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心玷玉

　　付丈青听她提起迦叶寺，想起来方才自己在皇帝的千秋殿，听太监说了齐穆泽出宫许是要住在那儿。

　　迦叶寺纵然是定都除了皇宫之外最大的建筑群，但已是荒废十年的宗庙，若用来栖客，恐怕传出去有损帝胄威严。

　　看着郭愉身体有恙，又担心再让她大起情绪，付丈青连忙唤了太医，待门外的宫婢进来再做回禀。

　　付丈青定了定神，行礼道： “娘娘，奴婢在千秋宫听说了，那齐贼搬出去许是要住在迦叶寺，”

　　她说完抬头，细细注意着郭愉的神情。

　　郭愉已经被人搀扶坐下，趺坐在檀木锦榻，吞咽了一口清新润喉的米糍果香饮子，漫不经心抬首望向外头雪地，再起姿势道：
　　“烺儿登基在即，哀家自然不许此时出现差错，那齐穆泽也不是个好东西，本来原意呢…是想留他在宫中再行商讨与祁连横伐楚之事，如今哀家看他是没这个意愿。”

　　说完便放下手里的碧霞玉碗，终于舒心散开了长柳黑眉，又摸了串手上的盘珠，合上眼摇头道：“迦叶寺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付丈青弯腰，作福颔首道：“废弃许多年，连孤魂野鬼都老了。”

　　一时间只听，上堂人掌心里的串珠被搓得擦擦发响，郭太后一点点加重吩咐的语气，“二十年前的灾星没能尽快除掉，害得我大虞通年灾害，民不聊生……这会子，还能有祸害再重蹈覆辙？！”

　　郭愉最后一席话迅速变脸，瞪开上挑的凤目，汇神盯向了墙上的挂画，转而呵斥诘问。

　　命令的嗓音忠厚有力，震鸣大殿，啸风一卷，鼓动起窗边藻花纹的帷幔，层层叠叠垂地的织锦在大殿上下游走交缠。

　　一群宫仆，兼并曹丛和付丈青皆轰然跪地，众人长长齐声，“太后千岁，赐德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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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铜撞钟回声嘹亮，三人伴着正午钟鸣，登上了长春宫小石塔的顶端。

　　见过谢允恩，陆柔汐和红雨回屋休整，放置东西。

　　很快，小郡主便派人替她们从那颗大榕树底下挖出来福禄册，兴冲冲将二人带上了芋芳白塔。

　　外头起风雪时，三人登上次层品宫膳，陆柔汐晃眼注意到，左斜方的凰山顶有一处从未见过的破旧别苑。

　　那地方被宫墙隔离开，残垣断壁捂在深丛之下，已成为遗迹。

　　陆柔汐不由再看向那一片蜿蜒的宫墙，仔细能辨出是有过修补改道，原本那里应该是被括在长春宫的地域。

　　一直以为，长春芙蓉二宫便是凰山最北端的住所，怎么还有那样一处小苑单独修在了山顶……

　　芋芳塔是虞宫现有唯一的高台石塔，肉眼距离小苑仍有些远。

　　红雨边上楼边指着别苑里堆满一地的石头向她解释。

　　到了楼顶，小宫女回报雪还未停，三人停住了脚步没能出去，陆柔汐听了她所说，牵着谢允恩有些吃惊，问道：“谢三李？他曾经住过那里？”

　　远远俯视，能看见废苑中堆满了人一般高的白石，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石块上都有乌黑迹印。

　　虽然只留下了些大石和遗迹，但一处世外别苑，在屹立时，较凰山任何一座富丽宫殿，仍如同蒙尘一隅。

　　依照陆红雨所言，谢三李在七星塔走水时被下人裹挟出宫，七星塔倒塌后，有些完好的基石被偷懒的匠人混合了新料，再用来修筑了她们脚下的这所随塔。

　　陆柔汐望着那片枯草紧密的废墟，心底有些五味杂陈，莫非今日登上这里，她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晓，在凰山巅，还有一处七星塔。

　　自己在玲玉楼受教两年，不仅有陵少春和老师亲人的陪伴，偶尔还能捂得严实偷溜去找妙婉音，而谢三李是大虞最臭名昭著的腌臜祸害，别苑的主体是七星塔，他若是被幽禁在郊苑必定不会受到宽容对待。

　　陆柔汐手心握紧软袖边，不由倒吸凉气——难怪谢三李逃出宫后在民间作恶多端！

　　堂姊说，他当年可是独自被关押在逼仄高塔三年，假若放她一人面壁三年，也早疯癫失心了……

　　陆柔汐双目一亮，挪脚步想掩饰那份惊异，望向高塔外时心间发酸，脑海竟隐约浮出一抹同情，

　　她和他，居然都曾停留高处，却无法自在凌空……

　　陆红雨交代完七星塔里曾经居住过的郭愉和谢三李，想到些玄幻的东西，故意低下声音继续道，“听说修建七星塔是为了给凰山龙脉添只眼睛。”

　　提起玄说，她知道小郡主感兴趣，又笑着看向谢允恩，“这两个月，我听那些老黄门口述，凰山连同迦叶寺都是在定都的一条龙脉，虞宫盘踞龙首，祖帝的司天鉴一算，皇宫里还得给龙头再添只眼睛，这才有了俯瞰全定都的七星大方塔。”

　　谢允恩看着那片荒地，过了十几年草都盖尽了，若非陆柔汐眼神好，恐怕没人辨得出来，顿时惊呼：“能登高？我到这里这么久，还从没有登上过真正能俯视全都城的高楼大厦。”

　　“白芋塔也只可看清虞皇宫与周边的街衢巷陌，七星塔才算是能瞭望全城，”陆红雨颔首又摆首，“只可惜啊……塌都塌了，又有何用？”

　　两人说话之余，陆柔汐被那处不吉利的荒迹乱了心神，假说风大离开，走进塔内的暖舍。

　　擦身而过一宫婢，见她手里替自己保管着那本福禄册。

　　一拍额头想起来时隐的话。

　　陆柔汐在宫里，是待在郭太后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但郭愉已经不将她看做是从前那个小姑娘了。

　　既已成年，若对她动手，估摸也不会留情面，有机会能早日出去也好。

　　不知怎的，脑海浮掠过齐穆泽制造的火海。

　　以及，他彻骨寒地抛出那一句：“恨嘛？”

　　眼下，指肚摩挲书页，翻飞瞬时，停在最后一幅图。

　　衣口的淡黄刺绣轻轻扫过，赫然在目：

　　浅褐色的纸张上绣了一只精巧的汤勺。

　　玲珑别致的图案恰好位居纸页正中。

　　下方又书一行字：七星耀世，北斗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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