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佳音

作者:李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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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夜晚的时候,何佳音睡到一半被楼下不明的声音吵醒,摸着旁边什么也没摸到,她看身边已然没有了柳学钦的身影,于是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灯,但从门里看门外,缝隙里夹着盈盈的光亮。
      她走出去,见一楼一堆人聚在那里,大门敞开,显然是在等什么人。她的声音很轻,以至于柳学钦并没有发觉她出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没有一点表情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又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架着一个人进来,被架着的那人佳音认出来了,就是清晨出门拿信时撞到的那一个。
      这人居然一直在柳公馆门口蹲点,怕是有人故意安插在这的?难道是青年社近日的行为引起了有些组织的不满?那为什么不躲在暗处,故意撞进别人的视野,好像是故意叫人发现。
      清朝已经亡了,柳公馆也不是什么官府大狱,拿了把椅子给他坐着,也只问了他为什么要一直在他们家门口徘徊,可是那人一直不说,也不愿意抬头,脸一直低着,何佳音这个位置根本瞧不见。
      见他怎么也不开口,一个佣人踢了一脚他的腿凳子:“还不张口说!”
      “诶诶诶。”柳学钦快些制止了他,让他轻声:“佳小姐睡下了,别这么大声说话。”
      没想到,听到这话的中年人有了一些的放松,他轻呼出一口气,这些小动作被柳学钦抓到,他从沙发上起来,走到中年男人的面前,不确定地说:“你认识……她?”在还不能完全确认之前不好直接说出佳音的名字。
      “你既认识她,又知道她住在这里,那我很好奇你是她什么人,你来这里究竟是想对她做什么?”
      他的步步紧逼让男人放在膝盖上的手逐渐缩紧,时钟滴答地宣示着时间的流逝,男人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应不应该说出自己的身份,这次不说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儿女相认,他吐出三个字:“我不会。”
      声音嘶哑,像能从喉咙里咳出沙。
      柳学钦又问:“不会什么?”
      “……不会害她。”
      何佳音听着这声音太过熟悉,即使是有些哑,但分明就是父亲的声音啊,可父亲不是早就去世了吗?逝世于民国二十六年的十二月,他们甚至还在清明的时候为父母立了墓。
      那这底下的人是谁啊?何佳音的心里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又期盼地想着父亲死里逃生……她都没意识到,眼泪都滑到了下巴,扶着栏杆的手指都在颤抖着。
      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她走下了楼。
      那个起先说话的佣人率先看见她:“佳小姐?”
      柳学钦挡在中年男人和佳音的中间,不让男人看清佳音的脸,却忽视了佳音脸上的悲恸。
      何佳音绕过柳学钦,走到男人的面前蹲下。都到这个时候了,躲藏已经没有用了,何仁英布着四五条伤疤的脸上也绷不住,忍着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是父亲。
      “我的好好啊。”何仁英环抱着何佳音,大手拍着何佳音的头,像从前那样:“爹爹来了。”

      事态的发展有些突然,但现在不是一个可以询问的好时机,何家一家三口正在客厅叙旧,那么多月不见了自然有很多的话要说,于是柳学钦让客厅待着的其他人都去睡,自己也回到了房间。
      他复盘着整件事,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时间?是啊,时间太久了,就算是身上的钱财都被抢光了,也不至于隔了将近七个月才来广州,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脸上的疤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好好会认为她父亲已经逝世了?按理说死了的人怎么又或者来到这里了?之前为什么不来偏偏等到今天来看?
      没有头绪,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可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解决疑点。最奇怪的事情来了,佳音叩门和他说,她父亲要走了。
      柳学钦从房间出来时就看见何仁英拍拍衣服准备往外边走了。
      “伯父怎么不住在这里?”他收了一点审视的眼光。
      何仁英讪讪一笑:“我在外面的旅店住就好了,如今我即将要在翻译院里工作,住在这里也不太方便。”
      如果是想有固定工作了再来找孩子好像也说得通,柳学钦知道何仁英住的旅馆的位置所在,那里离翻译院是要近一些,于是他就没有再挽留。
      隔天柳学钦问了自己在那一行的熟人,他们说翻译院里最近革新,加了一大批精通日语的。说到这,那人的表情很是无奈,谁都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此刻的何仁英正在收拾自己的办公桌,由于面部损伤太大,他只能做一些文书方面的工作,收拾完刚坐下就被一通电话叫起来了,那是松本的电话。
      一刻都不敢停,他速速赶回兴海旅馆,柳学钦不够细心,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就会察觉,这个旅馆已经只供给rb人住了。
      何仁英刚走进旅店就发现了今天的气氛不太对劲,不说是前台,一路往里走都有人刻意看他,注视着他,像是古时候无聊的路人观看即将被送上绞架的犯人。
      仍旧是和往常一样,他弯着腰,敲门之后静等人来开。
      这次的时间等的要比平常久,等到他的腰都酸了,同层的有个房客正巧回来看见他这样,脸上的讥笑毫不掩饰。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门才为他打开,何仁英不敢揉腰,只是缓慢地直起身才进去。松本仍旧是躺在那张独属于他的塌上,他总是皱着个眉,宣誓着自己的不满,不过他或许只是对何仁英这样。
      松本太一抽了一口大烟,吐出来的气飘忽在上空,散开:“我几日不盯着你,你就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了?”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松本先生。”
      咣当一声,松本太一直接将烟嘴丢准何仁英的额头,烟嘴又掉到了地上,被何仁英捡起来递到
      松本的嘴边。
      松本:“我听说有人在打听你的消息,嗯?”
      何仁英有些震惊,看来是真不知道这回事,松本也暂时对他放下了丝丝警惕:“还好是问到我们的人了,没有给乱说出去什么。不然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何先生,用中文讲,现在‘你和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船如果翻了,你也不会好过的。”这句中国俗语被他用不标准的中文讲出来那么不好听。
      何仁英陪笑:“那是,我一定是你们这边的人啊。”
      松本一个招手就让何仁英滚了,让人确定的确是走远了之后对自己的下属说:“这个人对我们不忠诚,找人盯着他,如果有什么对我们不利的,直接杀,他今天下午去的那个柳公馆似乎牵扯了什么社团?。”
      “是。”
      “统统查一下吧。”松本太一喜欢在烟草中麻痹又清醒的感觉,他太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了。他要力量,无穷的力量,这条成名路上不能有阻碍,一切阻碍都需要被踢开,他又想起来一句中国古代的句子: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他现在做的不就是为了让万万中国人成为君子吗?松本太一这么想着,脸上的笑更甚,笑到张狂,笑到割裂,他的房里没有镜子,所以他根本就看不到自己现在有多丑。

      探子在第二天的下午带来了松本想要的消息,那时何仁英正站在旁边为松本太一侍奉酒水。见到有人来述职便准备退下了。
      松本太一没有想叫他走的意思,见他准备离开还一把拉住了他:“何先生,一起听一下吧。”
      探子的日文带一点口音,他将记录的信息都写在了纸上,知道什么该当着何仁英面说,另外一部分就得隐藏着等何仁英不在了再讲。
      何仁英偷偷瞄了一眼纸张,上面写着的是“青年社”的日文,他不知道松本为什么把他留下来听这种事情,只觉得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听见探子道出来的内容,何仁英的额头上冒出一阵阵的汗。
      “听人来报,现在这种小团体特别多,光我们现在在的荔湾区就有三四个。其中最出名的有这两个。”他将自己写好的那张纸撕下来递到松本太一的面前。
      黑色滚珠笔在纸上写的很清晰,有两个社团主要活动的地点,一个是东英巷那一块活动的,何仁英看了也不认得,但另一个……柳学钦的名字被一堆名字包围着,何仁英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们的势力已经混入了很多组织里,知道这个名单也不算稀奇,况且这里的人名并不完全,甚至没有附上照片。
      松本太一看了一眼之后喃喃道:“你说,那个‘万青’会不会在里面?”
      何仁英不知道松本口中的“你”是谁,但他知道万青,之前他搜罗过来的报纸里经常出现这个名字,而他所写的都是对日本不友好的内容。
      那些报纸不只是在广东省内传播,还流通到了其他地区,很显然,万青的行为已经影响到了松本在国内的工作,不仅仅是他,还有其他发表过一两篇的没掀起什么水花的撰稿人。
      他的话说完好一阵都没听到人回答,还是何仁英接过了话茬:“这还真不知道,中国文人太多了,哪能这么巧就在这面呢,万青说不定是个百八十的老头?”
      松本很不屑:“是啊,文人,只会拿笔杆子,握不住枪杆子迟早被咱们大日本帝国吞了。”
      “您说的是。”
      松本把这几个人名划出来,他的手指在纸面上敲打着,咚咚有节奏的打击声像是敲在何仁英的身上,又像是黄昏的丧钟:“何先生,我对你还是不错的?”
      何仁英猛猛点头。
      不知道他哪里惹怒了松本,令松本一个箭步起身就将茶杯甩到了他的头上,见他还往后踉跄了一步就觉得不够泄愤,松本一脚便踢在了何仁英的膝盖上,何仁英当场跪地:“松本先生,您对我一直很好,我这是说的真话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与中国的社团相互勾结!”
      这话一出,何仁英顿然心惊:他一定是知道我进了柳公馆的事情了。可我事先怎么会知道柳学钦是青年社里的人呢?这些社团素来喜欢做一些不被容忍的事情……
      他双腿跪地,缓步往前挪,手抓着松本太一大衣的衣摆,眼睛瞪的大个就像是要滴出血来,灵机一动:“先生,先生其实我都是为了您啊。”
      “您瞧,我还不是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才敢跟您禀报这些吗?其实我一早就知道这些社团和柳学钦之间的关系了,只是想查清楚了之后一并告诉您,没想到您这么英明神武自己就都查出来了。”他贯彻他一如既往的奉承的笑,脸上的红定然也不是因为羞愧。
      不管松本是不是真的信了他这番话,总归是缓了一些脾气。
      “你应该明白,青年社的存在对我们都是不好的?”松本太一在说问句的时候习惯语气上扬,八字胡也跟着上挑,他将写满人名的纸递过来给何仁英,那个动作不容人拒绝说不。何仁英只好接过。
      这还是松本第一次将事情全权交给他负责,何仁英才不相信什么“完全信任”的鬼话,只当是他要考验自己。
      仔细想,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样似乎能保住好好和阿诚,至于柳学钦……他只能尽力,谁让他非得当这个混乱时代的出头鸟呢?
      松本太一对他不可能对他完全的放心,这是何仁英一早就知道的事,派了一个小弟给他,看着年纪不大。
      那人向何仁英笑了一下,表情还算友善,何仁英也会给他一个自我感觉友好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的松本太一就笑得有些大声了,他咳嗽着,手指一下示意人去开窗,一边讽刺地对何仁英说:“长得这么丑还学人家笑,真是可笑。”
      他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下意识地摸口袋里的烟,外面的一个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暂停了去拿烟的打算:
      一个穿着旗袍婀娜艳丽的女子撑着油纸伞从旅店外面经过。
      “好看。”这句话说的是中文,何仁英跟在松本太一身边半年多发现一件事情,他特别喜欢用中文说一些短句子,这样以彰显他文学素养很高,就像他会装作自己是个君子。
      何仁英从地板上站起来时腿有点酸软,又弯着腰退着出了这间屋子,离了那扇门只觉得松了口气。那个被安插来的rb小|gui跟着他一起,颇有“永不分离”的阵仗。
      他递给小|gui一支烟:“你叫什么?”
      “源。”
      “姓什么?”
      “……久保田。”rb人没有接,他不抽烟。
      何仁英也不尴尬,将那根烟叼进了嘴里,等到烟头燃起点点的火花,烧成灰烬,他吐出一口白烟,在迷糊的雾气里看到久保田有些抽搐的脸:“你不是东京人吧。”
      久保田源点头:“大阪人。”
      何仁英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们从旅店里出去,天空中恰巧滴下来一滴水。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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