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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隐
郑娘子所禀之事,骇人听闻。
——碧如与外男私通,如今二人双双被郑娘子做主关押起来。
宋明意失声道:“什么!”
郑娘子道,碧如今日外出采买,回府时便神色慌张。月华觉得有异,跟去一看,竟然见到碧如与一男子拉拉扯扯——那外男竟然跟进了林府!
月华没有妄动,故意做出声响吓跑了那男人。月华年纪大些,也是了解少女心思的,本想话里话外敲打碧如,谁知碧如脸色发白,当场认了是自己与人私通,自请受罚。
宋明意和林凤岐回府时,月华在房中等候良久、欲言又止,便是为了碧如之事。
只是碍于碧如是主母娘子的贴身婢女,此事涉及私隐;她自己又是林氏婢子,不好当着郎君的面说破,于是退下了。
正在此时,巡视的亲卫居然在林府的隐秘角落中发现贼人——鬼鬼祟祟,正是那外男。
他居然没逃,一直藏身林府!
此人当场被擒,一路被抓到郑娘子面前,碧如之事也一齐漏了底。
宋明意霍然起身。
最先被押来的是碧如。
自从被月华撞破之后,碧如便自请去柴房思过。稚嫩的面容上几无血色,衣裙上灰扑扑的,尽是尘土。
她跪在地上,所说的事情经过与月华、郑娘子所言一般无二。
宋明意冷冷道:“我不要听重复的过程。碧如,回答我的问题。”
宋明意竖起手指:“第一,你说你出门采买,是当真出门采买呢,还是有意会见此人的呢?”
碧如道:“……是出门采买去的。”
“那便是无意撞上了。”宋明意点点头,又竖起一根手指,“第二,你为何将此人带入林府。”
碧如道:“他、他说是……思念情切……”
“思念情切?”宋明意低声重复了一遍,碧如的头更低了。
“第三,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就、就是新近认识的……他是药堂学徒,名叫阿渠。”
碧如磕磕绊绊说完,就连林凤岐也不由得按了按眉心。
新近结识,便成了情郎?
思念情切,不找个隐秘方便的幽会地点?不约好双方方便的幽会日子?偏偏要等无意撞上?
药堂学徒,敢翻墙入林府,还在被婢女撞破后潜伏逗留?
碧如自愿背了这样的黑锅、还千方百计撒谎掩盖……
恐怕是遇到了难以与外人言说的事情。
宋明意的脸色已经极差,她抿唇望向林凤岐,林凤岐会意,做了个手势,郑娘子便极有眼色地携婢女退下。
待婢子们散去,林凤岐也起身离去。
碧如素来不是个细心的人,可是此刻却刹那间明白了这是要屏退众人,好叫自己对小姐说出私语。
但是这样,也就坐实了小姐包庇婢女,坐实了小姐与今天这些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林凤岐即将从碧如身边走过时,电光石火之间,碧如抓住了他的衣袍,回首对宋明意道:“小姐不必如此!”
“碧如所言,句句属实——”
碧如咬死了这番口供,那只能从那位“情郎”身上下手。
此人确实是位药堂学徒,名为阿渠。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后生,论外表,在百姓中都平淡无奇。只有一身的药草味昭示了他的职业。
只是,此人脸色灰白,眼神无措,双腿绵软无力,只要一听到“药堂”二字就要发抖。
林氏亲卫将他押进来时,林凤岐与宋明意齐齐皱了眉。
宋明意不禁问道:“这是……动了刑了?还是他受了伤?”
林凤岐:“……大梁有律,不得动用私刑。”
亲卫统领萧辞归已拱手禀报:“启禀郎君、娘子,此人被擒获后一直被关押着,并未被用过刑。属下也检查过了,只腿上有些摔伤,似乎曾急速奔跑过。”
萧辞归也审问过他,只是他一见到黑衣佩剑的人近身便惊慌,几乎要晕过去。
这种惊慌,不像是偷情被撞破时的惊恐,倒像是性命之危前的恐惧。
萧辞归只得好言安抚,给他食物与水,再三强调不会动用私刑。
确认了此处不会要他的命,阿渠吃过东西,胆怯地问:“……这里是哪位贵人的府邸?”
他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
若说这是碧如的情郎,破绽未免太多了。
林凤岐微微颔首,萧辞归便替自家郎君答了。
阿渠双眼瞬间亮了起来:“淮阴使君!您就是那位淮阴使君对吗!我听蓝田渠的漕丁们说起过您!”
阿渠在京郊的一家药堂做学徒。
这家药堂地处偏远,平时没几个人来抓药。看似在京都籍籍无名,实则有真材实料,各种名贵药材都能买到,是以与一些勋贵之家颇有往来。
所以,散客虽少,来的都是大单。
自从十一月以来,来订货的单子却越发多了,几乎翻了两倍。阿渠忙得脚不沾地,忍不住抱怨:
“这段时间是怎么了,冬日有这样多的人要用药吗?都感风寒了吗?”
帮抓药的老师父露出一个微笑:
“竖子无知。冬日正是药材收获的好时候……多的是人要抢破头。要是来得晚了,他们还怕没他们的份儿了呢!”
阿渠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想起来了,药材收获时节就是冬春两季。那到了春天,是不是也有这样多的单子呀?”
老师父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背过身去继续抓药,声音几不可闻:
“春季……春季就见分晓咯!现在好骨气,明年春时意气一朝丧!可怜……”
前晚熬了通宵,还没把收购来的药材分类好。阿渠怕挨骂,便就这样在堂后歇下了,想着第二天一早便起来继续干活。
就这样睡过了头。
阿渠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苍老的声音响起:“……龙涎香?”
一个年轻的男声笑道:“不错,正是龙涎香。如何?”
阿渠睡在药材中间,又有箱子柜台遮挡,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看不到外面是谁。
自然,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
那说话的老人正是他师父:“可是,龙涎香难得呀。龙涎于香品中最贵重,出于东海与南海之中。京处北地,如何得之?
即使得了,路途遥远,路上要么遇到海盗河盗,要么关口查验时被官吏发现是名贵之物,加征商税……如若不然,京中岂会缺龙涎?”
男声道:“不难,命渔民打捞便是。打捞之后,夹带到北上漕船中——如今正是漕粮供御之际,闽州的漕船还是有官府之名的,没有什么徐氏横插一杠,行事也方便。”
师父道:“漕船?漕船不是规定了粮食还有运载的定额?”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
男声缓缓道:“这些事,称粮的漕吏说了算。”
阿渠虽然年轻,脑瓜子却还算灵光,顿时明白了这人是拿龙涎占漕粮的定额。
药堂临近蓝田渠,常有漕丁在这里歇脚,还有好不容易等停了船来买药的,也是阿渠经常接待的散客。
听到这里,他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子。
师父惊道:“沿江的漕吏还可以疏通,可是到了京城,是由户部直管的!要入粮仓的!周郎,此番你从福建运东西过来,可不仅仅只有龙涎吧?那这要占多少……”
“周郎”冷道:“那也是漕丁运粮不力。就算他们去检查,到时也只能看到一船不满额的粮食与半舱空白罢了,与我何干?……什么人!”
师父的声音比“周郎”还要快、还要大:
“阿渠,快跑!”
他奋力奔逃,余光里是师父冲去抱住那人的腰,却被一拳打倒在地;是那人唤黑衣侍卫提刀追来,刀锋寒光凛冽似寒风。
风吹在阿渠的脸上,变作无情刀,直插胸口。
阿渠提及师父,不禁红了眼眶:
“我躲躲藏藏,后来偷偷回药堂看过……可是柜台上管账的却不再是师父了!周围人闲聊……说我师父睡梦中撒手人寰,去得安详。按这个年纪,是喜丧……
喜丧……我呸!师父是叫人给害了!
一定是那个闽州来的药商!他好黑的心肠!说不准,他就是在老家勾结了官吏,用来路不正的龙涎香,打算到京都找人过手,高价倒卖给权贵!我和师父都听到了他的计划,所以,所以……”
阿渠用手捂住了脸。
“药商的人一直在京郊搜查,我不敢再多呆,干脆跳入蓝田渠,扒在一艘去京都码头的船上。他们要查京郊,我偏去京中人多处!
谁知道宣阳坊的贵人侍卫也都穿黑衣,我吓坏了。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贵府的一位婢女……是我的旧识。我、我胁迫她,要她替我遮掩……于是混入了府中。”
他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跪地请求道:
“阿渠自知有错,不敢辩驳!林大人,我听在蓝田渠歇脚的江南漕丁们赞过您,说您是个好官,才斗胆求您做主!求您还我师父一个公道!”
额头触地,再抬起时,便是斑斑血痕。
一桩“男女私情”,竟然牵扯出这样一桩侵占漕粮谋私的案件。
宋明意扣在案上的指节收紧了。
随着阿渠带着哭腔的讲述,林凤岐的脸色也逐渐沉下。
忽然,他问道:“阿渠,这位‘闽州药商’,他可有南方口音?”
阿渠愕然抬头。
“……好像、好像没有!”
林凤岐道:“你回忆一下他的声音,不要去想他提及的地名。然后告诉我,他更像是哪里的口音。”
阿渠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回忆。
片刻后,他蓦然睁眼:“京城口音!”
阿渠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萧辞归正带他退下,宋明意却道:
“且慢!”
阿渠抬头,这才仔细去看这个方才一直凝神聆听案情的贵族娘子。
宋明意冷冷望向他:“请你再仔细说一说,你是如何胁迫我的婢女的?”
说到此处,宋明意压抑着的怒火总算露出一丝端倪。
阿渠的遭遇固然可叹,但他是怎么威胁了碧如,居然吓得碧如不惜自污、认下私通的罪名?!
他到底用了什么骇人的、难言的手段!
阿渠听闻质问,居然卡了一瞬。
他眼神飘忽:“啊……这……”
他本打算糊弄过去,可是眼前这位美貌娘子的杀意都快溢出来了!
阿渠闭着眼睛,嚎道:“事关女子清誉,我不能说!”
话音刚落,脖颈上便传来冰冷寒意。
亲卫统领萧辞归倒吸一口冷气。
宋明意反手抽了萧辞归的剑,架在阿渠的脖子上:
“说。”
“娘子!娘子息怒!我我我我我还没报仇,我不能死啊!林大人!林使君!劝劝您娘子吧!”
林凤岐反倒劝他:“阿渠,此事是你理亏。”
阿渠冷汗冒了一头,心一横:不是我不保密,实在是你家娘子太凶悍!
“好吧好吧!我、我就说个大概……
一月前,那位婢女扮了男装,偷偷来我这儿买了副药。她那男装扮得太没水准了,我一边抓一边忍笑,记忆太深刻!
所以,这次一打照面我就认出她来了,说……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抓药的秘密宣扬出去……
然后她就从了呗。”
宋明意还是不信:“你给她抓的是什么药……”
说到一半,宋明意心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林凤岐也问了出来。
女声焦急地呵斥:“闭嘴!”
却还是没能敌过嘴快的少年:“就是避子药……”
阿渠看看捂着脸的林家娘子,再看看林使君僵硬的神色,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彻底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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