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于爱

　　出了积云殿才知已是到了深冬时节，树木都见凋零萧索之感。我身上不过是一件单衣，被冷风一吹，直打了个哆嗦。
　　姑姑却似浑然不知我的情态，只在前向殿后的药园走去。我忙裹了衣服，快步跟在她身后。
　　才到得园中，不离突然从我腰间竹筒窜了出来，朝那种了毒草的屋舍冲去。我哎的一声，然而却也只见它消失在了荒草之中。
　　我回身想与姑姑说让她等我一下，然而她却似浑然不知在她身后的这般变故，在我回头时她竟已走出了很远。我无奈撇了撇嘴，决定自己去寻不离。
　　终是在园地寻得它，却见它抱了朵艳红的毒花嚼个不停。我好笑地拎了它塞到筒内，又随便摘了些毒草灵药塞进筒去。不离食毒，不弃食药，是以在密室时它们总要溜出去觅食，这下回到药园，无怪不离它这般兴奋，要冲出来寻吃的。
　　我出得那药圃，才觉那天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细细地飘起小小的雪粒来。南地温度并不低，只因这积云殿建在高处，这才形得成这般小雪。
　　我见这小雪粒粒洁白，轻盈舞动于天地之间，只觉得十分优雅曼妙，心里自是十分喜欢。伸手一握，只见一片晶莹雪花在掌中慢慢化去，我悠悠一笑，沉浸在这如画美景中。
　　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直到觉着身上单衣被薄雪打湿，冷意沁上身来，我才醒过神来，迈步向我先前住的屋舍走去。
　　然而才推开门，我却楞在了那里。
　　只见临窗的榻上倚着个少年，剑眉星目，风流如玉。窗外风雪从窗前卷起的竹帘飘飞进来，静静落在少年零碎的短发和如玉的面庞之上，清风微微拂过他身上衣衫，顿时有种恍若仙人的感觉。
　　其实他正倚在榻上看书，左手笼在袖中，右手细长的白玉手指正夹了本书册。似是察觉有人入屋，原本垂在卷翘长睫下的眸子随着抬头的动作完全展现在我面前，生生让我倒吸了一口气。
　　那双桃花美目，水满而溢，盈然生姿，让人一眼就想要深陷下去。此时这双美目直直与我对视，慢慢带了丝好笑来。我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少年正是分隔了大半年没见的峥嵘。
　　我喜滋滋地跨进门去，口中说道：“峥嵘！你怎会在这里？”
　　峥嵘本笑盈盈看我，张了嘴欲说什么，然而却又突然顿住，慢慢把嘴闭了，连那丝笑容也渐渐隐了去。
　　我看着觉得奇怪，心内微微不安，忙又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见着我不高兴吗？”说完动手便要拉他。
　　峥嵘见我面露焦急，忙开口道：“没事…”
　　咦？我只觉他音调粗哑艰涩，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看他。
　　峥嵘见我眼睛直直看他，面上竟露出丝尴尬来，咳咳了两声，方又说道：“我见你自是高兴…咳咳…”
　　我早已笑弯了眼睛，伸出根手指指着他道：“哈哈，峥嵘，你变嗓子了！”峥嵘本就尴尬，又见我笑得不成个样子，一根手指都快要戳到他脸上去了，忙伸了手捉住了我的手指。
　　然而才触到我手，他便怔了一下，旋即把我整个手都握在掌中，也不管自己嗓音如何，开口训道：“你的手怎这般冷？胡闹！”
　　我却只瞅着他那握着我的手瞧个不停，峥嵘的手长得极好，骨节分明，厚实有力，而且还很暖和呢。什么时候，峥嵘的手已经长到可以把我整个手都握在掌中，不露一点缝隙了呢？心内这样想着，口中亦开口说道：“峥嵘，你的手很大很暖和呢。”
　　话音才落，只觉一股酸意袭上鼻来，眼立马红了。
　　过了片刻才听峥嵘说道：“傻瓜。”说完却松了手去，回身走到窗前把竹帘放了下来。我忙伸了手把眼角的泪给揩了，开口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峥嵘从榻上摸出个手炉来递了给我，一边转身走向屋中火盆，一边说道：“是茴香姑姑安排我来这园中识药的，已来了两个月了。”
　　我握了手炉，嘴里哦的一声，眼睛把四周又打量了一遍，仍是我之前住过的样子，只是之前的寒玉床换了罢了。
　　等我再转目看峥嵘，却被他手上动作唬了一跳。只见峥嵘正赤了左手去拨那盆中火炭，烧得通红的火炭被他拿在手中，他却似完全没有知觉般。
　　我不由得低叫出声：“峥嵘！”，峥嵘转目看我担忧的神情，眉目中露出丝得意来：“阿幽，我可是练成了毒砂掌了，以后不用跟你抢火杖了。”说完复又低头在盆中翻了翻，扒出个烤红薯来。
　　我只能怔怔看着峥嵘，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拍净红薯上的灰，看着他抬手把那红薯朝我递着，看着他眉目盈笑，看他开口说话，他说的是什么？“给你”还是“傻瓜”亦或仅仅是唤了我一句“阿幽”？
　　我只能怔怔发呆，好一刻才反应过来，抢前一步蹲在他面前，也不去管他递到我面前的红薯。一双手紧紧捉了他的左手。
　　同样是骨节分明，同样是厚实有力，同样的温暖，只是占了些火灰，此外便是较为干燥，隐隐皮下还露出股黑气来。确是练成了毒砂掌。
　　峥嵘却是无事般撇嘴道：“不好看呢，所以我只练了左手。这右手还是很漂亮的。”说着把那右手凑到我面前晃啊晃的。
　　我心里暗恨，一把甩了他手，拣起那红薯剥皮吃了起来，嘴里含糊说道：“谁要理你。把自己弄得那般难看。”
　　峥嵘却是嗤地一声，开口道：“自小我们这帮人中就数阿幽你最丑，现在好不容易长得能看了，却敢来笑话起我来了。”
　　我翻他一个白眼，只管低头啃那红薯，也懒得答他。
　　峥嵘说的不错，他们几个真的是长得极好，他自小就长得象个精致的娃娃，现在长开了也是个翩翩少年。就算是初五亦是爽朗如耀阳的人物，更不提沉舟的俊朗灵秀。
　　想到沉舟，我不由开口道：“你见过沉舟吗？他现在如何？”
　　峥嵘只低头拨那火盆，口中闷闷说道：“我怎晓得，之前都在闭关。不过听姑姑说，许是都要来园中识药的。”顿了会他又开口道：“我送你的生辰礼物你可带着？怎么后来你都不托那两只老鼠给我带信？”
　　我嘴里唔地一声，从颈间拉出用线系着的佛雕来，咽了口中红薯说道：“我那日给你递了纸条，只是不离不知怎么地没有送出去。”
　　他盯着我颈间那佛像看了片刻，扭转头去说道：“你以为不离那般灵性能识得路吗？都是我寻了毒草诱它去寻得我的。却不想，你一个字也未给我带。”
　　我吐了吐舌头道：“我怎么知道会是这样。都怪我在的那密室离得太远，离竹哨都听不到。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待在那有多想你们。”
　　峥嵘面上浮出个淡笑来，左手在火盆中扒了扒，“总算你也不是没良心的。那，还要不要？”说着又递过来一个红薯。
　　我摇了摇头，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说道：“我去寻寻姑姑。你现在住这，我却不知该住到哪去呢？”
　　峥嵘微扬了眉道：“那便跟我住呗，小时候大家不都是睡做一团的。那时候你还最喜欢让沉舟给你暖脚，我现在吃点亏帮你暖也是一样。”
　　我面上大窘，想着这通幽曾和沉舟同睡一处还让他帮暖脚，不由得脸上通红，口中说道：“谁要理你！男女七岁不同席，峥嵘你少来惹我。”说完狠狠瞪他一眼，开门出了屋去。
　　然而到了姑姑房中却并没能看见她，屋内连火盆都没有升，冷冷的透着寒意。我无奈只好掩门出了屋子。我站在屋外想了想便向南面药房走去，姑姑素来喜欢在那药房中配药试方子。现她不在屋内，许也只能是在那了。
　　到了药房隐隐在外听得姑姑的声音：“…自家姐妹。”我正要出声，忽又听得一个冰玉般的声音道：“我只记得我有个早逝的姐姐。”是那个在我毒发时助我的女子。我不由得在门外停住脚来。
　　只觉得那女子话语淡淡，然而却又透出股恨意来，又听她接着说道：“却不知我还有个好表姐。”
　　姑姑似是十分无奈为难，道：“且不说表姑娘，现下二小姐却该如何？她自小被你带到这山中，离了父母，已是十分可怜。通幽已然无碍，我不过想让二小姐去那室中住上几天…”
　　“哈！”那女子打断姑姑道：“茴香，这许多年你怎都还不改你这般愚善？他家想要的是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
　　顿了片刻那女子复又开口道：“我知你心疼那孩子，但你莫要再看错了人，她的伤，我自会想办法，你莫要生事了。”
　　姑姑听了她话又开口说道：“那叶将军那边却该如何回话？”那女子听了这话似是极为生气：“我说过多次，你却还暗中跟那边传递消息！你…”
　　我正奇怪里面怎么突然没了声音，却听得姑姑在门内开口道：“外面可是通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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