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无论是想要拯救世界的、还是纯粹不想在这无聊的世界停留的，这些自愿献身的先贤确实让当时混乱的世界快速稳定了下来，但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我。
　　极光忽然出声，祂难得能情绪稳定地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不指向祂的信仰之力一直停留在附近，这似乎刺激到了极光，祂的状态稳定了不少。
　　让我出来，乐静元。祂稳定下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反复嘟囔着，向乐静元讨要身体的主导权，说是要和顾雪对话。
　　你真没问题？
　　我觉得现在好多了，你快点放我出来！
　　极光闹腾着，祂又渐渐激动起来，大有一副乐静元不放祂出来，就要一直在二人耳边念叨抱怨的架势。
　　祂实在是太吵了，而且祂的声音是通过信仰之力传到林暮和乐静元耳朵里的，虽然说顾雪因为和极光没有信仰上的联系听不到这声音，但也能感受到这边信仰之力奇怪的波动，她好奇地望了过来。
　　顾雪的眼睛亮晶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怎么了？”
　　“……极光想见你，你稍微等一下。”乐静元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
　　不同的意识在识海里沉浮、交错，乐静元仍担忧着极光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极光已迫不及待的向上浮起。
　　极光睁开眼睛，祂困惑的望着顾雪：“你为什么不用一直呆在东川原呢？”
　　“未和末也这么问过我。”顾雪一直在小幅度地摇头晃脑，她的身体也轻轻摆动着，就像她还是龙形态的时候习惯做的一样，她回忆着，“我们还研究了一段时间呢，应该是因为东川原的人们并不需要我‘帮助他们实现他们的愿望’，所以他们也觉得我没有什么非要留在那里的必要。”
　　一个不用实现愿望的神灵？这怎么可能？
　　在林暮和极光惊疑不定的眼神下，顾雪笑着在原地慢悠悠踏了两下——林暮想，如果是原型的话她应该在摇尾巴——显然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她欣赏了一会二人的表情，信仰之力化作淡淡的雾气，让她的眉眼看过去有些模糊，有的修为高的人也会用灵力遮挡自己的面容，和她这样还挺像的。虽然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看过去不违和了：毕竟根本看不清楚了。
　　顾雪应该是向自己许愿了，应该是“让别人看不出自己的化形的不足”之类的愿望，然后用信仰之力响应：神灵总是能实现愿望的，即便是极光也要遵循这个规则，不过实现的过程有多扭曲就不一定了。
　　但林暮也没想过，信仰之力居然还可以这么用。
　　哪有神灵自己许愿自己实现的。极光嘟囔着，大概是顾忌顾雪一个甩尾就能把船打翻，祂没有真的说出声。
　　对他们的交流一无所知的顾雪好奇的感受着信仰之力的起伏，只当作是因为祂们过于惊讶。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嗯，我确实不需要实现他们的愿望。我原本是一条海蛇——就是长得大了一点，但也没现在这么夸张。
　　“在那个时候，有一次我在海边觅食被东川原的人看到了，但是把我错认成了‘龙’，谣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几乎整片大陆都把我当作了他们传说中的‘龙’。因此我就慢慢获得了更为清晰的神智，身体也渐渐变成刚刚那样了。”
　　极光闻言，神色复杂的瞥了林暮一眼：“哦，那你们可以算是同类。”
　　都是借用他人的名头、借用他人的力量的存在吗？
　　林暮抿着嘴，没有理会极光。
　　“我还没讲完呢！”顾雪不满地跺跺脚，小舟被她的动作带着摇晃起来，一直等到极光在林暮的凝视之下不情不愿地道歉之后才重新站好，她才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但是他们对‘龙’的幻想实在是太宽泛了，也没说需要我做什么——于他们而言，龙更多是一个象征、一个‘吉兆’，但我只需要负责出现一下，接下来的事情靠他们自己奋斗去取得。
　　“所以我从他们那儿得到了力量，却没有相应的职责。呃，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是他们把自己做不到的、想做而不能做的事都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去做这些事。而我替他们实现这些愿望，在梦境中携他们同游。
　　“这好像和你们所做的事不大一样，不过我玩得很开心，他们也很开心，这和你们所要达成的目的是一致的嘛。
　　“我想我的性格和应该也有被他们影响，而且受他们影响不浅：
　　“他们希望能够自由自在，所以我不被约束、不被现实定义；他们向往着山川河海，所以我也乐于四处探索；他们希望可以翻云覆雨，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神异的能力。”
　　应东川原人民的美好愿景而诞生灵智的生灵吗，怪不得。
　　怪不得她那么自由，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怪不得她只要出现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让人感到震撼；怪不得即便她不太会化形，可以轻而易举的变化出一副那样姣好的相貌。
　　——林暮的朋友研究过，一张好看的脸是很“普通”的，它杂揉了很多优点，所以汇聚众生百念而生的神和怪都长得很好看，不过都没有顾雪这么夸张。
　　也许只有极光的样子能和她媲美了。碧新秋说过很好看，不过她是没机会看到了。
　　极光听完怔愣了许久，也许是林暮没能收敛好思绪，让他自沉思中醒来，祂忽然笑了起来：“这样啊，真好。”
　　“祂们说得对，你果然很奇怪。”顾雪皱着眉头摇摇头。
　　林暮漫无边际的想着，不过这样就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了。好在这倒也没关系了，毕竟一个不需要对信徒负责的、自由的神明，不会在凡人的祷告声中陷入疯狂。
　　“好，我已经回答你们一个问题了。”顾雪坐在了船沿上，林暮默不作声的又加固了一次小舟，“那现在轮到我来问了：你们又来北方群岛做什么呢？”
　　极光还在笑着，祂歪了歪脑袋，显得有些神经质，祂回答道：“我啊？我来杀你的朋友。”
　　顾雪怔愣了一会，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质问，而是转而问林暮：“那你呢？”
　　极光抢答：“她是来杀我的。”
　　“哦，这样啊。我想起来了，林家……未和我说过你们，怪不得你们身周的信仰之力那么像。”顾雪站了起来，她看起来有些沮丧，她说，“那你没必要过来了，祂们已经快要死了，你杀不杀祂们都不会影响什么，甚至还可能会导致祂们死得不够彻底。”
　　“那祂们有没有没和你说过一件事？”林暮突然问。
　　顾雪明显心情不好，她瞪了林暮一眼：“你这样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
　　林暮抿了抿嘴，下意识地两手环胸，摩挲着珠子：“不要信极光说的‘祂要怎么做’——是，神灵不会撒谎，神灵也不能撒谎。但是极光始终陷在混沌和疯狂之中，根本做不了什么；就算短暂的清醒了一会，也没有执行的能力：
　　“就算是祂，或者说正因为祂是‘众神之神’，祂更没法杀掉神灵，除非神灵这么祈求祂。”
　　顾雪看了一眼极光，祂仍然癫狂地笑着，就像没听到林暮说什么一样。
　　于是她“哦”了一声，问道：“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感受到北方群岛这边信仰之力波动不正常，就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暮说，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还有问题要问祂们。”
　　顾雪的神色很复杂，她看着北方，想了很久，最后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时间太久了而已。”
　　神灵统治众生的时间真的已经太长了，长到神灵空荡荡的躯壳被凡俗的苦恼填满、溢出；长到人们的愿望已经从单纯的穿衣吃饭变得复杂甚至自相矛盾。
　　祂们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已经跟不上众生的脚步了。
　　顾雪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而问道：“你要问什么问题？”
　　“问祂们这样做值不值得。”林暮说，“我没有见到南泽和西陵的神明，不知道祂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进行这样的自我牺牲，我想问问祂们是怎么想的。”
　　“哦，这个祂们和我说了无数次了。”顾雪看着脚尖，“要不我直接和你说得了。”
　　林暮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要自己去问祂们——而且要看看北方群岛到底是怎样一片土地。”
　　“……那好吧。果然和极光沾边的就没几个正常的。”顾雪耸耸肩，“那我会带你去见祂们的。”
　　她转头看向极光，祂现在倒是没在笑了，却时不时发出些呜咽似的声响：“那祂怎么办？”
　　林暮扫了极光一眼，右手握拳，伸出去敲了他的脖颈处一下，“咚”的一声闷响，极光应声瘫倒在自己的位置上：“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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