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谋

　　小官河的一生，打流水开道起，就很少干涸见底过。曾经在大旱的日子，与长江断脉，但小官河穿过城区的水系，仍旧保有浅浅流水。
　　官邸福利院在正规福利院办起来后就荣退一隅了。是人长大了，还是人的眼界开阔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小官邸福利院变得阴沉低矮，破败不堪。有一段时间流传，说，这里要改成一个烧香的地方，就叫五棵香樟庙；又过了一阵子，说，这家国外的人回来了，要出资修复祖宅，可以捐给地方，当作一个旅游景点；又过了许久，说，那个地方又是老香樟树，又是孤儿院，修建幼儿园跟小学最好，镇得住......
　　传说从来就没消停过，但多少年过去了，至如今，那五棵香樟仍旧驻守在那里，老福利院的屋子彻底塌了，好像是所有人都选择了那种消失的方法——自然而然。那鱼鳞般的青瓦片，有人把它们从杂草和泥土里提出来，摞起来，在旁边，完整的不完整的，都古色古香、古朴自然，没有这些鱼鳞瓦，你很难在脑海里构造这样的屋顶与那样的院落。
　　这个地方，慢慢变成了五棵老樟树小公园。这里总是会徘徊着附近大学艺术系的一些学生，他们总是漫步走，四处望着，脚扒开草皮，或弯身用小筷子剔些什么，有幸找到后，便欢呼地喊来朋友，在掌心展示自己挖到的小小瓦片碎片。这些碎片，几乎要被艺术院学生挖完了，他们把这些瓦片拿回去洗干净晒干，然后磨成细粉，过几次细目筛子，极其细腻的粉末便可以调水成为最天然的颜色，抹在自己的灵感里。
　　从这里看，生命的存在，是一直永恒的，只不过，它在不停地变幻着自己的形态与成分。
　　小官河的一生是倔强的，也是永恒的，像老城区每个人身上的大动脉一般，自然而然，习以为常，十分重要。从来没有哪个领导上任对小官河下手的，围绕小官河的事情，无非就是卫生、文明、绿化、疏浚、净水......因为有了小官河，即使身处长江的北岸边，此地的人却骨子里觉得自己就是地地道道柔柔美美的水韵江南人。
　　但，事情总有出乎意料的时候。
　　这一年，小官河开始干涸龟裂。
　　并非是干旱累积所致。这一年的夏天，天气非常奇怪，梅雨季节来了，雨水下得泼洒自如，梅雨季节走了，整个城市，却被笼罩在阴郁沉闷不透气的迷雾里一般。这么潮湿的天气，这么闷蒸的天气，蝉的喉咙扯得撕裂，有气无力，当蝉对这个夏季都无可奈何得过且过，那这个季节，人，就更难以忍受了。
　　小官河的水，像是被蘸走了。河底像是加了许多吸水的纸一样，慢慢地，拉低小官河的水位。小官河水位下降，没有露出太多的水草什么的，反而，都是污泥。天大旱，大家习以为常；天大雨，大家习以为常；阴天沉闷乌云不散，大家还是习以为常。但，当小官河的水只剩河心的一点点，像阴沟一样细，老城区的老人觉得如变天一般。
　　可没人能阻止这一变化。小官河仅剩的一条弯曲细线，慢慢地断成了几段，慢慢地，小官河只剩下开裂般的河床。以往沉在水边的旧水桶、破花盆，灌满淤泥的塑料瓶，破笤帚等等，全被河道吐了出来，应该是呕吐了出来。
　　河，拒绝了工作。老人走在小官河旁边，看着小官河的河底，会突然觉得生命真的枯竭了，人生，不过如此。
　　衣街的花芬裁缝铺里，花芬婆婆照着顾客下的单子埋头苦干，裁剪了一套又一套衣服。眼看着，自己就要完成订单了。她无心顾及外界的变化，她一个老人，生存的空间很狭小的，她自己也不要求怎样招人眼球。她把衣服一套一套，认真地包装起来，再用布块包起来，然后放到架子上，最后装进一个很雅致的箱里。这些款式，她好似做了很多遍，裁剪与缝纫，似乎不需要过多的丈量，盘的扣子也是得心应手，好似，这些订单下得正中她的心怀，完全是她所擅长的。当把所有衣服整理好，放好箱子，伸伸腰，原来，半个裁缝铺的右后面，都是箱子，她的主顾，应该都是老主顾了。
　　不几天，报纸就登出了最近的摄影大赛结果，一张名为《生命之河》的照片得了三等奖，简介上说这是一个孩子用无人机在空中拍摄的，虽然没有高超的拍照技术，但这张照片却将小官河大部分都拍摄进去，从高空的视角去看，小官河的河道弯曲通达，干涸后，枯水的痕迹却很不一般，像伸展出去的树根，毛细小根沾着主根，宛然老城地下的生命树般。
　　花芬婆婆拿着报纸，对着台灯，仔细地看着，屋外，阴云厚重，密不透风，整个城区像个老瓦罐，但，仍旧没有雨。大片的乌云向东北方向跑着，千军万马，不见队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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