到宫廷剧和侍寝妃嫔。

　　风生也添油加醋：“金恒还是兽神山下一任首领，在妖、精、怪等聚集的云隐中声名赫赫，就是在登仙台也并非等闲之辈。”

　　谁料龙纪行开启战斗模式是所有人扫射火力全开，对方冷冷瞥了风生一眼，同样冷嘲：
　　“和你有什么关系？宁风生、哦不，你现在不姓宁了，让我想想，该叫你镜木仙尊还是风生阁下？”

　　风生表情也冷了几分，但他并没反击和龙纪行针锋相对，而是微微侧身，躲到宁嗣音身后。

　　宁嗣音还在回忆云勿大陆世界格局，没怎么注意，下意识拍了拍对方的手表示安抚。
　　一边龙纪行和金恒看着这一幕，牙都要咬碎了。

　　在这场三个人的战斗中，风生选手通过贿赂评委和走后门，轻松获胜。
　　其他两人即便再针锋相对言辞凿凿，也是完败。

　　那边两人惜败，这边宁嗣音正见缝插针地吸收世界背景。

　　云勿大陆上普通人居多，占据大陆最中心，被称为红尘里，国姓为龙的日照国、为封的封延国和为金的金繁国三方鼎立。
　　而在红尘里之外，大陆整体板块还分为以灵修者为主的登仙台、以精怪妖鬼为主的云隐中、以魔修为主的万苦窟三处。

　　金繁国北接万苦窟，南和云隐中的兽神山接壤，民风淳朴彪悍，勇猛好战，以儒术文明自居的日照国向来看不上他们。

　　金恒的名字一出来，原本因为修者身份还算尊敬的温栾顿时变脸，冷哼一声，“我当是谁，竟是那等尚未开化之地的人，真是……”

　　虽然没说完，但没人会误以为那是什么好话。

　　照顾梁知州的太监看起来快哭了，四五十岁的人了，还拉着温栾衣角哀哀悄声让他少说点。
　　温大人越老越犟，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则，这时候理都不理。

　　谁料金恒并没生气，抬眸看了老人和宁嗣音一眼，就继续垂头，恭谨地站在宁嗣音身后。
　　——宁嗣音和风生身后。

　　“实在不是我说，哪里的人寡廉鲜耻，竟然和动物妖怪结交，据说到处都是人和动物的混血，有些修炼不完全，身后还能看到动物尾巴……”

　　宁嗣音这是真的有些惊讶，他回头看了金恒一眼，怎么也没法从这人身上看出什么兽人的特征。

　　他想象了下顶着动物脑袋的金恒，有点想笑，再看被温栾指着鼻子骂、却低头默默承受不反驳的情形，脑海中想象对方毛耳朵委屈耷拉下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宁世子，我难道说的是什么很好笑的话吗？”温栾表情不悦，看宁嗣音的眼神十分严厉。

　　风生默默上前一步，并没挡在宁嗣音前面，但袒护态度十分明显。

　　老头缩了下脖子，但看见宁嗣音自己站出来，认定没什么杀伤力，又梗着脖子露出挑衅的表情。
　　“是想到了些好笑的事情，我先前听过一篇戏文，其中一个蛇妖在凡尘中经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历尽千帆怨怼咒骂说‘上辈子不知道吃了什么蜈蚣屎□□尿，想成人’，花旦一念毕，就获得一片喝彩声，可见并非所有人都和温大人想的一样，觉得人族就高贵多少。”

　　“你——”

　　“况且温大人关于混血的说法也很有意思，我先前在农家听过这词，老妇拿家猪和野猪配对生子，以得到好长膘又肉质丰软的猪肉，而今却是第一次听有人说纯种人、混血人……怪好笑的。”
　　“对比起来，大人觉得纯种人类算是家猪还是野猪？纯种人是有好长膘的优势，还是肉质更劲弹些？”

　　宁嗣音讽刺的一点不留情面，对面的老头气的七窍生烟，自觉被冒犯，但又在宁嗣音的话里绕不出来，只来来回回念叨着“有违礼仪不顾纲常、寡廉鲜耻自甘堕落”之类的咒骂。

　　但他的那些话实在不中听，即便宁嗣音明白他是个为国奉献的功臣，但对方那些充满控制的言论还是让他感到反感。

　　但此刻宁嗣音还是笑着的，脸上毫无怒色，不是装的或者压抑情绪，而是打心底的感到平和。
　　“但礼义廉耻本就是由人制定，用以规范百姓教化生民，不同国家百姓不同环境不同，教化的言辞也该不同，何必将一套说法奉为圭壁不可撼动，再强加于其他人之上？”

　　宁嗣音叹一口气，只觉得惋惜：“大人，时代变了。”

　　温栾指着宁嗣音抖了半天，“你、你”个没完，半天没说一句完整的话。
　　若非南苍笠先前给喂的那颗回元丹，宁嗣音真的怕他被气的晕厥过去。

　　好在他挺过来了，不与置辩拂袖而去，气势汹汹地样子像是要找人干架。

　　龙纪行匆忙跟上去两步，又迟疑着回头，宁嗣音笑着摆摆手示意没事，于是她放心跟上温栾，安抚起对方。

　　龙纪行的选择并不令人意外，她有很强的能力和野心，在已知国家统治者被畏惧排斥、为人诟病甚至咒骂的同时，一个有才干的皇室站出来拉拢人才，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对皇位有兴趣并不奇怪，宁嗣音来自现代，没那么嫡庶男女尊卑的思想，也不认可死忠一个不合格君王的做法，对龙纪行的行为向来听之任之，不主动打听干涉，也不揭穿对方的计划。

　　而温大人虽然有些排外思想，但既是前朝阁老盛名在外，对现今的皇帝十分怨怼，还名满天下有极强的号召力，对龙纪行来说是很大一个助力。
　　他了无牵挂，可以和温栾大吵一架，但不意味着龙纪身为他的朋友，就一定要站在他这边，和温栾决裂。

　　那姑娘先前故意提起过去的事，和对方叙旧又刻意吹捧温栾，为的不就是得到那老头的支持嘛？努力了这么多，实在没必要像小孩站队一样和对方决裂，不值得。

　　宁嗣音欣慰的望了眼龙纪行的背影，转身，却被金恒直愣愣发红的眼睛惊到，诧异的问对方怎么了。

　　“你刚刚的那些话，是真的吗？”金恒喉结动了动，眼神炙热渴求，好像这问题决定着他的命运一样。

　　宁嗣音回顾了下他说的话，确定没什么大的逻辑问题，才谨慎的回答：“唔，客观上算不上正确，只是一种观点，但确实是出于我自己的想法。”

　　那双发红的眼睛顿时充血，莹润的眼珠滚动，在宁嗣音转身离开的瞬间，一滴泪毫无预兆的落下。

　　“为什么？”
　　他迷茫又不可置信，自我质问般低声呢喃：“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的明明是“好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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