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辕北辙·殊途同归

　　吴永乐第一次端详原钦野家这楼。

　　这栋筒子楼是她有生之年见过最有年代感的。湘江市北区常年多雨，这楼道里墙皮潮湿起壳，哪怕已经入了秋，也泛着一股返潮的霉气。
　　夏天的尾巴还在，秋季的干风也没有南下吹来，这会还是湿热的。

　　这里的走廊露天，也窄，栏杆也已经老化，走一路，能感觉到脚底板已经沾了粘腻的湿，大概是楼下门口那片绿藓地上带的。
　　吴永乐边走边轻轻摩擦着脚底，在亮着灯的一家门口，原钦野停了下来。

　　没有多想，她跟着他走进他家。
　　进来是一个主厅，有一个挺大的液晶电视机，对面放着一个三座的橙色沙发，还有一些摆具。一左一右两个房门，右边房门口放着一个泛黄的电冰箱，原钦野直接进到左边，吴永乐刚刚在窗边就有看到，这间屋子里放了一台电脑。
　　她跟着原钦野到门口，果然看见一台让人摸都得小心着点的电脑，特别新。

　　那椅子是电竞椅，一个黑色的书包就在椅背上挂着。
　　原钦野一手勾起，转身，两人对视一眼，他迅速向右下侧偏开头，摆手，“走走走。”

　　但吴永乐眼睛很尖。

　　她没让开门口，反而侧身，在他右眼眼尾那盯着看。有一片青紫。

　　原钦野眼见躲不过，就站直了，明晃晃叫她看。她老说什么自己不是框里的人，也不知道见到打架的场面害不害怕。不过，照她下午那个坦荡样，确实不像一般胆小的姑娘。

　　吴永乐在女生里面是比较高挑的，她很少有这种仰视的感觉，在他眼尾落下的视线不自主地往上移，最后落在他那双眼睛上，那眼睛不经掩饰，也是直白的打量。

　　扑通扑通，她觉得心跳地很快。

　　看到的和真实经历的大不一样，她觉得自己是个共情力强的人，看过书里的，好像自己也跟着女主经历了那样深刻的情感，却从来没想到，现实和书里有壁。

　　这姑娘看起来看个没完，原钦野弯了弯腰，眼睛睁大，朝她直线靠近，“看什么呢？”
　　只是这几个字还没说完，几乎是他靠近的同一时刻，吴永乐往后退了一步。

　　没说什么，她转身走出他家。

　　小吃街现在正热闹着，人烟缭绕。本来可以从清爽的大路上走，他非得扯她一起走这条路。
　　一黑一白两个年轻人，是真的显眼，吴永乐不是个社交恐惧分子，却还是感觉到身上逢人必落的视线，催促他快些走。

　　到公路上，速度才慢下来。

　　两人间始终隔着两掌的距离，步伐出奇的一致。
　　吴永乐吃饭的时候还想着，要换一件衣服出来，结果一洗碗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紧张什么？”
　　原钦野在路那一侧，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没紧张。”
　　吴永乐这会正烦躁着，在用意志力克制现在心里生出的那股小雀跃。不浇冷水她过一会估计就能上头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下午你是不是看见了？”
　　“嗯。”
　　“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一脚踹飞一个人。”
　　“……”

　　倒也不用描述的这么夸张。
　　他什么时候把人踹飞过？

　　“那个人是职中的。”
　　“嗯，看出来了。”

　　想了这么久，原钦野觉得还得让吴永乐知道，这事她已经搅进来了，那群傻蛋就是剑走偏锋地盯上了她，这个就很烦。
　　“可能，是你这一出太过惊艳了，半个月，市北的学校还没缓过劲来。”

　　吴永乐停住脚，他们又快走到江边了，不过她没注意。这话她没听明白。
　　“什么意思？”

　　“他们盯上你了。”原钦野说，“之后你就跟着我走吧，我保护你。”

　　“？？？”
　　这原钦野叙述事情的能力真的是有待提高，吴永乐满脸黑线，“你别告诉我，职中的老大就因为我打赢了你们七中的学霸，给中低层阶级的学生长了脸，就看上我了啊。”

　　原钦野绷不住了，脸朝一边转过去笑，她这话说得叫人感觉，不像在说学生，倒像是江湖事。
　　或者说她就是这样的，身上没有书卷气，都是洒脱和从容。不折不扣，跟他是一路性子。
　　可这样一个人，偏偏就是个学霸中的学霸，会控分的学神。

　　“这事本来也该告诉你，是咱们班朱亮的事。”

　　感觉是要紧的，吴永乐到江边围栏上停了下来，撑在上面支着脑袋，“嗯，他怎么了？”

　　“你知道《伏魔录》吗？”
　　她点头，“知道，我追过，一个动漫吧？讲聊斋志异的。”
　　“对。”原钦野站到她面前，侧面靠着围墙，唇角勾着笑，“咱班朱亮，很有绘画的天赋，上学期，漫画实体刚刚上市，他就自己用一个月，画了一整套盗版，之后打印成册，以略低于正版的价钱卖给了职中一个人，能说是他们老大吧，这老大又转手高价卖给了几个追番的女生。”

　　吴永乐惊讶到埋头苦笑，“不是，他怎么回事到底？这人家出版社可以追责的吧？”

　　“嗯。不过事情也没闹太大，他后来找我了，说他赚了三千块钱，是想给他家里那个赌鬼老爸还钱的。”
　　“……”

　　吴永乐顿时无话可说。
　　“那，这事怎么解决啊？”

　　“职中的那几个女生觉得被骗了，但好在家里条件不错，也没想走什么权威程序，就是明里暗里，让那老大失了面子，那老大暑假那会，就把朱亮给堵上了。朱亮为了躲命，跟他说，是我在罩着他。”

　　“……”

　　吴永乐听明白了，这才是纯典型背锅。
　　“所以他们把这事算你头上了？”
　　“差不多。”原钦野头一歪，“现在给出两个办法，一就是，我去搞来这正版，二是……”
　　他顿住了，好像有点难以启齿。吴永乐脑子一转，“不会是我吧？？”

　　他没说话。

　　“哈哈哈？”吴永乐怪异地笑笑，感觉荒诞，“这事怎么跟写小说似的啊？我能干什么？”
　　他却很认真，“所以我跟你说了，不要牵扯进来，后果严重。”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因为我好看？还是，”她一顿，忽然耳朵尖红了红，“我和你有谣传？”

　　原钦野捕捉到这一抹红，眼皮子骤然一松，也有点想笑。
　　但是忍住了。
　　他站好了往前走，撂下一句，“我跟你能有什么谣传？”

　　这话叫人听了就不美丽了。
　　吴永乐都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个什么劲。
　　她追上去，嘟囔，“今天都传一天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尤其是那个，信息素相近的两个A。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怎么着也不可能是A吧？

　　“哦。”他说，“所以你就躲我一天。”
　　“……”

　　说不动说不动。
　　吴永乐感觉，打游戏不是原钦野的拿手本事了，他最牛的本事就是，能一句话挑起粉红色的氛围，叫人浮想联翩。

　　就比如！这一句。
　　——所以你就躲我一天。
　　听起来还有点委屈的意味。
　　先是叫人反思，不该躲他，躲他叫他不高兴了。
　　接下来就是，为什么他会不高兴。
　　结果呼之欲出。

　　人家书里的初恋，可以躲十年，十年不叫对方知道。如今她算是见识了，要换了原钦野，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人破大功。
　　她忽然很感慨。
　　因为确实没见过这样，明确的表达，直白的好感，以及坦荡的悸动。

　　相比较而言，她瞻前顾后，是小家子气了。

　　很快到了网吧。
　　杨志和熊阳在吵架，张路在看戏。

　　杨志：“我今天就坐这了！”
　　熊阳：“那是打野坐的位置，这是一早就说好的。”
　　张路：“嗯嗯对。”
　　杨志：“特么没你事。我今天还就坐这了，一个位置有什么，你看看你那个勤殷的，为什么只擦这边这个键盘？你只擦这个，我就只坐这个。”
　　张路：“……”
　　熊阳：“三秒，快点给我回来。”
　　杨志：“你看看老子怕不怕你。服了，见天搞特殊，特么烦不烦。”

　　原钦野和吴永乐同步站在门口，听了这一整段的戏。

　　“啪——”吴永乐猛地拍手，“我懂了！我说呢，杨志为什么会那么搞朱亮，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事儿？在为你抱不平？”

　　原钦野：“……”
　　现在才懂，我要怀疑你的智商了。

　　“哇——”吴永乐几步到杨志边上，郑重其事拍了拍他肩膀，“大志，你这人够义气。”
　　杨志正在发烟冒火，瞬间被一股神秘力量给灭了，傻呵呵抓了抓后脑勺。

　　熊阳以为这是吴永乐想出来的招，立竿见影，感激地朝她一拱手，“二姐厉害！”
　　见原钦野过来，熊阳又开始训，“快点给我老大让位置！”
　　杨志翻白眼，不理。

　　“stop！”原钦野站到跟前，两只手平淡地比了个T，说，“还是要按位置坐，这是咱说好了的，职业选手就是有固定的位置的。”

　　杨志蔫巴，他也就跟熊阳横一横，面对气场一米八的原钦野，他是真没辙，只能乖乖站起来。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原本的中单位现在来了张路，熊阳一直是上单，现在就剩了一个辅助位。

　　没多想，他正预备过去。
　　其实打什么位置他没要求，本身他就是个全垒打选手。辅助位的重要性没人比他更熟悉，自然不会轻视。

　　“等会，你坐下。”
　　原钦野却过来按下他，跟大家说，“人齐了，位置就固定了，老熊上路，小张中路，二姐下路，杨志，”
　　他看向杨志，忽而一笑，“打野。我，辅助。”

　　“啊？”
　　所有人都挺诧异。
　　在场的大家都知道，原钦野最擅长的就是打野，国服野王不是盖的。

　　“阿野，没必要。”杨志认真了。

　　“两个事。”原钦野看他一眼，去贩卖机拿了瓶水，说了一路的话，再加上睡眠不佳，他喉咙都有点哑。
　　冰镇的水流润过咽喉，他接着说说，“一，我不打职业。二，据我所知，ST选人，更注重的是单人，而不是团队的胜利。他们俱乐部缺的就是激进又稳重的野区王者。”

　　随后，看向杨志，他勾起唇角，半开玩笑地说，“大志啊，别以为大家伙在为你拼命，我们呢，就当一个平常的排位赛，随便打打，能不能上得看你自己，别见天发火，多大的人了。”

　　几个人还是安静。
　　几秒的消化过后，熊阳不说话了，噙着笑意松快地打开电脑。
　　张路像小迷弟看偶像一样看原钦野，恨不得献上一束花。

　　杨志感动的都要哭了。
　　他二话没说，冲起来扯过原钦野就是一个激动的抱抱。
　　就是说，吴永乐看得也挺触动，眼睛也红红的。

　　她不是为别的。
　　这话完完全全，踩在了她的苏点上。

　　代入杨志，她其实很害怕张路说的那话，就是我们这都是为了大志的梦想啊。
　　需要这么多人牺牲高三这么宝贵的时间成就的梦想，她会觉得这就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不完成就对不起这么多人，从而压力山大，也会焦虑。

　　原钦野这话，好像就是知道了杨志可能这样，提前给他降压。

　　他好像真的，很会为别人考虑。
　　就像是开学那次，尽管知道杨志是在为自己出气，可他还是逼他向朱亮认错，他应该很讨厌霸凌，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也成为这样的人。
　　那他自己呢？平白多了这么个麻烦事，他就真的不生气吗？

　　吴永乐不太敢看他，错开眼睛，盯着键盘上的小凸起，摸个不停。
　　等着他们俩表达感情。

　　突然想起来，她以前在游戏里，老是重磅出击，娇纵的让他陪自己打排位，给他发战绩让他夸，不夸就一直问，一发十几条。
　　他从来没有生过气。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网友。

　　因为生活里察言观色是件很累的事，所以她就在游戏里撒欢。
　　所以说，不只是杨志，朱亮，还是谁，就算是不认识的她，用来宣泄情绪的口子，也被这人全数接下了。

　　今天原钦野是真的很累，吴永乐也挺累。两人后半程打的没什么气势，吴永乐还全程都在关注自己这队伍的辅助猫咪。

　　结束后，吴永乐问杨志要了他的秘密宝典，也是一本笔记。里面记载了LOL所有英雄的技能介绍，战斗特点，连招打法，相互克制等知识点，她看的入迷，在路上还捧着看。

　　一连一天，周日晚上，她还在捧着看。
　　一伙人在小吃街吃臭豆腐，一个大桌子上坐着。

　　杨志感慨，“这就是我和学神的差距吗？”
　　吴永乐看得可认真。

　　只是原钦野盯着手机，眉峰一直没舒展开，皱着。

　　“怎么了老大？”
　　半晌，他才说了句，“群里的PK表出来了，去看看。”

　　除吴永乐外，几人都听话去看。

　　几分钟后。
　　杨志盯着王越这两个字，陷入回忆。

　　“这是职中那个王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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