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

　　手机被倒扣在桌面上，但亮光还是从细小的缝隙里泄露出来。
　　江子楚不耐烦地几指扣在手机壳的边沿，一把抓起来。
　　锁屏界面上只有一条消息，说的内容很简单。
　　秦傅：明天能帮我带作业吗？

　　江子楚眯了眯眼，看到消息，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少时才意识到，手上赶忙轻触消息直接转到微信。
　　在那一刻，心情仿佛像烟花炸开般绚烂多彩。内心的雀跃如烟花绽放的绚丽色彩，笼罩在一片璀璨的光芒之中。
　　不过在看到白色气泡的这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往上是一片得不到回应的绿，还是冷静了片刻。
　　他没点开聊天框，不想让自己因为“正在输入中”暴露在人前，他只是看了一眼，深吸口气，违背意愿地再次强行熄了屏幕。

　　江子楚也有脾气，被一个人毫无理由地晾了这么久，因此他不想那么快就让那个人得愿。

　　果然，大约又过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一通电话打过来，不过江子楚没看手机，不知道这时间是多久。
　　手机被静了音，但震动马达内部的摩擦和振动产生的机械波在传播过程中转化为声波，这微弱而持续的嘈杂声，在安静的环境中犹如一把刀划破了宁静的表面。
　　他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这令人不快的刺耳声音，直到某一刻，‘咔哒’一声骤然中断，没了声响。
　　江子楚心中涌起一股得逞的恶意的欣喜。

　　手机的音乐一早被突如其来的电话中断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欣喜褪去后是一阵平淡，江子楚觉得无趣，仰躺在书房的单人床上，两手举起，手机被撑在半空中。
　　拇指在屏幕上虚浮着，亮光投映在黑眸之中，星星点点，蒙上了一层水雾，仿若黑水中倒映着星空。
　　末了，江子楚抹了把有些酸的眼眶，手指轻敲，屏幕变成半灰色，随着一声轻响，手机被一个不算优美的抛物线扔在了柔软的床上。

　　江子楚的蓝牙耳机还没摘下，嘟嘟声在耳道响起。
　　电话接通了。
　　江子楚的手在床上无意识地摸了一把，抓到床头的枕头，拖到胸前。
　　接通的电话里有些声音，走路声，摩擦声，却唯独没有本该有的说话声。
　　江子楚拇指与食指揪着枕头边的布不放。

　　“江子楚，你在哪里？”
　　秦傅的声音很低，不过语气很轻缓，不是质问。
　　江子楚看着白净的天花板和那盏没亮的花型灯，觉得这声音有些距离，许是因为声波被转为电信号，稍有失真。
　　“在家，怎么了？”
　　“怎么不回消息？”
　　江子楚翻了个身，淡淡道：“没看手机。”
　　秦傅想起江子楚曾对他这一行为评价为公主，咽下本想说出口的不满。
　　“好吧。”他无奈，“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什么消息？”
　　江子楚又补充：“我和郑源在客厅写作业，手机扔书房充电。”
　　“郑源又在你家？”
　　“嗯。”

　　手中的枕巾被揉的皱巴，带着指腹的温热，江子楚换了一边。
　　秦傅没有质疑，他的态度很符合一个请求帮助的人应有的礼貌。
　　“我明晚回R市，你能帮我带作业吗？”

　　江子楚不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问起。
　　“怎么不找郑源，他不是住你家对面吗？”
　　耳机堵着耳朵，声音被放大无数倍，听的十分清晰，因此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很轻易地就被捕捉到。
　　江子楚有些不明白秦傅此刻的情绪。

　　“我不想找他，没什么理由。”
　　江子楚闷哼一声，道：“看来交际花也不真诚啊。”
　　“不是的。”秦傅只是否认，沿着上个话题继续追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
　　江子楚的嘴里游过这两个字，反复品鉴。
　　他沉默良久。
　　朋友会一声不吭玩消失吗？
　　朋友会隐瞒自己的生日吗？
　　朋友会……
　　数个质疑排列下来。
　　不过江子楚还是认识到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秦傅说不上很真诚，但的确对他态度算得上非常亲善，或许确实不该要求过多，就像他对郑源一样。

　　他把手中揉的不平整的枕头往后一扔，腰部用力，坐起了身。
　　“朋友？”江子楚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应该是吧。”
　　秦傅对江子楚并不果断的回答暂时搁置，至少听见了他想听见的承认和江子楚松口的语气。
　　“所以可以吗？”
　　秦傅的姿态放得很低，声音也很低。
　　江子楚没有理由拒绝，或者说本来也不打算拒绝。
　　他在内心默数五秒。
　　五、四、三、二、一

　　“可以是可以。”江子楚摆出一副摇摆不定的态度，谈起了条件，“不过……”
　　“你想怎么样？”
　　“唔……”江子楚一时之间也没什么想法，他坦诚：“我暂时也没想好，先欠着得了。”
　　“好。”秦傅想也没想地应下，一点也没在怕江子楚趁火打劫。
　　“下周天有空吗？”秦傅问。
　　“下周天？”江子楚顿了顿，“除了写作业，应该没什么事，怎么了？”
　　“那正好，我去你家写作业。”
　　江子楚听着他自顾自就定下了，有些不满：“我家又不是盘丝洞女儿国，都赶趟着上门干什么？”
　　“我是想着，如果还早，可以把最后一章玩完。”
　　江子楚愣了一刻，失声而笑。
　　“你就为这个？”
　　“很奇怪吗？”秦傅反问。
　　“那倒不是。”江子楚只是觉得这不像秦傅会说出的话，不过还是软了本就不强硬的态度，“一周的时间够吗？”
　　“够什么？”
　　“看攻略。”
　　“……我努力。”
　　江子楚对他的勉强有些异议，皱了皱眉。
　　“你好像很勉强。”
　　秦傅从善如流改口：“怎么会，我是心甘情愿的。”
　　江子楚伸手抚了抚耳朵，感觉有些痒。
　　“滚蛋。”
　　“……”

　　书房之前开过空调，但因为先前开了太久，屋内一片阴冷，还有许久未通风后，不太好闻的味道，江妈妈半呵半斥地叫江子楚关了。
　　最初冷气还留在屋里，江子楚没察觉什么，但随着时间流逝，冷气消散，屋内越来越热。
　　从耳旁热到了脖颈。
　　挂了电话，江子楚摸了摸嘴角，把笑意抚平，又伸手摘了耳机，耳道被堵地久了，有些水汽，耳廓热得通红。

　　二人后面又说了几句话，不多，江子楚盯着时间，大概又说了快十分钟。
　　都是些打诨，始终没说到正经的话题上来。
　　江子楚保有一份克制，不会越界。

　　等把耳机放回了充电仓，转身拉开书房的门，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客厅传来菜香，凭着味道，他猜测今晚应该有番茄炒蛋或者番茄蛋汤。

　　第二天放学，江子楚如约多提了一个帆布包，帆布包的容量很大，里面塞满了整叠整叠的卷子，都是从秦傅散乱的桌面上和抽屉里拿出来的。

　　郑源家所在的小区，江子楚来过几回，也住过几次，还算熟悉。
　　小区门口的保安很尽职地拦着去路，江子楚一脸淡定地往后退了几步，等着郑源刷门禁卡。
　　郑源从包里翻出门禁卡，在一个小屏上拍了一下，眼看着大门开了，灯变绿，他再次回头确认“秦哥真的是这么说的？”
　　在得到江子楚又一次耐着性子的“是，真的是，没骗你”后，甚至把秦傅的聊天记录都翻出来给他看，郑源还是不敢置信。

　　他在电梯口就与郑源道了别，亲眼看着他先上了电梯，并在数分钟后，收到一个OK的表情包，才放松地跨进电梯。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大概率会被郑源妈妈热情地拉进屋吃晚饭，然后嘘寒问暖一直留到晚上。

　　江子楚顺手又发了条消息，言明自己到了。
　　当他走出楼梯口，就看见秦傅戴着眼镜，穿着便服，儒雅随和。
　　“我就送个作业，你也要换个衣服迎接我？”江子楚调侃。
　　秦傅轻笑：“你这都什么关注点，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在这等你。”
　　“不好意思，我不关心。”
　　“我才刚到家。”
　　“哦。”
　　江子楚余光往后瞥了眼郑源家紧闭的房门，伸手去扯了秦傅的袖子，压低声音说了句“先进去”，后主动往半开的房门走去。
　　秦傅见状，也跟着低声问“怎么了？”

　　江子楚没解释，毫不见外地进屋，把大门关上。
　　“郑源妈妈在对面。”
　　秦傅即刻心领神会：“阿姨人是很热情。”
　　江子楚叹口气，把背着的包脱了，放在门口柜子上。
　　“就是太热情了。”他揉了揉头，“我有点招架不住。”
　　秦傅显然对此也深有感触，点点头。
　　“上回我帮忙扔个垃圾，就被请进去吃了个晚饭外加夜宵甜点。”

　　秦傅家的房型与郑源家是一样的，商业样板房，但只是结构相似。
　　内部装潢差了太多，放眼望去，相比郑源家的古典风，这里十分简洁干净，灰白主调，几乎没有杂物，显得有些冷清，没多少人气。
　　几相对比之下，江子楚还是更喜欢自己家的暖色调。
　　不过他只是四处打量，把这些话放在肚子里。

　　“你的作业我放包里了。”
　　“嗯，谢谢。”
　　秦傅的感谢听的江子楚耳朵都麻了。
　　“既然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他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去。
　　但身子将转未转，手腕被人一把拉住。
　　来人手劲很大，把人攥得生疼，江子楚锁眉，侧目看去，只见秦傅和气柔和。
　　“留下来吃晚饭吧。”
　　“吃晚饭？”江子楚转头看向厨房，空空如也，桌上连空着的果盆也没有，他挑眉，“吃什么？西北风？”
　　“……”
　　秦傅沉默一阵，一时还真无言以对，张口想说点外卖，又觉得寒酸没诚意。

　　“能先松手吗？”
　　江子楚嘴上说着，手上也有动作，用了点力气去推开秦傅的手。
　　秦傅反应过来，低声“抱歉。”了一声，很快松开。
　　江子楚的手腕重获自由，在半空中甩了甩。
　　秦傅抬抬眼镜，轻声说：“出去吃吧。”
　　江子楚没有立马给予回复，而是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6：23
　　他心里简单地算了算，最终得出时间宽裕的结论。
　　于是江子楚点头说“好”。

　　两人没有跑很远，就在小区不远处的商业街简单地吃了顿。
　　是小餐馆，点菜吃，很干净，价格也不贵。
　　江子楚坐下来，四处看去，最终落在了墙上的菜单上。
　　“你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我还以为你们大少爷的胃都金贵，吃不了这种街边小馆。”
　　“怎么又是这种话？”秦傅无奈抬眸，“点外卖的时候尝过，味道不错。”
　　江子楚耸耸肩：“好吧。”

　　等菜上齐，两人饭量就是正常男生的量，所以没点太多，人均也就40元。
　　味道的确不错，江子楚饿昏了头，少时就吃完了一碗饭，还顺带很没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秦傅吃饭很慢，不急不缓，慢条斯理，举手投足间还真有些少爷的味道，不过却并不矜贵，看起来对此很是习惯。
　　江子楚右手撑着脑袋，就这么看着。

　　半晌突然开口。
　　“你生日到底是几号？”
　　秦傅夹着筷子的手停住，抬头露出错愕的双眸，大概是真的没想过江子楚这时会问这话。
　　“生日也是不能说的？”
　　“没有。”秦傅轻笑否认，“只是我有两个生日，我自己也不知道要说哪个。”
　　“两个？”江子楚说，“农历和阳历吗？”
　　“不是。”秦傅放下筷子。
　　“那你平常过的哪个？”
　　“……”秦傅默然片刻，片晌道：“都不过。”
　　江子楚无意识地“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或许又无意间说错了话。
　　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光听秦傅的语气，就知道背后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扶额：“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周遭安静下来，本来这会就过了饭点，小餐馆里只有他们二人。
　　江子楚觉得有些尴尬，打开手机，漫无目的地在桌面来回翻动。

　　“9月10日。”秦傅骤然开口。
　　“什么？”江子楚没反应过来。
　　“我的生日。”末了秦傅补充，“不过身份证上是9月21日。”
　　“你想知道就问，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江子楚心下一颤，抬眸看去，能看见秦傅坚定的表情，他戴着很斯文的黑框眼镜，眼镜遮不住好看温和的面庞，鼻梁高挺，两侧黑眸闪动，倒映着面前人的半身，很模糊，却看的清晰。
　　这话听的耳熟，江子楚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他陷入一种很怪的思绪，秦傅看起来是真诚的，而他却是有所保留的。
　　江子楚深吸好几口气，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一样窒息。

　　“你没事吧？”秦傅关切。
　　江子楚几乎和他同时说话：“那就都过。”
　　秦傅怔了半天。
　　“都过是什么意思？”
　　江子楚伸手在他面前挥挥。
　　“傻了吗？都过的意思就是，今年你秦傅的两个生日都要是重要的日子。”
　　“算了，我也没多在意，毕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江子楚一拍桌子而起，巨大的声响和怪异的举动，引得坐在前台的老板娘投来一个眼神。
　　不过江子楚不在意，他的目光直视秦傅，很认真。
　　“总之你什么都别管，一切包在你楚哥身上，保证让你回味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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