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剑苍痕

作者:慕遥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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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回 识旧容,别来沧海



      柳清商喂紫璇服下“朱颜弹指老”的解药之后,一刻也不敢久呆,便要离去。
      “商儿!”冷如云上前两步,深切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商儿!刚才看到你时,我便知你就是我的表妹商儿。我不会认错。商儿,你还认得我吗?”
      “我……我不是你表妹……”柳清商声音微微发颤。
      其实,方才她也一眼认出他来。虽然十年不见,他略带病容的五官依稀还是旧时少年的模样,只是少了昔时年少轻狂的神采飞扬,显得颇有些阴郁深沉。在当时和楚云茗两心相许之时,她曾一度期盼和表哥重逢,恳求他解除婚约。但当真正重遇他时,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年舅母因自己过失而凄然离世,舅舅表哥痛失至亲的眼泪,心中满是内疚。“近乡情更怯”,极度的羞愧悔恨当中,再面对表哥轻唤自己小名,她却不敢回应,生出不敢相认的恐惧慌乱。
      “我知道你是。”冷如云伸手拉她转过身来,深深注视着她。“原来这十年来你在西川,难怪我和爹踏遍中原,都没有寻到你。这十年来,你过得好吗?”
      见他仅凭自己熟悉“唐门”毒药就判断自己身在四川,见他如此关切地询问自己十年来的生活情况,柳清商忍不住凄然落泪,垂下眼帘,颤声道:“我……过得很好。”
      冷如云轻扶她肩,慨然叹道:“十年了,爹他在天之灵知道我们终于团聚,也应该深感安慰了。”
      柳清商身在蜀中,也拜托过颜端派人打听过冷无言消息,也知他在一年前去世。听冷如云如此感慨,想到自己害死舅母,舅父还四处找寻她,还为此抑郁而死。她更是难以面对舅父亡灵,轻轻挣开他手,垂泪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不!你一定是商儿!”就在她满怀愧疚黯然离开之时,冷如云忽地伸手拉住她。“你还记不记得,自从姑父姑母去世之后,爹他就将你接回家中,待你如同亲生。见你和你爹一样,喜欢钻研医术,就请名医来教导你。他还为我们订下婚约,这片金锁就是信物,你不记得了吗?”
      说着,从怀中取出那片金锁,抚摩背面的那株柳枝。“这条柳枝,就是你的姓氏。你那里也有一块,当时爹托人所铸,本就是一对……”
      柳清商更是痛楚、内疚至极,颤声道:“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表妹……”
      冷如云本就拉着她手臂,此时蓦地一把撩起她左手衣袖,露出半截雪白纤弱的手臂,而上面却有一道极深的伤痕,看似旧伤早已结痂,但又一次次重新撕裂,是以多年之后伤口仍然无法愈合而留下极大的疮疤。
      他一阵心痛之下,叫道:“这道伤痕,就是当年你为娘送药跌倒时被划伤的。因为娘没有及时服药而去世,你心中愧疚,为了惩罚自己,便好几次悄悄用刀把伤口加深,让伤口难以愈合。直到后来,才被我发现。商儿!爹娘姑母都已辞世,你我就已是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你还不承认就是我表妹吗?”
      看到他深切痛惜又满是怜爱的目光,眼见着自己已无法抵赖,柳清商心碎不已,终于痛哭出声。“表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
      见她终于松口承认,冷如云心中大慰,见她面对自己泣不成声,想到这十年的分离和苦苦找寻,忙一把搂住她,喟然叹道:“商儿!我早就说过,这一切都是意外,不能怪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年,是我一时贪玩弄丢了你,害你吃了十年的苦!”
      “不……当时是我自己悄悄离开的。不能怪你……”柳清商泪如雨下,凄然道,“表哥!舅娘的确是因我而死,我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若无其事留在你们身边……”
      原来如此!冷如云这才明白当时她万般自责的心态,叹道:“你真是个傻丫头!怎么能这样想呢?”
      就在两人终于相认,抱头痛哭之时,只听见轻微的“嗒”的一声,冷如云回头一看,原来是床上紫璇的被子跌落在地。而紫璇,正坐起身子,睁大眸子含泪望着他们!原来,在服下解药之后,药性渐渐发作,她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方才冷柳二人的言语神情,相认时的相拥而泣,全都被她看在眼里。
      冷如云和柳清商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手放开对方。而当她回头之时,却发现方才冷如云并没有关门,门外此时,站的正是楚云茗!他手中持着药包,正惊异而痛惜地注视着他俩!
      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
      而冷如云见紫璇已面容恢复如前,欣喜万分,上前道:“紫璇,你……”
      紫璇眼中盈满了泪,颤声道:“原来,她是你未婚妻……”
      冷如云和柳清商都是一怔,对视一眼。她有些失措,忙道:“表哥,我待会再来找你。”便快步出门,拉着尚在发呆的楚云茗回到隔壁自己房间。
      “原来你早有未婚妻,还这么美!”紫璇脸色惨白,眼中的泪终于簌簌而落。“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她……她那么美,我却又老又丑……”
      冷如云本正在思虑如何向她解释方才一幕,听她说到“又老又丑”,不禁哑然失笑。“方才你已服下解药,现在已恢复容貌了!”
      紫璇一呆,拉过身后柔发一看,果然已由先前的花白转为乌黑,犹如青黛瀑布直泻而下。他又取过桌上的铜镜,她定眼一看,镜中出现的分明就是一个多月前那明丽照人的容颜!她惊喜万分,一把拉住他,叫道:“太好了!冷大哥!我恢复容貌了!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突然有了解药?”
      冷如云在床边坐下,温言解释道:“紫璇,方才那个姑娘,是我表妹,是她给了我解药。原来,她这十年来一直身在‘唐门’,也诊出了你身中三种毒药。”
      “你表妹?”在她失忆之后,冷如云也曾向她说起这十年来四处找寻失散表妹之事,只是浑然忘了失忆前他提过婚约之事。她睁大含泪的眸子,问道:“她就是你找了十年的表妹?难怪之前在后院,你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可是,你又说你和她有婚约……”
      说到这里,她又黯然垂泪。原来,对她如此体贴关怀的冷如云早有未婚妻,自己始终不能和他相伴一生,他对自己的所有温柔所有怜惜,其实都应该只有表妹独享。自己一片痴心,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那即使恢复了昔日美丽容颜,又有何用?
      见她因为自己有婚约在身而伤心落泪,可见她对自己已情根深种,冷如云又是欣慰,又是疼惜,轻轻拭去她颊上的泪珠,柔声道:“我和她的婚约,是十多年前家父所定。现在虽然重逢,但我心中已有所属。那婚约……我自然会想办法和她说清楚。你放心。”
      紫璇听到“心有所属”四字,心中一甜,但随即又想到方才他们动情相拥的情状,立时又是一酸,撅嘴道:“那你心里对她,到底有没有情意……如果你心里没有她,那刚才为什么还……还那样搂着她?”
      见她语中饱含酸意,神态又似在撒娇,冷如云温然一笑。“我心里自然有她……”见她脸色顿时一沉,又柔声道:“她是我表妹,是我世上唯一的至亲,我又苦苦追寻她十年。如今终于重逢,我们表兄妹自然很是激动。难道这你也要如此在乎,和我计较?”
      听他只说“表妹至亲”,不再提婚约,紫璇心中大畅,挽住他胳膊,粲然道:“方才是你们久别重逢,也就算了。以后可不许啦!”
      见她颊上犹自挂着泪珠,却完全恢复昔日娇柔笑靥,对自己更是亲昵无间,冷如云欣慰中深感柔情,不禁轻拍她头,宠溺地点头微笑。“好。”
      紫璇靠在他肩头,想到自己终于朱颜恢复,又得他真情相待,即使失去记忆,也此生无憾,心中极为甜蜜。

      而心中酸意涌动的又岂止紫璇一个?方才楚云茗惊见二人相拥痛哭的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眼中只有她和冷如云二人,连坐在床上的紫璇都未看到。
      这时,被柳清商硬拉回房,他兀自没有回过神来。“商儿!他是谁?你们刚才为什么……”
      见他明显带着醋意,柳清商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轻声道:“云茗,他就是我表哥,‘无情剑客’冷如云。”
      “他是你表哥?”楚云茗只听到前几个字就大为震惊,原来如此!“就是他和你有婚约?”既然是未婚夫妻,久别团聚,动情相拥实属正常,他又怎么能非议呢?
      可他俩在半月前为了救对方都全然不惜自己的性命,共同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生死劫难。数日来二人携手南下并肩同游,两情缱绻。她明明答应和自己长相厮守,为什么转头见到表哥又立时投入他怀抱呢?一时之间,他心潮起伏,酸楚、失望、痛惜、无奈、愁苦等诸般情绪一齐涌上,实在是愁肠百结,五味陈杂。
      他乃性情中人,素来坦诚,面对自己挚爱的女子,心中所想便在脸色呈现。柳清商一见便知他的忧愁,轻轻握住他手,柔情无限地注视着他。“云茗!你别胡思乱想,我说过,见到表哥,我会恳求他解除婚约。其实,方才他认出我来,我心中愧疚自责,本不敢和他相认,可他指出了我当年伤口,我不得不……”
      适才冷如云撩起她衣袖之时楚云茗刚到门口,这才想起她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立时忘了满腹酸意,拉起她衣袖,轻轻抚触那道永不可除去的伤痕,疼惜无比。“我们相处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深的伤。商儿,你实在太傻了……怎么能这样自残身体呢?”
      柳清商轻轻倚靠过来,柔声道:“这一切都过去了。云茗,自从和你相识以来,在我的心里,他就只是我的表哥,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待会,我会去和他谈婚约的事,会把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求他成全。”
      揽着她柔软的身子,听她在耳畔吹气如兰,楚云茗方才的震惊和酸楚也淡了许多。“好!江湖传言,‘无情剑客’冷如云为人绝情,但我看他方才对你……甚好。希望他能答应你的恳求。”
      听他言语中还有几丝酸意,柳清商不禁微笑道:“云茗!他真正看重的人,可不是我。方才你没有注意,他一直陪伴的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楚云茗一怔,想到先前院中所见,冷如云身边确有一女子,但蒙面背对着他们,他压根没有看到容貌。
      柳清商黠慧地一笑。“我们现在过去,你就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了。她可也是你一直心里挂念的人啊!”
      楚云茗愣住了。我一直挂念的人?除了商儿,还会有谁呢?

      当柳清商领着他再次敲开冷如云房门时,紫璇正对镜重新梳妆。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饱受容颜凋残的痛苦,一心想遮掩白发皱纹,从未用心打扮。这时终于毒性清除,恢复红颜,自然要重理妆容。
      柳清商对二人介绍道:“表哥,这位是‘镇远将军’楚云茗。云茗,这位是我的表哥冷如云,江湖人称‘无情剑客’。”
      楚云茗抱拳道:“冷兄,当初蒙你多次出手相助,一直缘悭一面,今日终于得见真容!”
      就在这时,紫璇梳妆完毕,见二人来,也起身过来。
      当看清她的面容时,楚云茗万般惊喜,叫道:“紫璇!是你?你怎么会和冷兄一起?”
      柳清商一听,便知自己并无猜错,她果然就是“常宁公主”紫璇。方才见她容貌恢复之时的模样,她便觉和自己颇为相似,已猜到了七八分。
      紫璇却已不认识他,疑惑地瞧向冷如云。“冷大哥,这位大哥,是我旧时相识吗?”
      楚云茗大惊,就欲上前。“紫璇!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柳清商在他耳边低声道:“她中了‘唐门’之毒,已失去记忆和武功了。”
      楚云茗顿时大震,怒道:“又是‘唐门’干的好事!”
      “表哥,既然云茗和紫璇姑娘是老朋友,就让他们好好聊聊吧。”柳清商又上前扶住紫璇,浅笑道:“紫璇,云茗是你大哥,当今太子的结拜兄弟,你们本是一家人。”
      “你就是冷大哥的表妹?”紫璇待她也颇为亲切,笑道,“听冷大哥说,就是你用解药救了我,让我恢复容貌。真是多谢你!”
      冷如云和楚云茗见二女并肩而立,容色间果然有七八分相似。不过紫璇娇柔活泼,犹如鲜艳欲滴的娇红海棠;柳清商更端庄清雅,好似神清气朗的素白水仙。相貌酷似,气质风姿却截然不同,各有千秋。
      “那你和云茗到后院坐坐,听他和你说说你大哥的往事。”柳清商微笑道,“我也正好借点时间,有事想求表哥答应。”
      紫璇看看冷如云,见他颔首应允,再瞧瞧楚云茗,虽然已不识得他,但看他眼神真诚坦然,不似作伪,便点头笑道:“好吧。你叫云茗?那我们出去聊聊吧。”
      当两人走出房间时,见柳清商关上了房门,紫璇还不无担忧地回头望去。

      楚云茗带着她在后院石桌前坐下,深切地注视着她,很是心痛。“紫璇!没想到,才几个月不见,你受了这么多苦。”
      见他目光中满是痛惜,紫璇对他更生亲近,灿然笑道:“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是失忆而已。云茗,既然你是我大哥的结拜兄弟,那我们也应该算是义兄妹吧?”
      楚云茗一愣,点点头。“我们是亲人,也是朋友。对了,叶兄呢?你为什么和冷兄一起,反而不见叶兄?”
      “你是说师兄?”紫璇笑道,“他每年十月必须回‘炆萱山寒冰洞’练功,童前辈便陪他回去了。算算日子,过几天就应该会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陪他一起回去?”楚云茗甚觉奇怪。他非常清楚紫璇一刻也不愿离开叶尘枫,怎会不陪他回山?
      紫璇反而一怔,笑道:“有童前辈就够了,我又不会武功,帮不上忙,陪他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再说了,冷大哥对我这么好,我又怎能离开他呢?”说到这里,想到和冷如云两情相许,心中也极为甜蜜。
      见她说到冷如云时笑容甚甜,显然对他颇有情意,楚云茗愣在了原地。当年紫璇对叶尘枫的痴心执着令所有人为之唏嘘,没想到现在能如此云淡风轻,还和冷如云情投意合,实在意料之外。见她终于找到归宿,且同时能解决柳清商和冷如云的婚约之事,楚云茗也一阵欣慰,喟然叹道:“你能放下当初执念,实在难得。如果大哥他们知道,一定会为你开心。”
      “执念?我以前很固执吗?”紫璇嫣然笑道,“云茗,我很想知道以前发生的事。师兄和冷大哥给我提过,当时我们一群朋友志同道合,智斗太师。你能再详细讲讲吗?”
      见她失忆之后忘却伤心往事,仿佛回到从前初次邂逅的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楚云茗心中宽慰,微笑道:“好。不过我不会说书,说得肯定不如商儿精彩……”立时又想到和柳清商初识,她就是在讲述当年之事,心中柔情涌动,不禁转头望向客房,透过打开的窗户能隐约看到她和冷如云对坐桌前。

      房内,柳清商欣慰地道:“看来我的解药见效倒快,才半炷香功夫,她的容貌就已完全恢复了。不过,体力上却要慢一些,还要再喝药调理。方才我已经开了药方,云茗已抓药回来,现在已经托小二哥在厨房熬上了。”
      “商儿!我真的没想到……”冷如云更是欣慰,叹道,“十年过去,你不仅长大成人,还在‘唐门’学得一身医术。可‘唐门’用毒狠辣,掌门仇胭脂又十分阴险。你怎么会投身‘唐门’呢?”
      柳清商便将自己十年来的经历细细讲出。如何被拐入青楼,如何被颜端看中带回蜀中,如何被他收为义女改名,如何在他的教导下苦习鞭法、暗器和制毒解毒,在颜端离世时留给她秘籍引来诸弟子的猜疑算计,自己又如何在唐敖之和仇胭脂的尔虞我诈之夹缝中艰苦生存,这次又如何被迫受命接近楚云茗套出宝琴所在,如何偶然救下雨烟又助她和上官无痕重归于好……
      见她这十年来尤其是颜端死后三年过得尤为艰辛,却又正因她深谙“唐门”之毒解了当前最为紧急的剧毒,冷如云心中既是疼惜又是感激,轻扶她肩,慨然叹道:“商儿,真是辛苦你了。如果没有你,我们可能都被‘唐门’之毒折磨。可是,‘唐门’并非名门正派,你身在其中……”
      “表哥!”柳清商清亮的眼眸望向他,轻声道:“我现在,已不再是‘唐门’中人了。”便讲到自己如何从丁原手中夺回“烟雨图”,如何独自离开而遇到仇胭脂颜丹凤,如何自愿服下剧毒“生死不欲”。
      冷如云听得心惊胆战,忙问道:“那你现在怎么样了?这毒解了吗?既然此毒发作起来如此痛苦,又绝无解药,你为什么还这么傻?”说到这里,他不禁心有余悸,伸手扣住她腕脉试探他是否还有余毒。
      “表哥,你知道我向来执拗。只有承受了‘生死不欲’之毒,我才能堂堂正正离开‘唐门’。否则,就辜负了义父深恩。”柳清商微一迟疑,终于下定决心。“况且,我也不能再欺骗云茗,辜负他对我的情意……”
      “你是说,你宁愿受尽折磨而死,也一定要脱离‘唐门’,就是为了他?”冷如云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意。
      柳清商面颊微微泛起红晕,点头道:“我和他相处了半年,已经日久生情。他为了找我,为‘唐门’所伤,也中了无药可解的剧毒……”
      那日在山洞中,得知自己中毒必死之后,楚云茗丝毫没有恐慌,伸手替她拭泪,柔声道:“商儿,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已是死而无憾了!这是上天在成全我们……”
      当她讲述到自己拼死为他吸毒,最后和他同生共死,一起度过如此生关死劫时,已是泫然欲泪,恳然道:“表哥,自从这次之后,我们已认定了对方。他待我如此深情厚意,我怎能辜负他?所以……”
      “我明白。”两年前他们与丁天霸斗智斗勇之时,冷如云和楚云茗交过手,也在暗中观察过他们的为人,他也的确是值得信赖托付的正人君子。“你们共同经历这么多磨难,能在一起实属难得。不过,他当初对紫璇……”
      柳清商当然明白他的语意,微笑道:“他之前是如何对紫璇,也从来没有瞒过我。不过我相信,现在他和紫璇,只是朋友。”
      提到紫璇,冷如云也不禁转头望向窗外后院,石桌前紫璇正和楚云茗长谈,心中也涌出柔情。
      “表哥!我之前不肯接受云茗,一方面是因为隐瞒了‘唐门’中人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尚有婚约。”柳清商就如幼时一般拉住他衣袖,诚挚的目光望向他。“对不起,我还是辜负了舅舅的一片苦心。表哥,我不能履行婚约……”
      “商儿,你没有对不起我们。”冷如云长叹一声,也敞开心扉。“当初你离开时我很自责,又很担心,一直在寻找你。两年前,我误将独自在外的紫璇认作是你……”
      于是,他也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从当年初见紫璇,后来数次暗中出手相救,到半年前自己应红衣之请抢夺皇孙而正式和她相识,她完全没有责怪自己之意,反而和自己真心结交,还曾和自己假扮夫妻带着皇孙住进了保定“杏花酒坊”。
      柳清商本轻叹道:“看来,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因为找寻我,和她相会相处……”但听他提到“杏花酒坊”四字,登时一凛,仔细打量他脸色,又拉过他手把脉。
      见她愁眉深蹙,冷如云也知瞒不过她,叹道:“你看出来了?”
      “是‘十日离魂香’?二师姐最喜欢混在她的‘胭脂杏花酿’中用气味散毒。”柳清商松开他手,一切都了然于心。“可为何后来她又给了你三个月的解药?难道是为了‘来凤琴’?”
      冷如云点点头。“她是用我中毒来胁迫紫璇交出‘来凤琴’。紫璇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约好三月之后以琴换药。算算日子,还有二十天时间。”
      于是,又讲到在他中毒后功力减半,本不敌仇胭脂众人,紫璇和叶尘枫在危急时刻现身相救,她一口应承交出“来凤琴”换取解药。但没想到仇胭脂和红衣妒忌自己真心待她,居然不顾协议将她掳走,并狠心对她下了三种剧毒。
      “其实,她受这么多苦,都是因为我……”冷如云说到这里,心情抑郁,不禁咳嗽起来。
      柳清商忙上前轻轻为他拍背,柔声道:“表哥!这十年来你思虑过多,又饮酒过度,才引起这咳疾难治。之前是为了寻我,现在是为了紫璇,你实在太过操心费神了。放心,我会想办法断掉病根。”
      冷如云仰首淡淡一笑。“没想到你现在继承了你爹衣钵,成了一代名医。能和你重聚,还有你解毒治病,我今后也不会再有发愁之事。”
      “你所中的‘十日离魂香’虽然毒性厉害,好在只是嗅到气味。我在义父秘籍中看过解药炼制方式,只是需要药材颇多,制作费时。”柳清商沉吟道,“还有紫璇所中的‘隔世孟婆汤’也一样。最好能找到一个药材足够设施齐全的药庐……”
      “如果真能配出所有解药,那根本不需再赴仇胭脂之约,便能保住‘来凤琴’。”说到这里,冷如云极感欣慰,起身赞道,“商儿!你实在是我和紫璇的大恩人!”
      柳清商抿嘴笑道:“表哥,你对紫璇,真是尽心尽力,爱护至极。那现在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见她问起,冷如云心中也不由得涌出一股甜蜜的柔情,点点头。讲到如今紫璇中毒失忆得他悉心照顾,叶尘枫离开之后两人相依为命,她终和自己两心相许。
      柳清商也极为感动,叹道:“原来,你们也是同甘共苦,她甘心为你交出宝琴,你对她也一直不离不弃。表哥,你别担心,我答应你,会尽力去解她所中的毒。”
      冷如云轻扶她肩,柔声道:“商儿,实在辛苦你了。幸好有你,否则眼前的难关,我还不知道怎么度过。所以,不是你对不起我,而是我要感激你。对你和云茗,我也只有祝福。至于婚约,就此解除吧!相信爹他在天之灵,也希望我们表兄妹能找到真心之人。”
      “表哥!谢谢你……”柳清商眼中隐然含泪。十年前他们青梅竹马,冷无言想要亲上加亲便做主为他们订婚,但不料世事无常,最后他们表兄妹各有所爱,未成眷属,反成至亲。
      当真有如唐代诗人李益的那首《喜见外弟又言别》所言:“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他们也正是十年离别,此时重逢,就如诗人和表弟一般,满是真挚的至亲情谊和人生聚散离合无定的感慨。

      窗外,楚云茗也将当年锄奸之事详尽地告知紫璇。见她忘却之前对叶尘枫的痴恋,便略去不提,更没有讲到自己当时向她表白被拒之事。
      紫璇不禁感慨。“原来真的很惊险曲折,难怪你说清商将这些事说成了话本呢!”
      说到这里,她很是困乏,不由得打个哈欠。她服下解药后虽容颜恢复,但体力恢复得更慢一些,方才经历了大喜大悲,又听楚云茗讲了许久故事,已然倦意萌生。
      楚云茗见她颇显困倦,便劝道:“紫璇,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说着便扶她起身。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冷如云和柳清商也来到后院。
      “紫璇!”见紫璇一脸倦容,冷如云很是担心,上前扶住,转头问道:“商儿,紫璇这是……”
      “别担心,休息两日,自然会恢复。”柳清商微笑道。
      冷如云这才放下心来,见她已昏昏欲睡,便横抱起她回房。紫璇也伸手搂住他脖颈,依偎在他胸前。
      望着两人的亲昵举动,楚云茗和柳清商相视一笑,道:“真没有想到,紫璇最后是和‘无情剑客’在一起,他们也的确般配。”
      柳清商饶有深意地瞧着他。“输给表哥,你是不是于心不甘啊?”
      见她和自己戏谑说笑,楚云茗也明白婚约之事一定解决,含笑道:“谁说我输给他了?我也能终于和他表妹长相厮守了!”
      此时他们的确所有的障碍都已消除,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朝夕厮守。想到这里,柳清商也不禁会心一笑,风致嫣然。

      自从柳清商和楚云茗先后离开,已有二十来日。上官无痕的伤终于愈合,凌子规的内伤也早已大好,他们便商量着去找寻楚云茗。
      雲剑飞和凌若夕出去打探回来,道:“上官大哥,我们发现茗大哥留下的记号果然是一路向南。”
      丝竹在服下解药之后休养这大半月,也已完全恢复,凌子规也完全放下心来,笑道:“那我们也出发吧。”

      这两日以来,紫璇的体力也渐渐恢复。四人将感情之事澄清之后,均感心情舒畅。
      紫璇已多日未出客栈,她素喜热闹,此时终于可以和冷如云、楚柳二人一起逛逛扬州市集,尝尝本地美食。
      见渐入寒冬,她又拉着柳清商一起去皮货店各选一件狐旄凫靥裘来御寒。她内力尽失,的确畏寒,而柳清商内功颇为深厚,本不需要,但也不忍拂了她美意,微笑答应。
      “清商!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能先选一件礼物赠给你了!”紫璇为她挑了湖水蓝狐裘,而自己则选了紫藤色,帽檐和裙沿处均围着一圈雪白绒毛。
      冷如云和楚云茗各自为她俩披上,凫靥裘轻曳在地,更衬出二女出尘脱俗的气韵,一娇艳一清丽,各擅胜场,他俩都感眼前一亮。
      四人在集市并肩而行,两对璧人引得众人纷纷回头。

      白日他们闲逛了整天,到夜里柳清商才得闲暇,坐在桌前,手持毛笔,苦思解毒之法。冷如云和紫璇所中之毒的解药,她都已交还“唐门”。此时,只能根据当年所学和颜端秘籍,写出解药配方。
      她正苦思冥想之际,忽感身上一暖,回头见楚云茗正为自己披上刚买的狐裘,不由向他一笑。他温言道:“商儿,解药很难配制吗?我看你似乎有些犯难。”
      “的确有些繁琐。”柳清商微微一笑。“不过也不算难,只是需要耗些心力罢了。现在我最担心的,是解药中有几味药材很是难寻,对药庐的要求也很高。扬州虽然也算繁华,恐怕也难找到合适的药庐。”
      楚云茗沉吟一阵,道:“或者你把药材和药庐的要求写下来,我明天去扬州府衙问问,看看官府能不能帮上忙。”
      “这本是江湖事,最好不要牵扯上官府。”柳清商又释然一笑。“没关系,明天我先去扬州的几家大药铺和药庐打听打听。”
      “好。我陪你去。”楚云茗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物,笑道:“商儿,这个送给你。”
      柳清商一看,原来是一柄精致的短剑。长约三寸,剑柄碧玉,握在手中正好合适。
      “这是我们楚家家传之物,父亲临终时嘱咐我,让我交给心仪的姑娘。”楚云茗拉住她手,将它放入她手中,柔声道:“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它交给你了。”
      柳清商拔开一看,剑尖胜雪,可见锋利异常。她抿嘴一笑:“我之前打听你们锄奸之事时,听说你曾经把它送给紫璇,但她最后还是归还给你了。”
      见她笑容中戏谑,并无酸意,楚云茗也畅然抒怀,含笑道:“那时我很难过。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上天另有安排,让我终于等到命中注定的你。商儿,你才是它的主人。”
      “我会好好保管。”柳清商珍而重之,将它藏入右袖中。
      楚云茗欣然笑道:“等到江湖事一了,我就带你回京祭拜我爹娘,向他们禀明我们之事,好吗?”
      “去拜望两位老人家,是应该的。但我想在此之前,还是先去家乡常熟祭拜爹娘和舅舅舅母。云茗,你能陪我去吗?”她面颊上泛起红晕,既然两人再无障碍,下一步自然是告知父母,定下亲事。
      “好啊!我们和冷兄、紫璇一起去,相信你爹娘舅舅在天之灵,看到我们四人,一定很安慰。”楚云茗笑道。
      柳清商低下眼帘,轻声道:“云茗,我也有东西送给你。”她从怀中取出一片金锁。
      楚云茗接过一看,正面刻着一个“柳”字,背面雕着一朵云彩。
      “其实,这是当年舅舅送我的定亲信物。这朵云,本来是指表哥的名字。没想到……”她颊上的红晕愈发明显,羞赧笑道,“从现在开始,它就是指你名字中的‘云’了。”
      见她此时显出平日少有的娇羞之态,楚云茗心中也涌起甜蜜的柔情,轻轻握住她手,低声唤道:“商儿!从今往后,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两人从朝夕相对,并肩同行,到后来经历生关死劫,解决婚约,此时又互赠信物,坦诚相对,终于互订终生。

      自从和柳清商团聚,冷如云也感眼前一切都柳暗花明。紫璇恢复芳华韶龄的形貌,也不用将宝琴交给仇胭脂,自己所中之毒也能配制解药,果然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
      这十年来,他从未感到如此的心情舒畅。中毒危机不再,自己又和柳清商解除了婚约,各自和挚爱之人倾心相守。他也取出自己那片金锁,放入紫璇手中,温言道:“紫璇,我曾经将这片金锁遗落,你拾得之后交还给我。后来我留书出走,将它留给了你。但当你得知这是我的定亲信物之后,又还给了我。现在,我终于可以正式把它交给你了。“
      紫璇粲然一笑,又推却道:“但是,它背面的柳枝,本来是指清商。我拿着它,似乎不太好……”
      “商儿现在也有了云茗。她也和我说过,会将她那片金锁交给他。”冷如云柔和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所以,这片金锁,就算是我们的信物。你收好。”
      “好。我会一直放在身边。”紫璇将它收入怀中,笑道:“不过冷大哥,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要不,等那张‘来凤琴’送到之后,我就转赠给你。”
      冷如云微笑道:“我们今后会相伴一生,在你那里和我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师妹!”就在两人两情缱绻之时,门被一把推开,叶尘枫赫然出现在眼前!
      “师兄!”紫璇大喜,连忙迎上前去。“你回来了?不是应该再过两天才到吗?你的内功练得怎么样了?”
      叶尘枫担忧紫璇所中之毒,一到修炼完成,便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在这日夜间赶回。见她明眸善睐,面色红润,精力充沛,比起离开时的萎靡困乏大不相同,心中大慰。
      一旁的童鹤仙也笑道:“看样子,小丫头身体好了很多,都是冷贤侄的功劳啊!”
      “是啊!幸好有冷大哥一直照顾着我!”紫璇挽住冷如云胳膊,粲然道,“还有,他的表妹清商还为我解了毒!”

      于是,冷如云唤来柳清商和楚云茗,与童鹤仙、叶尘枫相见。
      当得知紫璇还中了“唐门”“朱颜弹指老”的剧毒,日渐苍老,叶尘枫很是心疼,扶住她肩,歉然道:“师妹,对不起!你受了这样的苦,我都不在你身边……那段时日,你一定很伤心难过。”
      “是啊!那时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有冷大哥一直不离不弃!现在都已经过去了。”紫璇失忆之后更为豁达,笑道,“还好师兄你回山了,我可真不想让你看到我又老又丑的模样!那个难看的样子,有冷大哥一人看到就够了!”
      见她笑靥如花,言语神态中尽显对自己的依恋,冷如云不禁欣然一笑。
      “真没想到,江湖传言‘唐门三姝’之一的‘血观音’原来就是柳姑娘!”童鹤仙看向她,感慨万分。“连我这个‘江湖百晓生’都完全不知晓,真是厉害啊!”
      柳清商敛衽为礼,致歉道:“当时晚辈还身在‘唐门’,只能刻意隐瞒身份。还望童前辈见谅。”
      “柳姑娘哪里话?”叶尘枫抱拳道,“多谢柳姑娘救了师妹,在下和师父感激不尽,又怎会怪责姑娘?”
      “哎!乖徒儿,这话可不对!”童鹤仙笑道,“柳姑娘救的是你师妹,感激她的是你,可不是我!不过,柳姑娘年纪轻轻,据说武艺和轻功暗器都很了得,还有一手绝妙医术和解毒功夫,我甚是欣赏。最难得的是为人深明大义,主动弃暗投明,让我们添了一员猛将。云茗,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
      童鹤仙向来为人洒脱,老而不尊,甚爱说笑,楚云茗脸上一红。“前辈取笑了!”
      在谈笑一阵之后,柳清商提出要研制解药,必须找齐难得药材和完备药庐,问道:“童前辈人称‘江湖百晓生’,您知道哪里适合炼药呢?”
      叶尘枫插口道:“不如去苏州‘忆仙谷’吧!那是家岳‘妙手神医’的旧居,里面的药庐一定符合柳姑娘所需,谷里的深山药材也齐全。当年师妹身中剧毒,请家岳医治,我也曾和寒霜去后山采药。”说到这里,忆起当时和寒霜的初次单独相处,不禁心中一痛。
      若是换了以前,一提到寒霜,紫璇也会跟着心碎不已,而这时她却全然不觉,笑道:“那这么说来,这个‘忆仙谷’真是个好去处!”
      “我在蜀地之时,也久仰‘妙手神医’白前辈的大名。如若能去前辈故居一拜,也是一尽晚辈孺慕之心。”柳清商也表示赞同。
      楚云茗想到当年初识紫璇时,曾陪她前去“忆仙谷”找寻叶尘枫,也道:“那是在苏州郊外很偏远的山谷,风景宜人,也很适合养伤。料想‘唐门’之人也不会轻易找到。”
      紫璇接口道:“正好再过半月,就是和仇胭脂约定的三月之期了。到时候清商解了冷大哥中的毒,我们不去赴约,仇胭脂却找不到我们,肯定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也算是为我和冷大哥出一口气了!”
      见众人都赞同去“忆仙谷”炼制解药和休养,楚云茗便道:“那我还得去一趟扬州府衙,给大哥去信,告诉他紫璇的近况,让他别再担心,也让他派来送‘来凤琴’的人,到‘忆仙谷’来寻我们。”

      楚云茗也没有料到,楚云深收到来信,心忧雨烟和紫璇,再加上永乐帝派他到金陵处理迁都事宜,他便和寒露带着“来凤琴”亲自南下。一路虽轻车简从,但毕竟携带数名礼部官员,也有数十名锦衣卫护送,日夜兼程,终到南京府衙。
      下车伊始,楚云深便着手处理迁都事务,接见应天府官员,安排礼部事务,极为忙碌。一直到深夜,还劳形于案牍之中。
      寒露为他端来清粥小菜,道:“楚大哥,你忙到连晚膳也顾不上用。快喝点粥吧!”
      楚云深这才揉揉发胀干涩的双眼,抬起头来,道:“迁都实乃大事,需得考虑周全,实在有些繁琐。我看还得再忙上两天了。”
      “我明白。不过紫璇和云茗的信中提到江湖上的风雨,他们卷入争夺武功秘籍的漩涡之中。雨烟还……”寒露神色忧虑,双眉深蹙。“他们上次都是从扬州一带来信,不知现在是否还在扬州?唉!雨烟的眼睛和腿,不知现在如何了……楚大哥!我实在担心,或者你在这里处理事务,我自己先去寻他们?”
      “我又怎么会不担心呢?”见她一脸忧色,楚云深便拉住她手,温言道,“我已派人去扬州府衙,看有没有云茗他们的消息。等到确定他们所在,再决定如何安排也不迟。”
      “我已经带了爹的《长春医典》,也一直在研究。希望能帮雨烟复明。”寒露依然愁容不减。
      楚云深见状便站起身来,轻揽她肩,安慰道:“云茗在信中提到了干爹现身相助,他老人家江湖经验那么丰富,有他在,你不用太担心。”
      寒露这才稍稍放心,道:“上次送子尘回宫之后,干爹没住两天就离开了。这次我们出宫,终于能好好和他团聚了。”

      楚云茗和柳清商外出买药,本打算稍后便去扬州府衙。回到“二十四桥客栈”时竟意外地发现驾着马车的雲剑飞。原来上官无痕一行人已循着他留下的印记找到了这里。
      当重聚之后,众人都喜不自胜。雲剑飞和凌若夕抢着给童鹤仙见礼,一左一右地拉着他撒娇。
      她粲然道:“师父,这一年来,您去哪里了?我们很是挂念您呢!”
      “你们俩有没有再吵嘴,不好好练剑啊?”童鹤仙呵呵笑道。
      “师父!您可别冤枉我们!我和剑飞现在和好了,可是好哥们!”凌若夕笑道。
      雲剑飞也道:“现在我们的‘凝霜剑法’,配合精进了不少,还请师父有空时指点指点!”
      童鹤仙把叶尘枫介绍给他俩,他俩开心向他见礼,笑道:“叶师兄!我们真是久仰大名啊!今天终于见到你啦!”
      凌子规和冷如云这对师兄弟也终于重逢,想到这一年来各自的经历,之前为找寻“烟雨图”和“来凤琴”,分别去接近上官无痕和紫璇。没料到和他们均真心相待,成为挚友。
      丝竹见冷如云极为眼熟,才想到大半年前自己只身从扬州到杭州找寻凌子规时,被强盗抓上山,正是他救下了她,如今才有机会向他道谢。
      “原来当初救下丝竹的黑衣蒙面侠客,便是冷师兄你!真是多谢你啦!”凌子规又笑道:“我初见柳姑娘时,就觉得甚是眼熟。没想到原来她就是冷师兄的表妹,我们幼时还曾见过。幸好有柳姑娘出手,丝竹才能平安无事。”
      柳清商浅浅一笑。“我当时身不由己,不能相认,还望凌公子不要见怪。”
      而叶尘枫也和上官无痕聊起这一年多来的情状,颇为感慨。
      紫璇失去记忆,对上官无痕和雨烟的故事颇为好奇。听到雨烟为免拖累他装作不记得他,上官无痕为了能和她相认不惜自残身体,她极为感动,托腮暗想道:“不知道换了冷大哥,他会怎么做呢?”立时想到之前自己容颜衰老有如花甲老妇,他从不嫌弃,依然待自己如旧,细心体贴,心中生起丝丝甜意。
      柳清商也为丝竹把过脉,检查过雨烟的伤势。丝竹已完全康复,雨烟的眼和腿还是一如往昔。她柔声宽慰道:“雨烟,没关系。去了‘忆仙谷’,我再看能不能采到草药来医治你。”
      “清商,多谢你。你有好几种毒的解药需要炼制,别为我劳心费神了。”雨烟浅浅一笑。“其实,现在这样和……和大家聚在一起,我已很满足了。”
      她向来面薄腼腆,但话中之意大家都很明白。凌若夕笑道:“是能和上官大哥在一起吧!”
      楚云茗慨然道:“上官兄,雨烟这样的姑娘,做什么都一心为你,实在太难得,你可要好好珍惜。”
      童鹤仙笑道:“其实,上官贤侄和雨烟早该成亲了。现在,雨烟守孝期已过,要不,去了‘忆仙谷’,你们就把亲事办了吧!大家也一起热闹热闹!”
      他这么一说,凌若夕第一个拍掌赞成。“太好了!我一早就说过,一定要参加上官大哥和雨烟姐姐的婚礼!没想到还能自己来办。实在妙极!”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
      雨烟甚感羞赧,正想推辞。却感觉上官无痕拉住自己的手,只听他说道:“不瞒各位,我也正有此意。雨烟为了我,受了太多的苦,我也想尽快给她一个家,好好照顾她。”
      凌子规也笑道:“是啊!待成亲之后,大哥照顾雨烟也就更加方便。”原来,上官无痕伤愈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贴身照顾雨烟,寸步不离。白日抱她上下轮椅,悉心照料;到夜晚也守在她床前,已多日未好好躺下休息。
      在众人的起哄中,雨烟即使面薄羞涩,也只好含羞应允。
      “那就先定个日子吧!”童鹤仙笑道,“云茗正好要去给云深和寒露去信,顺便也通知他们!上官贤侄,你说哪天好呢?”
      上官无痕微一沉吟,笑道:“今天是十一月初八……那就二十一那天吧!那日,正好是雨烟廿一岁的生辰。”
      “原来是雨烟姐姐的寿辰!”凌若夕灿然笑道,“上官大哥,你对雨烟姐姐真是太好了!”
      紫璇也在心算着时日,笑道:“那就是十三天之后了。到那时,清商已经研制出我们的解药了。第二天就是和‘唐门’约好的日子,就让他们慢慢等吧!”
      楚云茗也接口道:“那就这么定了?我明天一早便去府衙通知大哥。”

      清晨,楚云茗正要去扬州府衙给楚云深去信,却被上官无痕半途拦住。
      上官无痕将一封信笺交给他,道:“云茗,还劳烦你让府衙也把这信送出去。”
      楚云茗接过一看,信笺封皮上写的是“云南沐王府”,字迹潇洒不羁,正是上官无痕的手笔。他顿时明白了。“原来是给涧陵的信?”
      “是啊!他姐姐要成亲,自然得通知他。”上官无痕笑道,“如果他能赶来参加婚礼,是最好不过了。”
      楚云茗也笑道:“去年年底涧陵来信说,他在去云南的途中,偶遇了一个姑娘,酷似令妹,他们已经成亲。如果这次他能带着王妃过来,让上官兄你见见,那就太好了!”
      提到早逝的妹妹上官文青,上官无痕不禁长叹一声。“是啊!涧陵对文青,的确一往情深。我也很想见见这位弟妹。”

      于是,他们便商议具体分工事宜,并分头准备粮米被褥、各种婚礼和炼药物品。
      为防队伍太过浩大引人注目,被“唐门”察觉,在两日之后,分两批上路:由童鹤仙带着柳清商和三徒叶尘枫、雲剑飞和凌若夕第一批策马和驾马车过去,提前打扫和准备。而楚云茗之前去过“忆仙谷”,知其所在,在次日由他驾一辆六人大马车,带余人过去。
      在马车中,上官无痕和雨烟、凌子规和丝竹坐在两侧,中间坐着冷如云和紫璇。马车颠簸,上官无痕担心雨烟身体,一直揽着她肩,微笑道:“雨烟,紫璇,你们有没有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熟悉?”
      雨烟虽目不能视,但和上官无痕心灵相通,明白他所指,浅笑道:“两年前,我们为了躲避我爹,悄悄坐马车入了皇宫。我记得,当时也是云茗驾车。”
      “是啊!当时坐在马车里的,还有楚大哥和寒露。”上官无痕笑道,“不过,今天换了子规和丝竹,都是一对璧人。”
      紫璇立时有了兴趣。“是吗?当时我也在马车上吗?”
      “正是呢。”雨烟微笑道,“不过那时你是孤身一人。现在,你也终于找到了好归宿。紫璇,我们真是替你高兴。”
      紫璇遥想着当年马车上别人成双成对,而自己孑然一身;而如今不同,已有冷如云伴在身侧,她转头朝他粲然一笑,深感幸福。
      原来,上官无痕和雨烟知晓紫璇失忆之后忘却对叶尘枫的痴恋,转而和冷如云两情相悦,均感欣慰,是以借此机会让她珍惜眼前的一切。

      因雨烟身有残疾,远行不易。楚云茗有意驱马慢行,尽量上平坦官道,但“忆仙谷”地处偏僻,越行越陡越险,是以一路脚程不快。清晨出发,到日暮也只刚过一半。于是他们便在山边露宿。
      楚云茗为大家燃起篝火,烤好野味,分而食之。夜深时分,各自寻地休息。
      上官无痕为雨烟盖上她嫣红的狐裘,默默守护在她身边;丝竹倚靠着凌子规入睡;冷如云本要紫璇也披上她刚买的那浅紫色狐旄凫靥裘,紫璇偏偏不让,非要和他并肩而坐,将那大氅铺在两人身上。
      见他们三对均情意缠绵,楚云茗不禁想到了柳清商。她离开才一日时光,但对他来说,却度日如年,一直牵肠挂肚。这时,他才明白人们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真切深意,当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啊!

      他就这样独自坐到天明。待到大家梳洗之后,再次上路。又行了大半日,通过隐蔽的谷口入谷,他勒住马缰,叫道:“到了!”
      车内众人都是一喜,紫璇第一个跳下车来。楚云茗忙拉她下车,转头望向眼前的一切。
      面前的“忆仙谷”,和两年前无甚区别。残阳西下,满天晚霞绚烂。眼前:飞瀑、小溪、水车、凉亭、木屋、竹篱、野菊、梅树,烟雾氤氲,依然如旧。一切如当年一般安详静谧,令人神清气爽。隔断了俗世喧嚣,真的恍如世外桃源。
      紫璇不由赞道:“‘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冷大哥你快来看!‘忆仙谷’果真有如仙境!”她已浑然忘了两年前自己初来时也用这句诗称赞过此景。
      楚云茗却四处搜寻,终于发现木屋内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正在整理药材,欣喜地叫道:“商儿!”
      她正忙得不可开交,蓦地抬眸,眼中一亮。“云茗!你们来了!”连忙迎了上来。两人伸手相扶,喜不自胜。分别才两日,她初到谷中,诸事繁多,但内心深处仍然深深思念着他。此时终于重逢,自是喜慰。

      众人在短暂分离之后再得重聚,在大堂商量事宜,第一件要事便是分配房间,再开始布置新房。
      童鹤仙呵呵笑道:“我们一共十二人,但这里只有四个房间,就算两人一屋,也不够用。所以啊,我看,就用长春老弟的房间作新房,剩下的房间,就由姑娘们住。我们这些大男人,就在堂屋打通铺吧!”
      叶尘枫恳然道:“师父,当年岳父修建木屋时,本就为您准备了房间。现在您好不容易来此居住,当然得住进去,不要辜负岳父当年起‘忆仙谷’之名的苦心。”
      凌若夕恍然大悟,笑道:“师父!原来,‘忆仙谷’这个名字,是为了您啊!当年,这位白前辈追忆的,就是您啊!这么美的谷名,却追忆的是您这模样……”
      “小丫头胡说八道,小心逐你出师门!”童鹤仙一敲她脑门,笑道,“学学你师兄,应该怎样尊师重道。”他表面责怪,心中却对这个活泼爽朗的少徒颇为宠溺。
      凌若夕一伸舌头,做个鬼脸。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于是,大家商议决定:白长春的房间布置为上官无痕和雨烟的婚房,童鹤仙入住自己房间。而寒霜房间,就由紫璇和柳清商居住;寒露房间,就给丝竹和凌若夕姑嫂暂住。冷如云、楚云茗、叶尘枫、凌子规和雲剑飞五人,就在堂屋搭个通铺。冷如云中毒未解,便由余下四人轮流负责守夜。
      凌若夕又忍不住笑道:“真有趣!我和丝竹姐姐是姑嫂同住一屋,木师姐和柳姐姐也是未来的姑嫂住在一起呢!”她既拜叶尘枫为师兄,便也认紫璇为师姐,因楚云深和紫璇兄妹相认之时,称父亲名为“木第”,紫璇从此行走江湖,便对外称自己姓“木”。
      她此话一出,雲剑飞还未理清这层关系,紫璇却已明白,顿时羞红了脸,嗔怪道:“童前辈果然没有说错,若夕就喜欢胡说八道!”
      童鹤仙笑道:“紫璇,虽然我没有收你为徒,但早已视你做女儿一般。你完全可以摆出师姐的威风,替我好好管教这小丫头!”
      “哎呀!师父师姐,我错了!求你们绕过我吧!”凌若夕粲然甜笑,又上前拉着紫璇撒娇。
      一时之间,堂屋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既然分配好房间,众人便各自回房,收拾衣物。冷如云和雲剑飞负责在堂屋搭起通铺,把之前准备好的被褥铺好。
      上官无痕推雨烟进房,见房内陈设虽然朴素,却异常整洁。墙边一排书架上堆满了各类医书。白长春已去世两年有余,这些医书应是早已蒙尘,此时却一尘不染。他不禁叹道:“定是这两日童前辈和剑飞他们将这里打扫一新,真是辛苦他们了。”
      雨烟坐在桌前,也摸到桌上摆了一对颇高的蜡烛,也是未染纤尘,摩挲烛身上似乎雕有龙凤图纹。她喜道:“是花烛?”
      “是。这里还有大红喜帐。”上官无痕微笑道,“雨烟,他们为了我们的婚礼,真是有心了。”

      凌子规陪着丝竹和凌若夕进房收拾,笑道:“夕儿,在这里的日子,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丝竹。”
      “谷中风景这么优美,我哪里在房里坐得住?”凌若夕扑哧一笑,将他推到丝竹面前。“我会经常不在房里,还是哥你亲自过来照顾丝竹姐姐吧!”
      自从雨烟归来,凌若夕彻底放下对上官无痕的思慕,重新回到那个无忧无虑最爱玩闹的少女。凌子规颇为欣慰,宠爱地摸摸她头,笑道:“你呀!越发没大没小了!”说着,和丝竹相视一笑。
      自两人多年前分别以来,从未像如今一样,再无忧愁和误会,又能和这一大帮朋友在此欢聚,妹妹也天真如昔,心中均感喜乐无比。

      紫璇和柳清商也来到寒霜的房间。四间房中,这一间最为素雅别致。
      床前不远檀木圆桌,一套精致茶具。靠门的墙边是书桌,上面文房四宝,很是齐全,另有一套黑白围棋。靠窗的墙边摆着梳妆铜镜,一侧是一墨玉古朴的香炉。
      她俩都被墙上那幅“忆仙谷”美景画作所吸引,风光旖旎,笔法精巧,栩栩传神。
      紫璇赞道:“这幅画的画工真是极佳……”
      “那是我们的师父生前所画。”此时,叶尘枫出现在门口。“当年,师父为岳父画了这幅画,岳父找到了这个山谷,便照着画上所绘修筑了这座木屋。”
      “原来是这样!”紫璇端详着这幅画作,在心中想象着恩师当年作画的风姿。
      柳清商目光却落在了画右下角的题诗上,忍不住念出声来。“‘闲居幽谷就菊花,凄风寒雨不还家。从此朝露晨霜后,乱随流水到天涯。’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化用的宋时黄庭坚的《画桃杏花二首》,也是紫虚道长所作?”
      “正是。”叶尘枫踱步上前,伸手轻抚此处诗句,幽幽道,“这首诗里,暗嵌了岳父一对孪生爱女的名字。寒霜,寒露……”
      “啊!我记得师兄你和我说过!”紫璇顿时想了起来。“寒霜是你的妻子,寒露嫁给了我大哥。她们姐妹都是我嫂子!”
      柳清商对他们之事也十分清楚,四下看看,叹道:“原来这是令夫人‘梦莹仙子’的闺房,难怪如此雅致。”
      叶尘枫轻抚窗前铜镜,书桌上文房四宝,思绪早已飞回两年前,一幕幕往事浮现脑海:当年在这房间之内,她细心为自己包扎伤口,又回首嫣然一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何必言谢?”当她知道自己和紫璇的婚约之后,忍痛将自己推出房门含泪凝望着他,凄然道,“尘枫,我们……没有缘分。你……还是走吧!”在发现寒露偷来祭拜白长春之后,她激动万分,依偎在自己怀中,感动地道:“尘枫,你这样对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才好。”……
      这些往昔旧事,全都发生在这个房间之内。此时,再临旧地,他怎能不感慨万千?两年时光匆匆流去,而寒霜的一颦一笑在心中更是清晰可见。
      其实自前日回到“忆仙谷”,看到这熟悉的一切,尘封的往事早已重新回到记忆之中。水车、凉亭、木屋、后山,无一处不留下他俩当年的足迹,无一处没有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意。长久伫立在她墓前,他早已肝肠寸断。而此时,终于再踏进这房中,看到屋内陈设,自然追忆往昔,慨然长叹。
      紫璇也明白他此时心境,上前扶住他胳膊,轻声道:“师兄!你是不是触景伤情,思念嫂子了?云茗也对我说起,她既美,又聪慧无双,还善解人意,还和她爹一起救了我一命。现在既然来了,我也很应该去祭拜他们。你带我去吧!”
      叶尘枫长叹一声,点点头。
      第十七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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